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公子小爺,里面請!”
老鴇約末三十多歲,笑起來還頗有風情,渾身上下的飾品不是金就是紅,讓人看了有些晃眼。
琴羽杉打量著陳設雅致的花樓河廳,暗道果然是太不俗了,定調清高,想來只想接待王公貴族、文人雅士,而這里偏偏臨近漢陽碼頭,常有苦力粗工來回往返,王公貴族、文人雅士自命清高,不想與那下等人扯在一塊,加上樓里也沒有什么艷冠群芳的花魁坐鎮,自然不往這里來了。
琴羽杉道明來意,直接點名要見連翹冰,在暖閣里見到了一臉煩心的連翹冰,她也不廢話,一開口就直奔主題,她要買下碧煙樓,出價雖低,但也不致于讓人賠本就是。
那連翹冰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激動難抑地問:“姑娘當真要買下碧煙樓?”
她是妓女出身,又是資深老鴇,早閱人無數,眼睛自是毒辣的,一眼看穿這四個公子小爺里,倒有兩個是女扮男裝。
“我人都在你面前了,你還不信嗎?”琴羽杉微微一笑。“明日我會派人來與你打合同,銀票也會一并奉上。”
連翹冰好心提醒道:“姑娘可考慮清楚了?這里地點不好,花娘們雖有心但不敵歲月摧殘,捧場的客人漸少,生意并不好做!
“我有我的方法,連老板無須為我擔心!鼻儆鹕嘉⑽⒁恍,誠懇地道:“倒是連老板你,可有意愿為我做事?繼續在這里當鴇娘?”
一時間,連翹冰的呼吸更急促了!肮媚锸钦J真的嗎?不是尋我開心?”
“我跟你又不熟,尋你開心干么?”琴羽杉眸里帶著促狹意味,笑道:“等你我熟了,我再尋你開心不遲!
鳳取月真想哈哈大笑,說她會自卑,他真是不信。
傳聞長安侯府六姑娘是一個自卑感甚重之人,因生母出身低微,她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對各種羞辱逆來順受,長年默默忍受,受盡欺凌。
傳聞真真差矣,她哪里是那逆來順受的主?根本就叛逆得很,是個走到哪里都不會吃虧的主。
“我當真可以繼續留在這里嗎?那么花娘呢?”連翹冰忙問道。
琴羽杉輕搖羽扇,微笑說道:“這里的花娘要走可以,我就不向她們收贖身錢了,要留下也歡迎,不過若是留下,便要聽我的,照我的規矩來!
連翹冰皺起了眉頭!肮媚锏囊幘厥?”
她把旗下的花娘都當自己的妹妹照顧,她們也都是身世堪憐的,若換了主人她們要受欺凌,她是萬萬不依的。
“我的規矩便是不打死契!鼻儆鹕佳孕ψ匀舻氐溃骸笆杖肓姆謳ぃ匀皇俏伊齻兯牧,畢竟我要負擔開門做生意的成本,只要她們盡心盡力接待客人,我必不會虧待她們,除了分帳,逢年過節有獎金,客人給的額外打賞都歸她們的私房錢,她們有本事討到多少打賞都是屬于她們自己的,另外,她們若將收入存在我這里,我給三分利,鼓勵存款,保障晚年生計!
連翹冰一愣!笆、什么?姑娘沒說錯吧?”
青樓的花娘都是死契,哪有什么收入可言?更別說還六四分帳,存錢還有三分利了,那是天上掉餡餅。
“不必懷疑你的耳朵,你沒有聽錯,而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彼毤毞治觯澳阆胂,如此一來,她們豈不是會更用心賣力的討好客人?也不會成天裝病懶散不想接客,是雙贏的法子。”
連翹冰細細一想,果然是如此!肮媚镎f得甚是有理,字字句句都叫小女子佩服!
不只連翹冰認同了,鳳取月的眸光也同樣動也不動的定格在琴羽杉身上。
他做生意不是一天兩天了,頭一回聽到有人這樣做生意的,生意人莫不以剝削為營業之本,她卻反其道而行,令他驚奇的是,她那番理論,竟是越想越有道理,并非一派胡言,還有她那“保障晚年生計”六個字,怎么就那么讓他想笑啊?
