“林小姐只有母親和一個妹妹,父親在她六、七歲左右,就為了外遇和她母親離婚了,兩姊妹都給母親照顧。
“不過,她父親還是經常喝醉酒上門騷擾她們,跟她母親要錢賭博。
“這兩姊妹靠著自己打工讀大學,大二時,林小姐和一位學長交往,交往一年左右,她意外懷孕了。男友不肯帶她去醫院,只買了墮胎藥叫她自己吃,沒想到林小姐服用后在家里大量出血,剛好被回家要錢的父親發現。
“她父親毒打她一頓,害她斷了一根肋骨,多虧她母親及時回到家將她送醫,林小姐這才保住小命。隨后更大的打擊是,當她在醫院里接受治療時,男友遲遲沒有出現,一個學妹不忍心看她苦苦等待,才老實告訴她,她男友早就劈腿了。
“從那以后,林小姐沒有再交過男朋友。以我們這幾個月的觀察,她每天下班后,逛逛書店或超市就直接回家,生活非常單純!
手上的煙一熄滅,馮沐揚馬上又燃起一支新的。
他閉著眼,忍耐著太陽穴上一跳一跳的抽痛。
像這樣發狂似的苦戀一個人,他已經到達了極限,他累了。
舞池里聚集著許多男男女女,正狂野的隨著音樂扭動身軀,五光十色的PUB里,到處都有穿著火辣輕涼的美女穿梭。
他看看時間,目光四處梭巡著,終于在一處角落里發現林亞玟的倩影。
她應該是剛進來,游移的視線也在尋找他,最后在最遠處的黑暗角落里發現了他,才舉步朝他走來。
“你來了?坐!瘪T沐揚下頷往身邊一努。
“有什么事嗎?”她柔順的往他身邊坐下。
“有話想跟你說。”他把煙捻熄,又為自己倒了杯酒,拿在手里喝了幾口。
林亞玟靜靜靠在沙發上,轉頭凝視舞池里熱烈的人群。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父親和你學長的事。”
馮沐揚突然開口,她聽了忍不住轉過頭來,驚訝的皺眉。
“我找征信社查的。”他深深凝望著她,搖頭苦笑,“記得我們說好同居你又反悔那一次嗎?我氣得三個多月沒找你,你不痛不癢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還能怎么想?你保密功夫那么到家,我以為你身邊有別人了,也許是我不認識的男人!”
她眉頭皺得更深了,嘴角不悅的抿起。
“想不到我會這樣吧?”
馮沐揚從鼻腔里發出哼哼哼的苦笑聲。
“我自己也想不到!
她這個沒心少肺的女人,當然不會理解他的失落和恐慌。
他總是一個人孤單單的回到家里,不管把臉轉向哪一邊,屋子里到處都有她走動的倩影。
他憤怒的思念她、渴望她,肉體的結合早就不能滿足他內心的空虛。
夜里他不能成眠,無法理解她的心為什么那么冷硬決絕,然而這難熬的日子,一個月又一個月的過去,他的氣憤又逐漸轉成不安和恐懼。
有一天他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大汗的看見她被另一個男人擁抱著。
他真的慌了──
他沒去找她,她該不會以為他們已經結束了吧?她該不會身邊有別人了吧?在這種漫無止境、椎心刺骨的猜疑下,他還能做些什么?
“算了,那么久的事,說來做什么?”林亞玟暈眩的別開臉。
她不知道他有過這段掙扎。
搬回家后,她心里是有些愧疚,可是當初搬進去時,她就把話說得很清楚,那只是因為他腿受傷,她不得不暫時幫忙罷了!
他們的關系,她不是一開始就說得很清楚嗎?
“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馮沐揚疲倦的看著她。他們這樣不明不白的關系,已經維持了快兩年。
雖然從征信社那里了解她的過去,他明白她受傷很深,可是這兩年他不斷努力,所有的熱情和精力幾乎已磨損殆盡。他沒有辦法永無止境的等待她,他只有凡人的感情,他不是無欲無求的圣人。
“為了兩個狼心狗肺的家伙,你打算一輩子不婚?你不覺得太不劃算了?他們有什么了不起,讓你賠上自己的一輩子?”
