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遠遠地便望見散落在四下的尸骸,藍印漆黑的瞳仁痛楚地緊縮,胸臆間的氣息一窒,她蒼白的唇瓣輕顫著,手腳僵硬得無法動彈。
她踉蹌地下馬,步履蹣跚的走過去。
“阿三哥、阿三哥……”來到第一具遺體前,她彎身輕搖著那胸口被一劍貫穿的男子,卻怎么也叫不醒他,再瞥見躺臥一旁的男子,她撲過去,伸出顫巍巍的手,探他的鼻息。
“魯叔!魯叔!”同樣的,無論她如何呼喚,都再也喚不醒那具冰冷的身軀。
她啞了嗓,行經一具具了無生息的尸首,她的腳步愈來愈沉,“旺哥、張伯、來哥……大人!”
最后來到一具身穿靛青色衣袍的男子前,她胸口一痛,雙腿一軟,跪倒尸骸旁。
“爹、爹,您睜開眼看看印兒,爹、爹……”藍印不愿相信爹爹就這樣死了,然而無論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喊他,如何用力地搖著他,就是再也喚不醒他,強忍住的眼淚這時再也鎖不住地奔涌而出,淹沒了她的小臉。
“爹,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大家都被殺死了?那些惡徒是誰?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她嘶啞地泣問。
卻沒有人能回答她,只有她的慟泣聲回蕩在這蕭索的天地之間。
皇甫燁沒有一言半語的安慰,任由她抱著父親的尸首痛哭失聲,目光隨意四望著,看見散落了一地的凌亂物品,看來那些殺手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
候了半晌,見藍印還在號泣著,涼薄的嗓音不耐地悠悠出聲,“妳是要無謂的哭啞嗓子,任由他們曝尸荒野,尸身葬身獸口之下,還是要盡快將他們埋葬,入土為安?”
他的話彷佛響雷一般打入她的耳中,喚醒了痛不欲生的藍印,她咬著唇,淚眼看著懷中早已僵硬冰冷的父親,悲痛欲絕,卻不得不收拾起悲憤的心情,她緊緊地再抱住了爹一會兒,這才放開他。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讓爹爹和大人他們的尸骨曝露在這荒野之間。
她跪在地上開始徒手掘地,用十指刨挖著,沒多久,十只手指頭就已皮開肉綻,她卻恍似渾然不覺,雙手麻木地繼續用力挖著,此刻手上的疼痛對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一夕之間家毀人亡的巨變,更讓她心痛得無法喘息。
凝目望著她片刻,皇甫燁俊目微斂,取下佩劍,劍尖抵在雪地上,掌心略一施力,頃刻間,他手里的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下旋動著,雪水與泥塵隨著轉動的劍鞘四散飛濺。
少頃,一方坑洞倏然出現。
“楊望!彼雎暯袉举N身的侍衛。
“是!睏钔⒖虝獾貙⑸⒙湓谘┑馗魈幍倪z骸一一運進坑洞里。
不久,只剩下最后一具,他望向堡主,以眼神請示,在見到皇甫燁輕輕頷首后,他朝藍印走去,抄起她父親的遺體。
“你要做什么?”見他擅動父親的尸首,藍印停下手怒問。
“安葬他!睏钔匝凵裰赶蚯胺讲贿h處的坑穴。
順著他的眸光望去,她瞥見那個不知何時出現的坑洞里已井然有序的安放了所有人的遺體。
不待她出聲,楊望已徑自將她父親的遺體放了進去。
“等一下!彼颐φ酒鹕,但跪了太久的腳麻得令她無法站穩,又再度跪跌地上。
“楊望,覆土!背蛞娞焐嫌衷亠h下銀白的雪花,皇甫燁出聲命令。
“是!睏钔\起掌風,將兩旁的泥土重新填入坑穴里。
“不,讓我再看爹一眼!”麻木的雙腳無法站穩,藍印雙掌撐在地上匍匐著爬了過去,揮開覆在父親身上的泥土,不舍地望著爹的遺容。
“人都死了,妳再怎么看他也無法復活。”皇甫燁毫不留情地揪住她的后領,將她拖離坑邊,不讓她再阻礙楊望。
她此刻所遭遇的事,五年前他也曾經經歷過,所以他很清楚,即使有再多的不舍,也喚不回已氣絕的生命。
血債唯有血償,才能弭平那抹椎心之痛。
揮動著雙手掙扎著,眼睜睜地看著那混雜著雪水的泥土一坯坯地覆在爹的臉上和身上,藍印悲慟地哭泣著,“爹、爹……”
連下了數日的雪,終于在這日雪霽天晴。
休養三、四天,覺得傷勢好了些,藍印強打起精神,從枕頭下拿起一方用黃色綢布包著的書冊,小心的收進懷里,準備依照父親的吩咐,離開鳳翔堡到揚縣去找少爺。
離開前,她特地來到皇甫燁的面前,一見到他,她雙膝一跪,便咚咚咚地連磕了三個響頭,磕完頭后,她起身說道:“謝謝堡主幫我葬了我爹和大人他們,你的大恩大德,印兒銘記于心,等我找到我家少爺后,我們一定會報答你。”
“妳以為隨便磕三個頭就能離開鳳翔堡了?”坐在椅子上擦拭著一柄劍的皇甫燁,抬眸輕睞她一眼,“我當初之所以救妳,是因為妳說妳會做好吃的包子!