“若你答應了,我便聘你為鴇娘,在那之前,我有幾句話對你說!鼻儆鹕妓妓髁艘幌,雙眸忽然眨也不眨的看著連翹冰,慢慢道:“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十賭九輸,一個嗜賭成癮的男人等于沒救了,若你執意守在那種人身邊,為那種不珍惜你的人扛債務,是你傻。
“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若真的珍惜你,便不會讓你落得今天要將碧煙樓拱手讓人的境地,你好好想想,他可曾憐你一絲一毫?他可是迫于無奈不去工作?一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為何要賴著你過活?是有什么苦衷還是吃定你了?”
前世她旗下有太多像連翹冰的小姐了,賺的皮肉錢供男人花用,為男人背債,結果男人還偷吃,更有動手施暴的人渣,她是真心為連翹冰不值。
連翹冰半句話都說不出來,但已淚流滿腮。
她本來就舍不得賣掉她一手打造的碧煙樓,無奈那冤家欠的債已經多到錢莊派人上門討債了,她這才不得已賣掉,如今聽琴羽杉一席話,再細想,自己真的太傻了,分明好幾次見到那人與樓里的花娘拉拉扯扯,卻寧可當睜眼瞎子,難道真要害得自己也送了命才要醒悟嗎?。
她拭去了淚水,深吸了一口氣,毅然決然道:“姑娘請放心,我都聽懂了,我會與那人做個了斷,不會再與他糾纏下去。”
琴羽杉臉上露了一絲欣慰之色,總算沒有白費唇舌!澳敲淳偷群贤蚝,就能重新開始,碧煙樓還有很多要改造的地方,我會告訴你要怎么做,今兒什么都不要想了,睡個好覺吧,過幾日我會安排你跟我見面,詳細的計劃到時再說。”
小七又震撼了。
都說勸合不勸離,怎么六姑娘竟然勸人家和離呢?何況夫君是天,男人要在外面做什么事,女人管得著嗎?像這種不懂婦德為何物的女人,他家爺真的要娶嗎?為何他家那向來萬花不入眼的爺,偏偏會心儀了這古古怪怪的六姑娘?他不由得又同仇敵愾的看向了鳳取月。
鳳取月這次又讓小七失望了。
他面色如常,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聾子,什么也沒聽到似的。
出了碧煙樓,眼下也沒別人,桃雨遂恢復了原來稱呼,不解地問道:“姑娘為何要買碧煙樓?
婢子瞧著那里死氣沉沉的,怕是會做虧本生意。”
“小的也這么認為!毙∑呙Σ遄斓溃骸肮媚铿F在反悔還來得及,反正只有口頭約定,還沒打合同!
翻臉如翻書、不守信用——這些他都是跟他家爺學的。
琴羽杉唇角綻開一抹笑。“咱們做生意講求一個信字,雖然是口頭約定,但形同合約,不能任意反悔!
小七斜睨著帶壞他的那個人,還不怕死的吊吊眉梢。
哎呀,人家六姑娘說做生意講求一個信字呢,爺您卻是信字放一邊,利益擺中間,理念根本不合,您真的還是要娶她為妻嗎?
鳳取月動了動嘴。
我看你這小兔崽子是很想調到鳳凰商會的邊關分會是吧?那爺就成全你。
這邊琴羽杉壓根沒看見那主仆倆眉來眼去,輕輕一笑說道:“何況我也沒有要反悔的意思,碧煙樓很好啊,別看如今毫不起眼,改天會變成我手里最賺錢的金雞母。”
桃雨好奇不已!耙趺醋兘痣u母。俊
“你不需要知道!鼻儆鹕夹χ熘腹喂翁矣甑哪橆a,調侃道:“你還是黃花大閨女呢,怕你不敢聽!
桃雨不服氣了,嘟囔道:“慣會說婢子?姑娘還不是黃花大閨女,您敢想,婢子怎么就不敢聽了?”
這什么話。壳儆鹕加趾脷庥趾眯!昂冒,那我就告訴你!鼻儆鹕細舛ㄉ耖e的笑道:“我打算來個薄利多銷!