“我不婚,不是因為他們。”林亞玟臉容變得慘淡,并倔強否認。
她不婚的理由太復雜了,只有她自己明白,沒人會了解。
“你找我,就是想說這個?”她側頭問他。
“我父母催我結婚,他們打算幫我尋找門當戶對的對象,可是我想娶的只有一個!瘪T沐揚癡癡凝視著她不為所動的冰冷模樣,搖頭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會答應,所以就算不喜歡,我也打算接受父母的提議。我想成家了,這兩年和你這樣,我已經太累了,我想要家里有個女人,在我下班后陪我說話,為我生一、兩個孩子共組家庭。相親之前,我想至少跟你說一聲!
“我知道了!彼n白的動動唇角,很輕很輕的說。
“就這樣?”他失望的低哼。
“我自己不婚,總不能拖著你一輩子!彼曇粼絹碓叫。
“啊……說的是!
馮沐揚留戀的昂起下頷,斜斜冷冷的睨著她,努力不讓眼眶里積聚的東西跑出來。
接著,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只方盒,打開它放在膝蓋上,里頭靜靜躺著一枚鉆石戒指──玫瑰金戒臺,鑲嵌一顆公主方形切割法的主鉆,五十分左右大小。
林亞玟只看它一眼,心頭便是一震。
她,向來是個挑剔的女人,過去她見過許多比這更大更名貴的鉆石,從來沒有心動過。可是眼前這一枚,卻意外牢牢吸住她的目光,它內蘊的火光是微弱而悠長的,細致的玫瑰金戒臺爪鑲著它,散發出柔和的古典及優雅。
“這個,”馮沐揚感傷的把玩著方盒,從盒子里取出戒指,“我買了很久,”直隨身帶著,可惜最后派不上用場。我還是希望你收下它,就當作是為了滿足我也好,讓我為你戴上!
“我不能收!绷謥嗙浯瓜卵鄄,捏緊了拳頭。
“我不能讓我未來的妻子戴它,”他橫她一眼,譏諷的自嘲,“那算什么?每次吻她的手,就要再想起你一遍?”
“你可以把它賣掉。”她淡淡的表示。
“不必那么麻煩,你不要就算了。”
馮沐揚把戒指丟在桌上,滿不在乎的牽起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跳舞!”
他拉著她的手離開,林亞玟這才慌了,瞪著桌上的鉆石頻頻回首,平靜無波的臉容終于變了調。
“你瘋了嗎?放在桌上一下子就不見了!
她憤然甩開他,扭曲的俏臉總算透露一絲痛苦。
“誰在乎?”他面無表情的瞪著她,冷淡低哼,“走吧!”
林亞玟生氣的又一次甩開他。
馮沐揚只好回頭拿起戒指,另一手抓起她細致的手腕,最后一次逼問她,“你要戴,還是要扔?”
她怒瞪著他,鼻頭一酸,忽然倚著他的胸膛哭了,她伸手捶打他,低頭抽抽噎噎的哭著。在幽暗闇黑的PUB角落里,音樂開得震天價響,根本沒有人留意到她悲傷的低泣。
馮沐揚冷冷的側頭看她,諷刺的厲聲咆哮,“你哭什么?是你親手把我推開的,你哭什么?”
