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聲響并沒有持續太久,不一會兒胡老夫人就聽到腳步聲往門內走,她錯愕的瞪大眼,看著站在眼前的女子,連只雞都殺不死的孫媳婦,居然有辦法以一己力對付幾個大漢?
許櫻兒看出老夫人眼里的驚愕,但是她聽到又有眾多腳步聲往這里逼近,她沒有時間去想該怎么解釋,且她體力不及那些士兵,如果不是靠出奇制勝先解決掉兩個,現在她可能也沒辦法站著了。
“老夫人,我們快走吧!
胡老夫人神情復雜,還帶著一抹探究,但她并沒有多問,點點頭,緊抱著小孫子,一腳深一腳淺的跟著孫媳婦快速離去。
明月雖被黑云遮掩,但是伴著點點星辰和一身素衣的孫媳婦,胡老夫人的心中逐漸涌現了希望。
天不亡我胡家啊!
隔天,京城里最大的消息就是驍勇大將軍胡靖惟因通敵被抄了家,前一天夜里宅子還不小心走了水,能夠逃出來的人寥寥可數,且僥幸生還的人都還沒來得及慶幸自己逃過一劫,便被兵馬司的人給帶走審問。
僅僅一個晚上,原本高高在上的胡家,一下子像是摔進了塵埃里,焦黑的門楹和散落的白幡金紙,偌大的氣派府邸頓時變得荒涼,不少相熟的人家就是沒親眼瞧見那樣的慘況,光只是聽人轉述,也不免一陣欷吁。
不過京城里的官員上上下下起伏的多了,大多數人只把這事兒當成一陣風,過了就過了,并未放在心上,過沒幾天,除了還有兩個小兵守在屋子外頭,似乎所有人都忘了這棟宅子曾有的繁華,也不再提起最年輕、最勇猛的將軍的任何事。
也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纖瘦婦人穿著一身灰色棉布衣,拎著菜籃子,不動聲色的在將軍府外頭繞了一圈,選定某面墻頭翻進了屋里,接著又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若無其事的翻了出來,手里的菜籃子似乎變得沉甸甸的,且她繞了幾個彎之后,便消失無蹤。
就在那婦人離開之后,一群穿著粗布衣裳的男人,包下了將軍府斜對面不遠處酒樓的廂房,臉色陰沉的看著已經有大半燒成焦黑的將軍府邸,其中一個留著落腮胡、身形格外魁梧的男人,表情更是陰沉得好似要凝成冰。
“頭兒,現在可怎么才好?”一個臉上掛著傷的男人粗聲粗氣的問道。
此話一出,所有人全都看向魁梧的男人,他們的眼神滿是信任和尊敬。
被喊做頭兒的男人相信,只要他一聲令下,說不定這些人連闖兵馬司劫人都能做到,不過他千辛萬苦才從那樣險境中帶著弟兄們逃出來,可不會白白送死。
或許是因為早打聽到祖母和幼弟不在那些尸首里,否則他是否還能夠這么冷靜,他自己也不知道。
“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京城里的水我們還沒摸清,只能先以靜制動!彼患膊恍斓卣f出思考許久的決定。
一個瘦得幾乎撐不起衣裳的男人激動的道:“將軍,我等不了了,光想到那些王八羔子是怎么害了其他弟兄,我就……”他哽咽得說不下去。
其他人也不禁紅了眼,或許是慶幸活下來的自己,也或許是為那些再也無法一同歡笑的同伴悲傷。
胡靖惟手里扣著刻著胡字的令牌,定定的看著所有人,用壓抑而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字的反問道:“你們以為只有你們會難過嗎?他們也是我的手下,我的心痛不會少于你們任何一個!但是——就算要報仇、要為那些無辜受死的兄弟們討公道,我們也絕對不能輕舉妄動!”
所有人都紅著眼望著他,心頭一緊。
胡靖惟望著半焦黑的將軍府,冷笑道:“那一條條的人命,我胡靖惟都記在心里,我不是不報仇,而是要你們仔細瞧瞧,到底還有哪些王八羔子在這件事情上沾了手……我今天把話撂在這里,這仇我們得好好算算,到時候不管那些人是誰,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幾個男人被他說得熱血沸騰又出奇的冷靜,一個個站了起身,再也不質疑他的決定。
胡靖惟看他們的情緒都冷靜了下來,又吩咐一些接下來該做的事情,不過一會兒,廂房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他剛剛說得自信,但是心里也明白,這仇若是要報得徹底,雖比不上登天那般困難,卻也差不了多少。
不管是設下陷阱讓他們追擊受伏的軍中勢力,再加上一開始就在冬衣上做文章的京中勢力,到不過幾日就急著上奏抄家的人,能夠在邊關和京中消息互通得如此迅速,招招都是不留后手的狠辣,他就知道若沒有一定的勝算就出手,到時候別說扳倒那幕后黑手復仇,說不得他們一伙人全都得折進去。
心煩意亂的把進京前后的一些事情順了順,他忽然意識到不對勁,祖母老邁,幼弟又太過年幼,據說那日抄家又是大半夜的,出動了不少人包圍了整座將軍府,那他們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將軍府的人不多,他上上下下想了許多可能的人后,又皺著眉一個個刪去,直到他將注意力放在一個他差點就遺忘的人身上——那個他才過了洞房花燭夜就拋下的小妻子。
會是她嗎?她能夠帶著一老一幼逃過眾多士兵的包圍?