后面的小七已經滿額黑線了。
他在她們身后喃喃地搖著頭。兩個黃花大閨女講這些成個體統嗎?那六姑娘縱然是個庶女,但怎么說也是出身長安侯府,怎么言行會如此出格?侯府請的都是些什么教習嬤嬤?太不象話了。
“薄利多銷?”桃雨一臉問號,她連這四個字怎么寫都不知道。
琴羽杉眼眸含著自信的光采,將折扇筆直往碼頭一指!斑@碼頭日日有船只入港搬貨卸貨,每日在此流動的苦力也有上百人,我要把碧煙樓打造成一個適合他們的銷金窟,變成一個他們口袋里有了銀兩就想去的溫柔鄉。”
桃雨“傾心”地看著琴羽杉!版咀舆是不懂,不過公子這手勢真是比侯爺和世子還風流倜儻,要是哪個姑娘看了,包管被公子迷住!
“是嗎?”琴羽杉一笑,展開羽扇瀟灑地搖了搖。
前世那些電視劇里,像她這樣女扮男裝的清俊哥兒,就會遇上一個刁蠻的姐兒死纏爛打,她可不想有那種“艷遇”。
“不過那薄利多銷究竟是什么?”桃雨還算有求知精神,繞回來繼續問。
琴羽杉一闔折扇,輕輕點了點桃雨的鼻尖,眉目間似笑非笑!暗缺虩煒侵匦麻_張時,你便明白了!
桃雨不懂,然鳳取月焉有不懂的道理?他立即就明白了,她打的如意算盤是降低碧煙樓的格調,到時光是碼頭每日往來苦力的生意都做不完了,縱然那些苦力不會也沒有能力對花娘一擲千金,但男人嘛,德性都一樣,不斷上門是一定的,夜進斗金都不成問題。
忽然,一陣震天價響的喝采與鼓掌聲傳來,琴羽杉與桃雨同時好奇的張望著,一發現聲音的聚集處,兩人馬上走過去。
鳳取月甚覺好笑,他這娘子的好奇心可真重啊,又攤上個同樣活潑的小丫鬟,不必三人了,兩人就足以成虎。
小七急道:“爺,您還有時間笑?咱們也快去看看,六姑娘跟桃雨那丫頭片子什么也不懂,不要沾惹是非才好,那丫頭可不是什么聰明玲瓏心肝兒,真真是個少根筋的傻大姊,又加上那膽比天高的六姑娘,咱們不快過去,保管她們闖出禍來!
鳳取月露出笑容!澳愕故菍μ矣炅私馔Χ唷!
小七跳了起來,臉紅脖子粗地說:“爺說什么呢?難道小的會看上那丫頭?吼,小的眼光奇高,又不是什么水蔥兒似的美人,小的會看得上?爺您別說笑了,這要傳回鳳凰商會里,會笑掉大家的大牙!”
鳳取月任由小七在那里跳著腳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只是笑。
那邊,琴羽杉和桃雨已經從人縫中擠了進去。
場子中,有四個賣藝人在表演,一個正變完了戲法,剛剛那掌聲就是沖著他來的,銅盤上撒著一些銅幣,是他得到的賞錢。
琴羽杉對這種民俗技藝沒半點興趣,她以為是打架滋事才興匆匆地趕過來,因為前世她最常出面處理的就是道上兄弟打架滋事的場面了,對那種場面自是有一股懷念。
見不是打架,她頓覺無聊,拉了桃雨便要走,桃雨卻像腳生了根似的,看得津津有味,想到桃雨也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便由著她了。
“接下來為各位表演‘金頂功’的絕技,若是表演的好,就請諸位父老多多關照!”
大漢說完,招呼同伴過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這深秋時節打著赤膊,看得出精壯的體格。
桃雨正看得目不轉睛,忽然感覺有人在拉著她走,跟著一陣氣急敗壞的斥責便沖進了她耳里。
“你這姑娘家羞不羞。烤谷还馓旎罩驴茨腥斯馍碜印
桃雨一陣莫名其妙。“你說什么啊你?”
