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沉,甚至連他進房都沒察覺。
他知道她趕了很遠的路,而且趕得很急,因為當時他替她把脈她的脈象十分紊亂,甚至有小產的現象,這嚇壞了他。
將她的手握在手中,看著她沉睡的容顏,谷流風感慨良多。忘秋的人生太過復雜,復雜到像一則傳奇,她經歷過許多人幾生幾世才要經歷的事情,太多的痛苦讓她被迫提前長大,許多事情由不得她去選擇,她只能被動的去接受。
一抹苦笑在他唇角揚起,就連這次都是他逼得她疲于奔命,他應該要相信她的,她所經歷的事情比他更多,更曲折而艱難,她往往只會選擇最安全、最有效的方式,或許這傷害了他做為男人的尊嚴,可是這是她愛他的方式。如果他愛她,就該接受她的方式。
忘秋不是一般的女子,如果一定要以對待普通女子的方式來對她,那么他注定要失望加失敗,更有可能還會遺憾終生。
情不自禁地抓緊她的手,因為心頭那抹一閃而逝的念頭。他不要遺憾終生。
“流風!彼⑽暝氤榛厥。
“啊,抓痛妳了?對不起!彼泵λ墒,幫她輕輕按揉著手掌。
“在想什么?”從他一進門她就醒了,他來到床邊握著她的手很久都沒說話,只有偶爾會逸出一兩聲輕微的嘆息,如果不是因為他實在用力抓痛她,她并不想打擾他的靜思。
“這次我錯了!
忘秋在昏黃的燭光下綻出一抹迷人的淺笑,反握住他的手,低低的說道:“其實雖然我有生氣,可是我更開心。”
他望著她的笑容怔住。
“我嫁了個可以依靠的丈夫,他很努力要為我遮風擋雨,就算付出他的生命,他也不會退縮!
他伸手抱緊她。有了她這句話,他還有什么可遺憾的,就算立刻死去,也會是帶著笑容的。
“我很困,上床睡吧。”
“好!
*
請客?
他們的主人一定不懂得待客之道。瞧瞧那兩列十個黑衣人,渾身透著肅殺之氣,一臉的寒冰相,再加上那十六把亮晃晃,不一小心就讓人血花飛濺性命不保的刀劍,不像來請人,倒像來殺人的。
至于為什么十個人卻有十六把刀劍?那是因為有六個人手持雙刀。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而南宮不明一向自認還算明智,所以他揚著一張媲美陽春三月、冰河解凍的笑臉與那十個人相對,善盡臨時的地主之誼。
說話?
開玩笑,人家又不是來請他,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他覺得此時此刻此地當個路人看戲即可,畢竟絕殺樓是來請人不是來殺人,雖然他個人也滿希望能去絕殺樓見識見識,不過既然人家不給機會,他也不好強求。
幾乎是樓板一響,所有人的目光就都射了過去,動作出乎意料的一致。
“我們樓主有請谷公子到樓中一敘。”
“樓主?”
“絕殺樓。”
“在下能知道所為何事嗎?”
“救人。”
“能拒絕嗎?”
“不能。”
“可是拙荊身體不適……”
“谷夫人可一同前往。”
話說到這個份上,那是不會再有轉圜余地了,但谷流風仍有些猶豫。
“流風。”
悅耳低柔的女聲從樓下傳來。
“妳可以嗎?”他并不想她去,那里埋藏著她許多的不快樂。
“無妨!
他暗自嘆氣?磥硭欠侨ゲ豢闪,不過,好在他們一起去。
“小姑父,我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人不識相的插花。
“你說呢?”谷流風要笑不笑地掃過那群黑衣人。
南宮不明沒趣地干咳一聲。是了,不能去,但何必這么奚落他嘛,好歹也是多年的好友,現在又親上加親,所以說有些人做人真不厚道。沒關系,他就留在這家黑店等,萬一他們有什么不測,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這就是他南宮三少的義氣。
谷流風都不用問就知道某人又開始自我陶醉了,當目光看到忘秋下樓,他急忙迎了上去,“小心。”她現在正處于特殊時期,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谷公子請!鳖I頭的黑衣人做出請的手勢。
然后一行人便浩浩蕩蕩的離開黑店,朝三里外的絕殺樓而去。
當到達那座密林前,黑衣人請他們上了早已等候在林外的一乘小轎。
等谷流風他們一坐進去,他們便用一匹黑布將轎子嚴嚴實實地遮起,確保他們無法窺視轎外景物。
谷流風和忘秋坐在轎內幾乎感覺不到轎子的顫動,可見抬轎之人的功夫不容小覷。
感覺在轎內待了很久,就在他們有些睡意時,轎外傳來聲音——
“谷公子,我們到了!
。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很大的莊園中的一個院落,原來江湖上神秘莫測的絕殺樓其實并不是一座樓,而是一座莊園。
也是啊,矗立江湖數百年的絕殺樓斷不可能只有小小一座樓,只不過世上都被誤導了而已。
“谷公子,尊夫人不可以一起進去!