藍印聞言一愕,接著隱隱約約地回想起,當日自個兒似乎真的曾說出這樣的話,她吶吶地同他商量,“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立刻到揚縣去找我家少爺,等我找到少爺后,我再回來做給你吃。”
“那與我無關,在妳沒有做出好吃的包子前,妳不能離開鳳翔堡!钡腿岬纳ひ糨p吐出不容置疑的命令。擦完劍,皇甫燁將手中的劍舉起,旋動著劍柄,欣賞著劍身雕刻的紋路。
看著那閃著寒芒的利刃,藍印畏懼地吞咽了下唾沫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趕去揚縣!
看也沒看她一眼,皇甫燁舉劍往前一揮,發覺握劍的手感不佳,他朝劍身彈了下,那柄劍瞬間斷成兩截。
藍印看得一驚,臉色發白地屏住了氣息。
嫌惡地丟下手中的斷劍,皇甫燁不耐煩地下了命令。
“方眉,把她帶下去做包子!
“是,堡主!币慌允塘⒌拿榔G女子立刻驅前,伸出一雙手扣住藍印的肩,強領她走向灶房。
那纖長的五指握在她的肩上,竟堅如鐵石般令她無法掙脫,只能順從地隨她而去。
藍印又驚又怒的咬著唇,好,他非要現下吃包子,她就做給他吃,頂多只會多耽誤一兩個時辰。
豈知,當她花了半個多時辰將做好的包子端到他面前時,皇甫燁咬了一口后,便吐了出來。
“呸,這是什么?餿食嗎?”
“這才不是餿食,這是我親手做的包子!币娝惯@么說她做的包子,藍印不平地道。
以前在葉大人府里時,只要她親手做的包子,府里上下每個人都贊不絕口,不可能像他說的這般難吃。
皇甫燁一臉受騙的不悅表情,“當初我可是聽信了你說你做的包子很好吃,所以才救你回來的,若你做出的包子只有這種三歲娃兒的程度,可是會讓我很生氣的想卸了那雙做出如此難吃包子的手哦!彼脚蠋еΓZ氣卻透著森然的恫嚇。
藍印一凜,慌張地將雙手藏到背后。她明白他這番話不是在威脅她,以他那惡鬼般的邪惡性子,他真有可能會因此砍了她的雙手。
這幾日她已從照顧她的小春那里,得知皇甫燁性子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做事全視心情而定,心情好時,他可以施粥放糧,心情不佳時,他殺人不眨眼。
努力穩住驚惶的心緒,藍印強逼自己不能發抖,揚聲道:“我不相信我做的包子有你說的這般難吃!
“那你何不自個嘗嘗看,不過你可不要當著我的面,硬把黑的說成白!
“我才不會把難吃的硬說成好吃!彼哌^去,取過一枚還熱騰騰的包子,放進嘴里咬了一口,登時秀眉深蹙,味道確實不好。
怎么回事?她完全是依照以前在葉府的做法做這包子的呀,為何味道會差這么多?
