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進車庫后,梁一峰將引擎熄火,轉(zhuǎn)頭看著梁珈珞,沉著聲音道:“改變主意了嗎?我可以送你回家。”
她眨眨眼睛,突然覺得一切好好笑,在他刷過信用卡,訂了這家摩鐵最高級的套房,毫不遲疑地將車開進車庫熄火后,才煞有其事問她改變主意了嗎,他的問題應(yīng)該在刷卡之前問吧?
他這是在跟她耍黑色幽默嗎?
搖搖頭,梁珈珞解開安全帶,打開門,走下車,按下車庫門開關(guān),看鐵卷門低聲快速關(guān)下,她走到樓梯口,脫下靴子上樓。
梁一峰坐在駕駛座上,靜默的看著她一氣呵成的動作,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樓梯轉(zhuǎn)角,進了二樓房間。
他不斷吸氣吐氣,有股沖動想對上樓的女人大吼,說不定有百萬分之一的機率能吼醒她。
然而她的動作那么利落堅定,在在表明了她的決心,她的的確確想找男人上床,哪怕對象是他、是梁仲洋的堂弟都無所謂。
梁一峰抹了把臉,又重重吐了口氣,身體里有另一股無法否認、對她的渴望,這一刻,他覺得男人果然與禽獸無異,他是頭禽獸,在這種荒謬時刻,獸性依舊。
他回想起第一次在黑色?匆娝聠巫诎膳_喝血腥瑪麗的模樣,她微微顫抖著手拼湊玉環(huán),他知道她其實想哭,但眼淚卻好似有自我意志,倔強地懸在她泛紅的眼眶里。
那時,他的心有一瞬間,非常短的一瞬間,為她而震顫,低聲哭泣的女人容易得人心憐,但忍淚倔強的女人讓人心疼,而為一個女人感到心疼,對他來說是相當(dāng)罕見的。
之后,他們偶爾在黑色海小酌,天南地北的聊,他聽梁珈珞說醫(yī)院的事、病人的事,還有手術(shù)時遇到的困難,她有時蹙眉、有時為無法挽回的生命落下淚,她從不為自己哭,卻會為相識不深的病患流淚,他心里的感動一點一點增加。
他甚至慶幸她遇上了一個不了解她好的男人,否則他沒有機會坐在她身邊,聽她軟語述說醫(yī)院里的那些小故事。
他希望他們能一直做一對跨越性別的好朋友,可以無負擔(dān)地相約小酌、無負擔(dān)地隨意談心,不用擔(dān)心誰會愛上誰。
他想起她曾亮著眼睛這么祝福他—梁先生,我祝福你的愛情,快速由紅轉(zhuǎn)綠,祝福你能在愛情里通行無阻。
當(dāng)時,他幾乎認為她的祝福真能讓他渴望多年的愛情開花結(jié)果,可是現(xiàn)在,他無法自欺欺人,他面前亮起紅燈,而那盞燈正是她。
梁珈珞好似燦亮耀眼的紅光,快讓他看不見長年放在心里的林子瑜,他愛了幾乎一輩子那么長的林子瑜。
他終究是個生物系男人吧,抵抗不了對性的原始生物欲望,他嘲諷地笑了笑,完全不想面對性之外那些更為深刻的情緒糾纏。
深呼吸一口氣,梁一峰打開車門,跨出失控的第一步。
許久后,他才領(lǐng)悟他的感情原來是在這一刻走上無法回頭的分岔路,不過眼下,他僅僅以為他單純是生理上短暫迷路。
走上樓,他看見梁珈珞坐在大床床沿,低頭凝視著手中包著斷裂玉鐲的卡其色方格手帕。
梁珈珞聽見腳步聲,抬眼迎視他,虛浮地淺笑,說:“我以為你后悔,決定不上來了!
“美色當(dāng)前,會后悔的男人……應(yīng)該不存在!绷阂环宓吐暬氐馈
她聳聳肩,這回笑容實在多了!拔野涯愕脑挳(dāng)成贊美收下了。”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靜默不語,視線停留在那團卡其色方格手帕上。
過了半晌,梁珈珞絮絮低語,“我工作實在太忙,為了不想讓我母親過度擔(dān)心我的幸福,去年我決定搬出來,租了現(xiàn)在住的那間公寓,你堂哥幫我搬家,這條手帕就是那時他忘了拿走的。
“我的房東跟我年紀相仿,我決定租下房子時,她告訴我,住進那棟公寓的單身女子三年內(nèi)會結(jié)婚,我當(dāng)時想著,是啊,我應(yīng)該會在三年內(nèi)結(jié)婚,可是于凡……就是房東,卻接著說我的命定對象不是正在交往的這個男人,他還沒出現(xiàn)。”
她握緊了手帕,心想,真有命運這回事嗎?每個人都有所謂的命定對象嗎?在命運之前,所有的掙扎不甘、所有的情愛牽纏,到頭來僅僅是誤會一場,是這樣嗎?