林亞玟什么也沒說,依舊哭個不停。
他抓住她的手,把戒指套到她手上,她沒有掙扎。完全戴上后,他緊緊抱著她,彼此額頭抵著額頭,兩個人都沉默不說話。
再傷心難過,她的決定也不會動搖。
馮沐揚沒有再試著改變她,過去這兩年,他早已徹底覺悟了。
她的心,像月光底下,溪水深處的大石頭。
又硬,又冷,永遠不會為誰軟化。
*
樸亞玟靜靜的一個人縮在床上,忍著那胃部傳來的,一陣又一陣的惡心和灼熱感。
月光溶溶照著她蒼白的臉,她覺得肚子很脹,想吐但吐不出來,好難過,她的胃好痛。
從小腸胃就不好,升高中前就得了慢性胃炎,她看過無數醫生,做過無數檢查,治不好就是治不好。從小媽媽就告誡她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刺激性的不可以,高纖維的要小心,不易消化的盡量少吃,太甜、太酸、太辣、太油、太硬、太冷、太燙……通通不可以。
媽媽說的她全都照做了,病魔還是沒有放過她,緊緊的掐住她的胃,慢性胃炎又變成胃潰瘍。
她常常覺得人活著好苦,好不容易掙來的幸?鞓,永遠沒有突來的痛苦磨難多。每個醫生都叫她放松,說一定可以醫好,但那全都是騙人的。
她帶著這身胃病十幾年了,那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一回她上學太匆忙,忘了吃早餐,上課到一半肚子痛得受不了,最后她偷吃餅干被發現,下場是滿頭大汗的在走廊上罰站,捏緊拳頭痛得簌簌發抖。
考試到一半突然胃痛,上臺前一刻突然臉色發白,夜里被疼痛折磨得一夜無眠,隔天早上卻必須坐很久的車……像這一類的事,三天兩頭發生,偏偏又不是什么會突然死掉的大病,連最親近的家人也感受不了她的苦。
每每聽說她胃不舒服,大家僅僅只是“哦”一聲,就束手無策的回過頭,各做各的事,沒有人再多看她一眼。
她的人生,光忙著應付那些磨人的疼痛,就什么滋味都沒有了。
曾經有一度,她相信愛情可以救贖她。
大學那段難堪的戀曲,在它變得難堪之前,她曾經那么毫無保留的付出過真心,以為愛情注滿心田,沒有什么困難能夠阻擋她。
可原來,她只是一個夢幻的、憂愁的、惹人憐惜的投射。
學長仿佛把自己當成了賈寶玉,又不過把她視為林黛玉般,徹底滿足自己年少多愁的幻想。等他看夠了她的虛弱,厭了,膩了,當然拍拍屁股就走了。
什么愛情?都是虛幻的。
從那時候她就徹底懂了。
越是喊痛,越沒有人在乎。
識相的話,還是面帶笑容的撐著吧!
從此之后,她在人前永遠都是光鮮亮麗、美艷絕倫,胃部最痛的時候,也僅僅是看起來高傲冷淡些。
她很小心的進食,盡量不讓突來的胃痛發作,人人都說她吃不胖,她總是笑臉迎人的回答──因為她懂得吃。但其實,她只是什么都不能吃。
然而,表面隱藏得好,并不表示她克服了病痛的折磨。
一年又一年過去,不知不覺中,歲月消磨了她對人生的期待,她變成一個極端厭世的女人。
她太了解自己了,像她這樣的女人,有什么立場期待幸福到來?
又有什么能力帶給別人幸福?
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對父母尚且如此,何況要求一個男人永遠照顧包容她?
短時間或許可以,可是一輩子呢?
她不想這樣要求馮沐揚,這也太自私了。
她從來不想得到他的愛,她根本不要他愛她。
絕望是會感染的。
而這世上她最不希望跟她一起陷入不幸的,就是馮沐揚了。
瞧,她對他做了什么呢?
他們才不過糾纏兩年,他看起來多么憔悴?
林亞玟枕在蒼白的枕頭上,淚盈盈的把手從棉被里伸出來,就著朦朧月光,愛憐的撫摸手上的鉆石戒指。
黑暗中那抹微弱的光芒繽紛璀璨,像一顆遙遠的星子。
不要阻擋他!
她唇角顫抖個不停,眼眶濕潤了,卻仍堅定的凝視鉆石冰冷的光芒。
他該走就讓他走吧!
她的存在,終究只會折磨人而已。
早早擺脫她,他才有幸福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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