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慈想了想,腦袋里率先浮現(xiàn)的就是那張俊朗的面孔、溫和的外表、體貼的態(tài)度……
“姊好多年前交過一個男朋友,他長得還不錯,是個很俊秀的男生;他很溫和,很少看他發(fā)脾氣,也很體貼,更是個負(fù)責(zé)任、愿意照顧家庭的人。”
“然后呢?然后呢?”
“我們從高中的時候開始交往,交往了三年,因為那時候都是學(xué)生,約會行程很無聊,都是從學(xué)校一起定回家,可是每天都很期待這場約會!
“好浪漫喔!”
方以恩問:“那后來呢?那個男生呢?既然他那么好,為什么你們沒有繼續(xù)在一起?”
以恩其實大概知道為什么,原因不外乎跟她們方家的處境有關(guān),但這只是她的猜測,沒經(jīng)過姊姊證實。
方以慈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怎么說,良久后才緩緩開口,用最平和的語氣訴說當(dāng)年兩人的決定。“……那時候我們決定分手,沒有爭吵,也沒有怨恨。”
“為什么?”方以惠不解,急急追問。
“那時候家里有很多事,姊姊真的沒有心思去談感情,既然如此,干脆放了彼此,其實……”
“所以那個家伙知道我們的狀況,就決定跟姊分手?”聽出端倪,方以惠氣急敗壞的追問,方以恩也一臉嚴(yán)肅。
“我們是協(xié)議分手的……”還想解釋,卻發(fā)現(xiàn)越解釋越不清楚。
“一樣啦!”方以惠氣到越說越大聲,“哪有這么過分的,那個時候姊很辛苦耶!竟然還跟姊提分手?二姊,是不是很過分?”
方以恩看著大姊.“姊……是我們害了你!闭Z氣略微顫抖。
如果不是要照顧她們,那個男生不會跟姊姊分手。光聽姊姊形容那個男生,就知道姊姊很喜歡對方。
但該死的,那個男生怎么可以趁著姊姊最需要人幫忙的時候跟姊姊分手?這代表那個男生根本不喜歡姊姊!
方以慈苦笑,“你們怎么這么想呢?來來來——”抱著兩個妹妹,“傻瓜,你們是姊姊最重要的人,只要有你們,姊姊什么都不在乎,不要胡思亂想,知道嗎?”
“……”
兩個妹妹緊緊抱著姊姊,但心里都在咒罵那個跟姊姊分手的男生,尤其是方以惠,又傷心又難過。
看著吧!要是讓她碰到那個男生,絕對會把對方大卸八塊!
絕對!
汪家小客廳內(nèi),汪如松也面對兩個弟弟的拷問,尤其是如風(fēng),臉上充滿著頑皮的表情。
“老大,說一下嘛!”
汪如松有點狼狽,“你們怎么突然想要知道這個啊?”眼神趕緊看向如鐘,每次么弟搗蛋時,如鐘總會幫忙制住這個弟弟。
如鐘出聲,“如風(fēng),剛好就好。”
真沒想到二弟沒出手相救,反倒幫了一把,“你們兩個,串通好的?”
如風(fēng)纏著哥哥,“老大,我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嘛!這個問題很簡單!”
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方以惠那婆娘……人不在四周,所以可以這么叫她……她提議要撮合他大哥和以慈姊,他與二哥都覺得,雖然他們都以為大哥很有可能跟敏珊姊在一起,但如果是跟以慈姊也不錯。
“好啦!”意識到兩個弟弟也到了年紀(jì),自己或許真該傳承一些類似經(jīng)驗,“大哥高中時交過一個女朋友,那女孩很可愛、很溫柔、很體貼,最重要的是,她是個很負(fù)責(zé)任的女孩,很在乎她的家庭,永遠(yuǎn)以家庭為優(yōu)先,甚至把自己擺在最后,就算犧牲自己也無所謂……”
“然后呢?”
“因為她很忙,其實我們沒有太多時間約會,常常只能放學(xué)時一起相約走回家。我記得她最喜歡喝拿鐵,所以我常常買一杯給她喝,只是那時候大哥沒什么錢,只能買最便宜的……”
汪如鐘抱著胸站在一旁,“既然她有你講得這么好,為什么后來你們沒有繼續(xù)在一起?”
“對!對!”