“如何?”皇甫燁睨著她,從她的神情就可窺出她的答案了。
“這味道……跟我以前做的不一樣,我想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錯,我再去做一次!闭f畢,她匆匆往灶房而去。
然而,她一連做了四天的包子,味道總是不對,她心急如焚,卻絲毫不知問題出在哪里。
不論做法、醬料還是餡料,完全都是按照之前的做法來做的,她不明白為何會做不出以前那種口味的包子。
而就在連續嘗了四天的包子后,今日她的舌頭竟連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她用茶水漱口,拿最辛辣的辣椒放入嘴里,舌頭還是沒有絲毫的感覺。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我的舌頭什么味道都分辨不出來了?”她焦急地道。
“藍姑娘,你先別急,我以前也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過幾日便好了!闭乒茉罘康膹N娘青嫂勸慰著她,她在得知藍印悲慘的遭遇后,不由得對這孩子多了一份憐惜。
“為什么會這樣?”她茫然地問。
“以前大夫同我說,那是由于我心情抑郁緊繃的緣故,才會導致如此,那時我相公和兒子雙雙病死,我難過得食不下咽,后來隔了一個月,果然就復原了,藍姑娘的情形八成也同我以前一樣,我想只要再過些日子應該便能恢復了。”青嫂好心地告訴她以前自己的經歷。
“是嗎?可是那樣我就沒有辦法嘗包子的味道了。”她柳眉深蹙,一臉掩不住地焦慮沮喪。她必須要趕快到揚縣去,將大人他們慘死的事告訴少爺才行,還要將爹給她的東西交給少爺。
雖然爹什么都沒對她說,但她這幾日思前想后,多少明白爹和大人他們之所以慘遭殺害,恐怕跟那東西有關。
“不要緊,我來幫你嘗。”青嫂熱心地說。
“謝謝青嫂!彼{印胸口一熱,眼眶泛紅,她強忍住淚,告訴自己不能再軟弱地哭泣,她必須要堅強挺住,才能把爹交給她的東西送到少爺手中。
接下來忙了一個晌午,在青嫂的幫助下,她蒸好了一籠包子,青嫂嘗過覺得味道還算鮮美,于是藍印端著熱騰騰的包子來到靜心齋,那里是皇甫燁的書房。
“我送包子來給堡主!眮淼介T前,她告訴守在門口的護衛。
護衛稟明后 ,放她進去。
推開門,藍印瞥見總管方眉正在向皇甫燁報告什么事,她不由得多睇了方眉幾眼。她是個很美艷的女子,膚白若雪,眉目如畫,瑤鼻秀挺,櫻唇不點而朱,她很少見到像方總管這么美的女人。
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方總管在看她的時候,眼神似乎有些冷冽駭人。
“就照我方才說的去辦,下去吧!苯淮晔虑,皇甫燁揮手讓方眉退下。
“是,屬下告退。”一揖之后,方眉恭謹地退了出去。離去前,她那雙杏目瞅了藍印一眼,眸里飛掠過一抹不明的思緒。
靠向黃花梨的椅背,皇甫燁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望向端著包子杵在門口的人,“你還在發什么愣?”
“噢。”藍印回神,連忙將手里的包子端過去擱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這次的包子若還是不好吃,你說我該如何處罰你?是該斷了你的兩只手掌,還是將你投入毒鱷潭里喂那些鱷魚?”他笑得十分可親,仿佛是在跟她閑聊,而非口出嗜血的惡言。
他的話與那詭邪的目光嚇得藍印悚然一懼,“這次……一定會好吃的!碑敵跛媸窍沽搜郏艜䦟⑺敵上扇,他空有一張俊美出塵的皮相,心思卻歹毒如蛇蝎,他根本就是惡鬼。
“是嗎?”皇甫燁長指拈起一枚包子,送進薄唇里咬了一口。
藍印緊張地注視著他的表情,生怕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稍一皺眉,她就將落入他適才所說的慘境里。
吃完一口,皇甫燁便放下手中的包子,挑眉問:“這就是你所說的好吃?”
“青嫂說、說好吃的。”
“哦,莫非你自個兒沒嘗過?”長指支著下顎,他幽黑的深瞳凝睇著她。
“我、我、我的舌頭今天忽然嘗不出味道來!痹谒淖⒁曄,藍印有種被殘暴兇虐的猛獸盯上的感覺,戰戰兢兢地出聲。
“嘗不出味道?怎么回事?”他幽瞳微斂。
“青嫂說我近日許是心情太緊繃了,所以才會如此。”瞧他睇來的眼神似乎隱隱透著抹關切,藍印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看到他神色依然是先前所見的透著邪冷涼薄,心付方才一定是她眼花看錯了,這個殘虐的男人怎么可能關心她。
“是嗎?”聞言,他微一沉吟,臉上漾起詭笑,“我想到該怎么懲罰你了,跟我來!闭f著,皇甫燁拽住她的手臂,起身往外走。
“你要帶我去哪里?”她惶恐想掙開被他扣住的手,他該不會是又想將她投入毒鱷潭里喂食那些鱷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