去年她不以為意、不相信的事,如今發(fā)生了。
她的命定對象如果不是梁仲洋,又會是誰?若真如于凡所說,她會在三年內(nèi)結(jié)婚,那就表示她跟命定對象能交往的時間不及兩年。
談了八年多的感情,到頭來一場空,抵不上命運寫好的劇本,不過換個角度想,她也從來不是梁仲洋的命定對象,更不是他胸中缺少的那根肋骨。
梁珈珞坐在大床上、坐在梁仲洋的堂弟身邊,覺得人生沒有比這個更諷刺的了,上天一定是有意開她玩笑吧?
“今天我出門前才在想,我失戀,卻沒有那種尋死尋活的痛苦,大概是感情談太久,淡了,也有可能我太忙,忙到?jīng)]時間去想失戀的痛,但更大的可能是因為你這個不知道名字的好朋友。我?guī)е橛耔C出門,決定就是今天了,我想麻煩你朋友幫我修補,就算它無法恢復(fù)原狀,但至少可以固定成圓……”
她此時此刻的狀況,好像是上天故意神來一筆的惡劣玩笑與諷刺。
“我想放手了,也以為可以走出來,我正對于自己的堅強感到自豪,沒想到一切只是我的自以為是。我太傻,傻到以為梁仲洋真的愛過我,但從頭到尾我根本只是他眾多配件中比較喜歡的一樣,就像領(lǐng)帶或袖扣,他高興就戴著我,不高興他還有其他更多的選擇,我原本不覺得太痛苦,完全是無知結(jié)的果。“出門前我慶幸自己好運,最難過的時候,認識你這個沒有包袱的好朋友,即便我不曉得你的名字,怎料你居然是他的堂弟,人生,還能比這個更諷刺的嗎?喔……有,因為我還決定跟你上床。”梁珈珞輕輕地笑,眼眶卻泛著淚光。
“你曉得可以……”
“找別的男人嗎?剛上樓時,我認真想過,你確實是最好的選擇,一條讓大家都不能回頭的不歸路,我喜歡這樣。大家都不要回頭,過了今天,我們各過各的人生,都別糾纏,多好。
當(dāng)然,你也有權(quán)利拒絕,你若后悔,我不會勉強你,畢竟你有心愛的女人,而梁仲洋又是你的堂哥,你自然要顧慮他們,我可以理解。”
梁一峰望著她,嗓音有些低啞的道:“珈珞,為了……連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原由,我沒辦法讓你去找別的男人,你若想確定要踏上你說的不歸路,我們一起走!
梁珈珞笑睨了他一眼,調(diào)笑道:“你不會是有一點喜歡上我了吧?”
他只是凝視著她,沉默不語。
她細細看著他深邃的五官,不想追究探問,或許……她是不想面對。
他那一句我們一起走,震動她的心房,又彷佛一陣清風(fēng)拂過,吹散盤踞心頭的荒謬與諷刺感。
他是梁仲洋的堂弟這件事忽然間不再那么重要,有這樣一個好朋友,用著同背十字架的堅定口吻說要一起走,她覺得可以什么都放下了。
“那就一起走,過了今天,我們都別回頭!绷虹扃笊斐鍪,輕輕撫觸他的臉。
“好,不要回頭!
她站起身,將包裹著碎玉鐲的手帕放到梳妝桌上,緩步走進浴室,卸了妝,脫去衣服,踏進淋浴間,溫?zé)岬乃畯幕厝崧湎,水滴順著她烏黑的長發(fā),再滑過她白皙的背。
梁珈珞往右跨了一步,按取掛在右側(cè)墻上的洗發(fā)乳,抓著長發(fā)尾慢慢揉出白色泡沫,還沒來得及回到花灑下方,便感覺到一副高大溫?zé)岬能|體靠至她背后。
一雙大掌輕輕重重地按摩她頭上的那團泡沫,她沒轉(zhuǎn)身,這一刻,他不是梁一峰,她不是梁珈珞,剝除了彼此的身份后,他們僅僅是純粹的男人與女人。
梁一峰低頭親吻她背上的水珠,在她耳邊沙啞低聲道:“不要忘了,你隨時可以喊停,但如果你仍堅持要繼續(xù),我保證,從現(xiàn)在到明天……你會是我一夜親愛的女人!
梁珈珞淺淺地嘆了口氣,他們何至有默契到這個地步?
人與人之間,原來有種不需時間醞釀的契合,不必事先言語,思想步調(diào)便已走上一致方向,如果不是相遇太晚、錯誤時刻,她說不定會喜歡身后這個男人,甚至可能愛上他吧。
“好,你也當(dāng)我一夜親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