“我說你不知羞恥!”小七已經不由分說的拽著她擠出了人群。
場子中間,年輕人向眾人施禮后,大漢便將一塊青磚放在他頭頂,再拾起放在兵器架上的大斧走到他面前,將大斧舉過頭頂,原本鼓噪的場子頓時落針可聞。
琴羽杉沒想到自己竟也屏住了呼吸,感覺到緊張,這種民俗技藝在現場看跟在電視上看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當那大斧砸向年輕人頭上的青磚時,她驚跳的啊了一聲,身子竟然縮了一下,頓時感覺到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落在自己的雙肩上,穩穩地安撫了她的肢體反應。
咔的一聲,青磚被劈成了兩半,那年輕人自然是毫發無傷,人群也爆出了一陣歡呼。
她往后仰面看去,眼神碰撞到一雙極為深邃的雙眼,她羽扇般濃密的長睫不由的連續眨動了好幾下。
如她想的一般,她身后站的人是高了她一個頭的小五,正雙眼沉沉的凝視著她,雙手依然握著她小巧的雙肩,就是握著而已,也沒逾矩,兩人貼得如此近,她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青草香味,頓時,她的心劇烈狂跳著,心湖起了巨大的波瀾。
這點她早就發現了,他身上不像別的小廝總是一股汗臭,總是散發著清幽的草香,雖然是尋常粗布衣裳,但都漿洗得十分干凈,指甲也是連絲黑垢都沒有。
總之,他給她的感覺和別的小廝不同,和小七也不同,小七很滑頭,經常在打些鬼主意,而小五呢,他就是個穩妥的人,很沉穩,步履總是從容,從來不會見他有小七那般的翻白眼舉動,覺得他就像天上的明月,無聲而溢,極盡淡定。
前世她因為工作太忙,根本沒時間談戀愛,事實上也是沒有入得了她眼的男人,她是女強人,要找一個比她強的男人很困難,縱然有那旗鼓相當的富二代,卻往往在無意間被她發現丑陋真面目,不是嗑藥當生活調劑、便是包養酒店小姐,她怎么能和那種倒胃口的男人談情說愛?
所以,她沒有心動過。
可是,前世沒有心動過的她,此刻竟是心動了。
兩世為人,這才驀然明白,原來自己欣賞這樣的男人啊,讓她有安全感的男人,而他的出身一點都不重要,她只看見他本身的優點,不管他的出身有多么卑微,都掩蓋不了他自身的光芒。
驀然間,她那雙翦水雙瞳如墨般漆黑發亮,鳳取月也猜不到她此刻在想什么,為何會雙眼放光?
琴羽杉也沒想別的,就是感謝老天太厚愛她了,竟是讓她穿越來此遇到讓她傾心的男人。
旁人一定無法理解,令她傾心的男人就是被媚香樓里的人喚作啞巴的小廝小五吧?
沒錯,他是聾啞人士,又出身低賤,是個村夫,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也不知哪來的自信,她就是認為當她有事時,他會保護她,而且會站在她的身前保護她,會用他的方式為她遮風擋雨,她有那樣的自信。
所以她決定了,她要勾引他!
她深知像他這樣身份低微的下人是不敢妄想她這樣的侯府千金的,恐怕是連在腦中想一想都要覺得罪過,如果她不出手,那就注定要錯過了,她無意當那惠王府鳳五爺的妻子,無意將來與他妾室們勾心斗角地爭寵邀媚,但當小五的妻子她是很樂意的,她相信他不是那種三妻四妾的男人,他會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想到此處,不覺悠然神往,一顆心也怦怦跳動起來,竟是希望能快些與他一起到大錦國定居,過他們小夫妻安居樂業的小日子。
腦中一有了這樣的想法,她便定了定神,眉眼微抬,鳳目波光流轉,朝鳳取月綻放出一記燦爛的笑容,說道:“我沒事。”
她是不想他松手,只盼著他能摟著她的肩走,但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這里可是古代!
他果然是即刻松了手,縱然可能不明白她在說什么,但那嚇到她的表演都結束了,他自然也是要松手的。
雖然扼腕,琴羽杉倒是很快振作起來,腦中想著來日方長,他又是貼身保護她的,兩人日日從早見面到晚,就不信他不會日久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