汪如松楞了楞,似乎不知該怎么說,想了許久才開口,“后來大哥……忙著家里的事,你們也知道的,爸爸生意失。妨诉@么多錢,大哥真的沒有心思去考慮感情的事,就跟那個女孩協(xié)議分手了……”
汪如風(fēng)大叫,“所以她就跟大哥分手了?!”聲音之大,差點讓人震破耳膜。
汪如鐘也來不及制止弟弟,他的眼神里滿是關(guān)切,緊盯著大哥。
“不是,我是跟她協(xié)議分手……”
“就在大哥最需要幫忙的時候?”
“你們……”看著兩個弟弟義憤填膺的模樣,汪如松突然感到頭很痛。
“哪有人這樣的!這么勢利眼?”汪如風(fēng)氣到快要發(fā)瘋。
如鐘也很氣,但與其說他生氣,不如說他感到難過,“都是我們害了大哥……對不起,大哥……”
這番話讓原本想要大聲為方以慈辯駁的汪如松頓時泄了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再嘆息。“沒這回事,你們……唉!都過去了,現(xiàn)在大哥也很好啊!你們不要多想好不好?”
聽著大哥的勸慰,兩兄弟卻一點都沒感到寬心,夾雜著難過與憤怒,心里對那個不知名的女生又是咒罵了幾聲。
大哥這么好,那女人一定會后悔的。
一定!
“姊,你不是說要回去了,怎么還不出來?”
時間九點整,面店鐵門已經(jīng)半拉下,一天的營業(yè)結(jié)束,汪家兩兄弟先離開了,或者說兩人已經(jīng)先被方以慈趕回去,所以現(xiàn)在店里只剩方家三姊妹。而以恩與以惠就站在門口,對著還在店內(nèi)整理的姊姊喊著。
“姊是叫你們先回去,姊還有事要做,還有一些東西沒收好……”聲音從里面?zhèn)鱽,顯見方以慈還沒回家的打算。
兩姊妹對望一眼,“那我們來幫你……”
“不用不用!姊自己就行……”
“沒關(guān)系啦!”以恩率先走進(jìn)店內(nèi),看見方以慈還在擦洗爐臺,“姊,我們來幫你……”
沒想到兩姊妹被推了出來,“你們先回去好了,不是明天還要考試嗎?趕快回去看書……姊就說你們四個今天不用來……”
“那考試不難啦!”方以惠嘟囔著。
方以慈笑著搖頭,“別這么有自信,趕快回去念書,再給姊十分鐘,姊等一下就回去了!
以恩與以惠彼此互望,嘆息;以恩開口,“姊……那你快點回來喔!”
“知道了。”
幸好她們就住在不遠(yuǎn)處,方父去世后,方以慈帶著妹妹搬到這一帶,租了一間小房子,坪數(shù)不大,租金也不高,是三姊妹目前的棲身之所。賺了一點錢,這才再租下這個巷子內(nèi)的小店面做點小生意,養(yǎng)活三姊妹。
兩個妹妹在方以慈催促之下,不情愿的先回了家。店內(nèi)頓時只剩下方以慈一個人繼續(xù)專心的整理著爐臺,接著她甚至彎腰蹲坐在小矮凳上,拉過水管,清洗著鍋碗瓢盆。
她很專心,專心到?jīng)]注意時間迅速流逝,本來說再十分鐘,轉(zhuǎn)眼間竟過了半個小時。
等到方以慈將手頭上的工作全部做完,已經(jīng)九點半了,她站起身,扶著幾乎伸不直的腰,隱約感到后腰傳來刺痛!安湃畾q,身體怎么會這么弱……”
對著自己喃喃自語,但事實上,她知道理由——這十多年來,她過度使用自己的身體,如同透支一般,雖然才三十歲,身體卻滿是病痛,似乎隨時可能垮下。
而她的心應(yīng)該更老了,生命明明才進(jìn)入壯年,卻已無所期待,有些事有也好,沒有也好,她都不強(qiáng)求。
應(yīng)該說,她只盼望兩個妹妹可以快樂長大,可以好好讀書,可以有一番成就,到那時她們方家才算真的走出困境,不再受到命運(yùn)殘酷的捉弄;其他的,她真的不在乎。
這十多年的經(jīng)歷讓她學(xué)會的就是忍耐,爸爸中風(fēng)癱瘓的那幾年,她既要照顧父親,也要賺錢養(yǎng)家,更要照顧年幼的妹妹。
那些年她什么都沒學(xué)會,只學(xué)會了忍耐、學(xué)會了等待、學(xué)會了懷抱著希望,她相信終有一天苦日子會過去,太陽會升起來,一切都會好轉(zhuǎn)。
她為什么可以這么樂觀?