胡靖惟努力回想小妻子有什么過人之處,卻半點也想不到,不由得感到懊惱,或許是接觸的時間太短,她留給他的印象,除了蒼白的臉上那紅得有些不正常的唇色外,就是那纖細的身子,似乎只要他多用一點力氣,就能把她給折斷似的……還有那嗚嗚咽咽、像小貓的哭泣聲,在他離開后的頭幾個晚上,偶爾還是會不經意的想起。
只是到了后來,經過了許多事,這微不足道的回憶就這么沉了下去,到了現在,她的臉也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幾乎想不起來了。
他煩躁的抿緊了唇,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要不然怎么會覺得那個看起來柔弱得像朵白花的女子,能夠帶著一老一少逃出去,只是……若是真的呢?他們現在又會在哪里?
京城里什么最多?
在走街串巷了好些天后,許櫻兒可以非常負責任又拍胸脯的保證——找工作的人最多。
打那一晚逃出來后,她帶著一老一少實在太過明顯,于是她半夜拍了客棧的門,打算投宿一夜再想辦法,怎料才剛躺下沒多久,聽著外頭有了動靜,她馬上又抱著小的、帶著老的往城門處趕,連著兩天在不同的廟里借宿后,第三日她包了輛驢車,不慌不忙的混在人群里進了城。
感謝她最后拍的那部戲有不少權謀心計的劇情,讓她不太擅長想計謀的腦子還能夠想出這個聲東擊西的好法子來。
一開始她還怕自己這招數太過老套或者不切實際,特地請教過老夫人,沒想到老夫人聽了,居然也覺得好,還用贊賞的眼神看著她,讓她很羞恥。
進了城,許櫻兒用手邊的銀兩租了鬧市里一間小院子當住處,接著發現她回將軍府拿來的房契和地契派不上
什么用場后,她身為唯一能夠工作的成年人,不得不認真思考要怎么賺錢來維持生計。
雖說大隱隱于市,但既然要隱于市,就不能跟別人不太一樣,尤其他們落腳的宅子前后左右都是做生意或是替人干活的人家,他們一家三口若是沒人出去做活,要想不引人注意都難,所以她認真找工作去了。
只是找工作有多難,不管現代、古代都一樣,要找細活,她實在不行,要找粗活,那些大嬸大媽個個都厲害,也輪不到她,更不用說她個人對扛貨這種不需技術的工作雖然很有自信,但是在一堆大冬天還穿著短打的男人堆中,她光是站著都會受到注目,哪還有辦法接活。
忙了幾天,中間還抽了個空回將軍府去看看情況,順便又翻出一些老夫人藏得隱秘的小件金銀,這一日,她一邊和老夫人清點著三人所有的身家財產,一邊仔細和老夫人討論接下來的路。
“我想過了,在城里,我一個年輕女人想要找些活計不容易,我瞧著這院子前頭可以擺攤位,要不就干脆做點小生意。”許櫻兒點了點桌上的金銀,試探的問道。
其實這主意她前幾日就想到了,會到現在才認真問出口,是因為她之前不過才試探了一下,老夫人就一臉不贊同。
胡老夫人聽孫媳婦又提起這事兒,表情雖看似不在意,但眸光卻相當堅定,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一個女人家去接點繡活兒回來豈不是更好,又何必拋頭露面?那些都是小老百姓家的婦人不得已才這樣做的,你……”
許櫻兒受不了的打斷道:“婆婆,咱們現在連外頭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若只是為了要賺些金銀,咱們手上這些金銀也不怎么缺,我又何必多費這些功夫?我不過是想著,若想要打聽些事情,女子身分本就不容易,若只接了繡活回來做,豈不是耳目更不靈通了?老夫人,這仇……又得拖到什么時候才能得報?”
為了掩人耳目,許櫻兒才會以婆婆稱呼老夫人,她平日里就這么喚著,免得到了外頭臨時又改不了口,只是剛剛說得急切,她忍不住把舊有的稱呼給喚了出來。
胡老夫人怎么會不清楚,只是她這些日子冷眼看著,總覺得這個孫媳婦不知道是因為遭了這般大的變故還是
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整個人看起來有主意多了,也讓她心里有些拿不準該怎么對她。
她一個過了半百的老人,帶著幼孫也不知道還能夠撐上幾年,直白點說,以后惠兒就得靠著這個嫂子過日子,如果可以,她不想放著她在外頭行走,要不一個還年輕貌美的婦人,說不得哪日就對外頭的花花世界動了心,丟下他們這一老一小,她死了也就罷了,惠兒可是胡家最后的根苗了……
胡老夫人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敷衍的道:“再讓我想想吧,我們現在手上還有些余錢,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許櫻兒無法完全摸透老夫人心里的想法,不過大約可以猜到老夫人不想讓她拋頭露面,大概是怕她這張臉招禍,或是出去招蜂引蝶。
只是……她暗自苦笑兩聲,她現在就算有心想改嫁,身子也不允許啊,本來還想著是不是等有空了去醫館把個脈,確定一下,但是如今看來,只能先說了。
“老夫人,可不能再等了,我好像有身子了!
胡老夫人震驚的猛地站了起來,欣喜若狂,她還沒來得及多問,突然聽見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和男人粗獷的喊聲——“開門!開門!收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