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這日,衛府幾個主子聚在膳堂里用飯。
衛家是南方最大的造船世家,除了建造商船、漁船、貨船,還打造朝廷的戰艦。
二十幾年前,衛家所建造的戰艦在朝廷討伐敵國時建了大功,圣上還特地下詔表揚,此后,朝廷使用的船艦有一半以上是出自衛家的船場,就連圣上搭乘巡視各地的龍舟,也指定由衛家建造。
不過衛家一向人丁單薄,幾代下來都是一脈單傳,傳到衛太夫人這一代,也只生了一子二女。二女兒遠嫁北方,不;貋,大女兒衛如芳也嫁到北方,但自從夫婿在幾年前過世后,便帶著兒子張之儀回來投罪娘家。
至于唯一的兒子衛慶舟,也就是衛旭塵的父親,他在衛旭塵出生那年不顧母親、妻子的阻攔,毅然決然出家為僧,從此不曾再回到衛家,此后也沒人敢在太夫人面前提起他的事。
被他拋下的妻子思夫成疾,在衛旭塵五歲那年病歿,因此衛太夫人把衛家的希望全都寄托在這唯一的孫兒身上。
膳堂里除了衛太夫人和衛旭塵祖孫外,還有衛如芳、張之儀母子,以及二十幾年前被衛太夫人延攬來做事的二弟陶修庭。
陶修庭今年已逾五十,他身形高瘦,為人沉默寡言,是衛家旗下五大船場里的管事。他并不住在衛府,因妻子已逝,唯一的女兒又早已嫁人,如今孤家寡人一個,太夫人便讓他過來一塊吃飯。
“姥姥,這道翡翠白玉什錦羹做得不錯,您嘗嘗!睆堉畠x盛了小半碗的羹遞過去給外婆,接著周到的吩咐在旁伺候的下人也為陶修庭和母親與衛旭塵都各盛一碗。
張之儀年長衛旭塵一歲,他面容俊秀,為人隨和,目前也在衛家的船場里做事,因做事仔細為人圓滑,很得太夫人器重。
衛太夫人嘗了一口,點頭稱贊,“是不錯,味道淡雅清香!
她對張之儀這個外孫向來十分滿意,他為人細心,處事圓融,因此刻意栽培他,想讓他日后成為孫兒的助力。
“娘,我瞧今晚月亮又圓又亮,不如待會咱們去旭塵那里賞月,他那園子里種了不少桂樹,咱們一邊賞月吃月餅,還有桂花香相伴,豈不妙哉。”衛如芳笑著提議。
衛太夫人頷首,“也好,我也有一陣子沒上旭塵那兒了。旭塵,今晚就去你那兒賞月吧!
“嗯!毙l旭塵應了聲,叫來在膳堂外等候的一名隨從吩咐,“喜來,你回去說一聲,讓院子里的下人準備準備,說待會奶奶和姑母、舅公與表哥要過去我那兒賞月。”
稍晚,用完飯后,幾人便一塊前往衛旭塵所住的院落。
尤笙笙與秀虹已接到通知,在后面的園子里擺置了幾張桌椅,幾案上也放著幾盤月餅和水果。
衛旭塵領著幾人進來,直接往后面的園子走去。
幾人依序坐下后,衛太夫人瞥見尤笙笙,和藹的問:“你就是那個新來的侍婢嗎?”前幾日孫兒又趕跑一個貼身侍婢的事她早已聽說,也知道方管事讓他自個兒去挑了個回來。
“是!庇润象瞎Ь吹膽寺。
衛太夫人打量了她一眼再問:“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笙笙!
衛如芳也瞅著她,“這丫頭倒是長得挺靈秀的!苯又銍诟溃耙院竽阋煤糜眯乃藕蛏贍,知道嗎?”
“奴婢知道。”尤笙笙順從的回了句,便退到一旁。
“旭塵,這回人可是你自個兒挑的,你可不能再把人給趕跑。”衛太夫人覷向孫兒叮嚀。
衛旭塵不冷不熱的答了句,“只要她做得好,我自然不會趕她!
自個兒孫子的脾氣她很清楚,忍不住叨念了他幾句,“你還說,你這性子也該收斂收斂了,不要動不動就拿下人出氣,你看看這幾年來你趕走了多少個侍婢,再趕可就找不到人來伺候你了。”
這時秀虹沏了幾杯熱茶過來,尤笙笙上前幫忙遞茶。衛太夫人坐在主位,衛旭塵和陶修庭坐在她的左側,衛如芳母子坐在她的右側。
秀虹為了討好太夫人,親自將茶送過去給她,尤笙笙只好負責將茶送過去給衛旭塵和陶修庭。
茶剛端到衛旭塵面前,她的腳似是絆到了什么,踉蹌了下,手一時沒端穩,打翻了茶杯,熱茶登時灑了出來,潑到衛旭塵身上。
這一幕讓衛如芳瞧見,衛旭塵還沒開口,她便驚呼一聲,匆匆走過來,一臉心疼的道:“旭塵,有沒有傷著?”
還不等他回答,她便回頭怒斥尤笙笙,“你這丫頭是怎么做事的?竟把熱茶潑到少爺身上!”
“奴婢不是故意的!庇润象匣艔埖慕忉尅
在打翻茶杯的那一瞬間,她心中有片刻的擔心,不知道衛旭塵有沒有事,但她很快就把這種情緒拋開。不過身為一個下人,在主子面前打翻了茶,她總不能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衛如芳哪管這么多,開口就要懲罰,“來人啊,把她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衛旭塵瞅看了尤笙笙一眼,見她低垂螓首,縮著肩一副害怕的模樣,遂開口道:“姑姑,我沒事,回頭換身衣裳就好!