谷流風揚眉,“在下希望拙荊陪在我身邊。”
“沒有樓主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踏進這里一步。”
忘秋只是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這里住的應該是一個叫顏小色的女子。”
所有黑衣人怔了下,盡管只有一瞬間,卻足以讓忘秋知道答案。
“小色在這里?”谷流風驚訝極了。
“奇怪嗎?”
“絕殺樓對她下了絕殺令!
“所以普天之下只有這里才是最安全的!
“啪啪……”屋內傳出一陣掌聲,“谷夫人果然聰慧。”
“過獎!
“請谷公子夫婦進來!
“是,樓主。兩位請。”
跟隨黑衣人進入內室,忘秋的目光立即凝住在床上那抹虛弱的身影上。
谷流風疾步上前,直接抓起顏小色的手把脈。
“失血過多,微有中毒現象,還好。”他很快說出結論,怕有人太過擔心。
“我剛剛好像有聽到師姊的聲音!
一直守在床邊的褐衣蒙面男子霍然回首,當他看到忘秋的時候,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顏小色!边@個聲音絕對沒有半點同門相見的喜悅。
“師姊!”床上的顏小色立刻掙扎著要起身。
褐衣男子因谷流風號脈過久而目光一厲,左袖疾揮而出——
一道白芒閃過,床前已不見谷流風身影。
褐衣男子目光直直的落在忘秋身上,“谷夫人果然好身手!
忘秋慢慢收起手中的白綾,淡漠的回視,“還好。”
“妳是小色的師姊!边@是他沒有料到的,以為顏小色在得知谷流風到了這附近的消息后,為了見他不惜自戕是因為愛這個男人,卻不料其中另有緣由。
“小色!彼哪樕⒑,等著師妹的答案。
“師姊,我錯了!
“我早說過這世上旁人生死與妳無關,管牢妳的嘴便是看牢妳的命。”堪破天機的顏小色偏偏有張最不牢靠的嘴,實在是上天最大的惡作劇。師父說過,小色這一生首戒“妄言”二字。
顏小色鴕鳥的拉高錦被,以此來逃避師姊的怒火。嗚,師姊又猜到了,她就是因為一時不察說溜嘴,才會被這個絕殺樓的家伙給纏上的。
“秋兒,小色身子虛,妳改天再罵她好了。”谷流風安撫妻子,更怕她動到胎氣。
“是誰傷了妳?”該問的還是要問。
顏小色的嘴馬上鎖得牢牢的。這次打死都不能講,講了不死也得死了。
可是這世上就是有人要跟她作對,褐衣男子很爽快地說出答案,“她自己!
“原因?”
“她要見谷流風!
谷流風狐疑的看過去。見他?
“小色!蓖镎J為某人應該自己說清楚。
顏小色知道這次無論如何是不能再裝啞巴,否則下半輩子會過得很慘,“師、師姊,人家只是::嗯::只是希望讓師姊夫轉告妳千萬不要到絕殺樓來……”
聲音越說越低,終至消失無聲。
“為什么?”這是褐衣男子問的。
“我師姊好不容易從這里走出去,怎么能再回來!鳖佇∩珱]好氣的說。
谷流風嘆氣。
褐衣男子微怔。
反而是忘秋沒什么反應。
屋子里有片刻詭異的沉默。
“我想我知道妳是誰了!焙忠履凶邮紫却蚱瞥良。
忘秋神色依舊。
“想不到讓人聞風喪膽的藍狐貍會是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子!彼袊@。
谷流風因他的感嘆而面色一沉。他很不喜歡這男人的口吻。
“好說,”忘秋唇角微勾,“就算你再蒙上十層布,我還是知道你長什么樣!
“七殺手中,妳的狡猾向來人盡皆知,我并不奇怪妳會知道我的真面目。”絕殺樓成立數百年來,她是唯一一個成功背門而出的人,這樣的人物實在不能不讓人敬佩,甚至憂心。不過,他想從此以后他可以放心了。
“流風,我們走吧!
“小色的傷……”
“她既然敢自戕,就表示對生死已經看得很淡。”
他們可不可以理解為其實這對師姊妹的感情有點復雜呢?兩個男人對視的眼神透露的是一樣的訊息。
“師姊、師姊,不要這樣絕情嘛,既然妳都來了,多陪我一段時間有什么關系,說起來人家也好久沒見師姊了,真的很想妳……”
他們很懷疑能這樣語氣連貫講一大串的話的人會虛弱到哪里去。
結果,顏小色就在兩個男人好笑的目光中吐血,昏死過去。
唯有忘秋泰然的從頭看到尾。
自作孽的人,有天會收,她不需要操太多心。
死劫?
忘秋突然覺得有點想笑。繞了一大圈,小色的死劫竟是她自己造成的,這做旁人如何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