除了因為兩個妹妹還陪在身邊,讓她可以對生命繼續(xù)保持樂觀外,因為她還有一樣?xùn)|西……
那是某個人的祝!
深呼吸,努力控制痛楚,同時迅速整理心情,如同過去十二年的每一天,她決定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下,明天天亮繼續(xù)拚。
走出面店,拉下鐵門,確定一切都沒問題了,這才轉(zhuǎn)身朝回家的路前進(jìn),這條路她很熟,這幾年她就是這樣來往在家里與店里。
她就像守著這個家與這間店的小狽一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她的生活圈就只有這里。
她常常想,以后就算不用養(yǎng)妹妹,她大概也離不開這里了.
也好,等妹妹長大,離家讀書,甚至嫁人,她可以繼續(xù)在這里賣面,表面上看來重復(fù)著同樣的生活,事實上到那個時候,她賺錢只為養(yǎng)活自己,這才是為自己活。
這十二年真不知道是怎么熬過去的,她連回想都不敢,怕一想就會崩潰,就會喪失力氣,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好累好累……
往前看、向前走,過去就過去了,已經(jīng)離開的人怎么可能會再出現(xiàn)?就算再出現(xiàn),可能也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了。
不認(rèn)識了……
這幾天不停在腦海中出現(xiàn)那個人的影像,已經(jīng)在她的心里激起漣漪。就好像滴一滴墨水到清水里,縱使墨色稀釋,仿佛消失在水中,但仔細(xì)一看,原先清澈的水已變了顏色。
他忘了我嗎?
方以慈嘆息,邁開步伐往前走。
這也難怪,畢竟都過了十二年,以恩和以惠都長成這般亭亭玉立的女孩,十二年前她們還是小孩呢……
好快喔……
眼眶一濕,又是嘆息,站在路燈下,方以慈突然停下腳步,不想帶著這樣的情緒波動回家。
他……如松,他會不會其實在怨我?
我苦,他也苦,那時候他要還清他父親欠下的債,要照顧兩個弟弟,他會不會也有怨,怨我不能陪他、幫他?
臉上表情復(fù)雜,雖然露出苦笑,眼眶的淚水卻迅速蓄積。這十二年雖然不敢回想,怕一想所有情緒就潰堤而出,但是她碰到他了,他就站在她眼前,兩人明明對望了,卻一句話都沒說,從他眼里看不到熟悉、看不見意義,找不到曾經(jīng),如同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一樣,互動僅只于此。
“唉……”抿著唇,深呼吸,努力控制希望淚水不要掉落,甚至故意昂起頭,卻徒勞無功,淚水還是從兩頰滑落。
嘆息,苦笑,伸手擦去淚水,深呼吸控制情緒,然后嘲笑自己、責(zé)怪自己,怎么這么脆弱?怎么這么軟弱?
這幾年吃了這么多的苦,她都沒哭,每天辛苦工作,照顧癱瘓在床的爸爸,還可以抱著妹妹跟妹妹玩,陪著妹妹笑。
她以為自己很有勇氣,以為自己永遠(yuǎn)樂觀向前,沒想到再碰到他的面,一切偽裝瓦解,現(xiàn)出了原形。
忘了就忘了吧!
她一個人記得就夠了……
調(diào)整好心情,確認(rèn)自己的淚水都已擦干,方以慈向前邁開步伐想要趕緊回家,別讓兩個妹妹擔(dān)心。
然而走出路燈下,卻發(fā)現(xiàn)前方陰暗處站了一個人,眼神似乎直盯著她看。方以慈心跳漏了一拍,一開始還以為自己遇到壞人。
往前走,想繞過去,卻在從那人身旁走過去時發(fā)現(xiàn)了那人的身分,頓時內(nèi)心訝異不已,卻又五味雜陳。
“怎么……是你?”
是那個男人,那個讓她想了好幾天的男人,那個她以為已經(jīng)忘記她的男人……十二年。》质种两褚呀(jīng)十二年了,他好嗎?
他的苦日子過去了嗎?
他過得快樂嗎?
不管如何,她的祝福始終沒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