衛太夫人也抬眼看向孫兒,關心的詢問,“旭塵,真沒傷著嗎?”只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她倒沒像女兒那般大驚小怪。
“只是弄濕了衣裳,不打緊!彼酒鹕,橫了尤笙笙一眼,“你杵在那做什么,還不跟我走?”
見他似乎無意要罰那婢女,衛如芳蹙眉道:“旭塵,這丫頭燙著了你,可得好好罰她,給她個警醒,免得日后做事再這么粗心大意!
“這事我自有分寸。”衛旭塵丟下這句話,便走往寢房。
尤笙笙默默的跟在他身后。方才打翻杯子,有一部分也漉到了她的手,因此她知道那茶有多燙,而那茶有一大半都潑到他身上,她原以為逃不了一頓重罰,沒料到他竟會護著她,讓她有些意外。
進到寢房,尤笙笙取出了件衣袍遞給他。
衛旭塵斜睨著她,“怎么,你沒話想說嗎?”
“奴婢做錯事,少爺若要責罰,奴婢甘愿領罰。”她垂著臉低聲道。
看不慣她在他面前老是低著頭的模樣,衛旭塵惱怒的抬起她的下顎,“我不是說過以后說話要看著本少爺嗎?”
“奴婢只是個下人,生來低賤,不敢盯著少爺看。”她囁嚅回道。
一個人是不是真的膽小怯懦,從眼神里就看得出來,她神態畏縮,但眼神卻透著一股清冷的淡漠,因此他壓根不相信這是她心里的話,沉下臉質問,“你是不是不想服侍本少爺,所以才故意打翻那茶?”
“給奴婢十個膽子,奴婢也不敢這么做!边@話尤笙笙可沒騙他,方才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踉蹌了下,以致打翻了手里的茶。
他眼神嚴厲的審視她,她也一動不動任他看著,眼神平靜無波。
她的思緒藏得太深,他沒能看出什么,片刻后他放開握著她下顎的手,警告道:“既然你不是故意的,這次的事就算了,但本少爺不想再看見你那裝摸作樣的卑怯嘴臉,你少再給我裝出那副樣子。”
聞言,尤笙笙一愣。他看出她是裝的?!
衛旭塵說完便換下身上被派濕的外袍,穿上她遞來的那件銀白色衣袍,走回園子里去,尤笙笙神色復雜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小花園里,衛旭塵正好聽見表兄張之儀說道:“姥姥放心,這幾日我會找個機會帶旭塵去見識見識。”
“見識什么?”聽見他們提到自己,他出聲詢問。
“有些地方你沒去過,姥姥讓我帶你去走走!睆堉畠x笑答。
“什么地方我沒去過?”衛旭塵望向奶奶。
有些話衛太夫人不便回答,因此瞟了張之儀一眼。
張之儀明白那種地方不好直截了當的說出來,連姥姥剛才提起此事也十分委婉含蓄,因此只含糊的表示,“屆時帶你去了便知道!
衛旭塵今年已二十一,還沒有過男女之事,為此姥姥可沒少擔憂。她原本刻意安排了丫頭服侍他,可這位大少爺不解風情,把那想爬上他床的丫頭給攆走了。
姥姥以為他不喜歡那丫頭,陸續又再安排了幾個,也不知是這位大少爺還沒長大,抑或是那幾個丫頭勾不起他的興趣,一個個都教他給攆走。
就這樣,他這位表弟到現下還不曾開過葷,嘗過那檔子事,姥姥見了暗自著急,畢竟哪個大戶人家的子弟不是早在十六、七歲就經歷了那種事。就連他自個兒,當年也在十六歲時,就與他房里的丫頭做了那事。
就在方才閑聊時,姥姥雖沒明說,卻暗示他找個時間帶他去煙花場所開開眼界,說不得能讓他早點開竅。
見他不肯明說,衛旭塵有些不快,“做什么遮遮掩掩的?”
“總之是好事,你就先別問了!睆堉畠x很快把話題轉開,“我聽說你前陣子畫了張船圖,做了個模型,要讓船塢的人造船,好像同以往的船不太一樣,底是尖的?”
造船前要先將船圖畫出來,工匠才能依據船圖來施工,若是能有實際的模型,更能讓工匠一目了然,所以衛家的船場造船前必須先做出模型來。
提起這件事,衛旭塵興致便來了,“我只是想試驗一下這種船型是不是能讓船只破開風浪,如此一來便能航行得更遠!
他從小在衛家長大,看過的船只就算沒有數千艘也有數百艘,幾年前開始跟著船場里的匠師學習造船的技術,船只的構造他早已摸得熟透,因此便開始試著自己畫起船圖。
不過這一艘只是他的構想,屆時能不能像他所想那般,還要等船造出來試航之后才知道。
見他們在說這件事,一向沉默寡言的陶修庭朝他潑了盆冷水,“那樣的船底一旦下水,只怕大一點的風浪打來就翻了。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不如畫些正經的船圖。”
衛旭塵不悅的反駁,“沒試過怎么知道不可行?且在水里可不比在陸上,尖底才能吃水更深。”他堅信自個兒的想法沒錯。
張之儀緩頰道:“就讓旭塵試試吧,說不得真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