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院落,清雅的門扉,剎那間被一記腳丫給踹了開來!
砰!
嘩啦啦啦,瞬間驚飛了滿樹的鳥兒,原本在樹下優閑品茗的人們噗地噴了滿口茶,更在愕然轉頭望向破門而入的窈窕嬌小身影時,頓時倒抽了口涼氣。
“嘶……”
不知誰人首先喊了一聲──
“柳家的兇婆娘來了!快逃!”
剎那間,所有在樹下喝茶談笑等待媒人接見的客人,全爭先恐后逃了個不見蹤影。
蘇府的丫頭和小廝們呆住了,一時完全反應不過來。
“客、客人們……怎么了……到底發生什么……”
嘖,都是一堆膽小鬼。
“我要找你們家少爺。”柳搖金抑下冷笑,唇角往上揚,露出雪白貝齒,一臉全然無害的樣子!奥闊┱埶鰜硪幌!
“呃……”小廝呆了一呆,吞了口口水,陪笑道:“姑娘,你……你找我們家少爺是要央媒的嗎?那、那要請您排一下隊喔!”
“排什么隊?”她環顧四周,反問。
也對……
小廝啞口無言。
但客人明明是被她給趕──嚇跑的,小廝卻還是秉持著蘇府“上門即是貴客”的金科玉律,強忍著眼淚,面帶著微笑,有禮地朝她行了個禮。
“那還是請您先拿個號碼牌,我家少爺正在會客,待會兒就會輪到您了,好不好?”小廝嘴角在顫抖。
“別以為就他蘇少事業做得大,我可也是一刻鐘幾萬兩上下的人──”她還來不及發飆,手里就被塞進了一小塊玉牌,上頭以小篆精刻著「四十四”號!笆裁礀|西?”
四十四號,連著兩個四,還真是不吉利的數字。
她暗暗嘀咕。
作媒就作媒,偏生他蘇家有這許多古怪玩意兒,還發號碼玉牌咧,要不要順便開個粥棚,作媒兼濟窮救苦算了?
“姑娘,請您在這兒稍候,”小廝笑意晏晏,盡量處變不驚!靶〉牧ⅠR去稟告少爺,待會兒就來迎接姑娘您進廳!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冤有頭債有主,雖然滿肚子火氣,柳搖金也不是個不分青紅皂白、會遷怒無辜的人,只得硬生生壓抑下忍了很久的這一口鳥氣,僵硬地點了點頭。
待小廝去了,丫頭抖著手送上一盅清香沁脾的好茶和四色果子,柳搖金索性一屁股坐入桃花樹下擺放的太師椅,一副“我就在這里吃飽等你”的姿勢。
“姓蘇的,不是我今兒個非找你麻煩不可,誰教你偏偏要干媒人這一行!彼较朐讲桓市,忿忿然的叨念著!安荒苋グ輲煂W藝當俠女,我已經夠嘔的了,現在全梅龍鎮的男女老幼還愛拿我同你比……你越出風頭,我就越倒楣,我柳搖金是招誰惹誰了?不當媒人是犯了哪一條律法呀?。俊
十八年來被“逼良為媒”的滿腔濁氣,突然在這一刻全數涌上胸臆間,她心頭酸甜苦辣滋味復雜難辨,小臉一忽兒漲紅,一忽兒鐵青,一會兒握拳,一會兒咬牙──
蘇瑤光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這樣面目猙獰、齜牙咧嘴的她。
他腳步遲疑了一瞬,但依然端出最親切謙沖的笑容,緩緩走近前去。
“姑娘好!彼⑿c頭。
“姑娘我一點也不好!”柳搖金沒好氣地抬頭瞪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卻瞬間令她愣住。
哎喲,長得挺俊的嘛,無怪乎迷得外頭一狗票人暈頭轉向,拚命贊美他的好處。
嘖嘖嘖,瞧瞧這玉面書生唇紅齒白,臉蛋俊俏得吹彈可破的模樣,簡直比女人還要美上七分,盡管身段高修長,舉手投足翩翩優雅,但她橫看豎看,越看越覺得這家伙很可疑……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小臉露出一抹深思沉吟之色。
蘇瑤光被看得渾身不自在,清了清喉嚨,正要開口。
“啊,我知道了!你女扮男裝,對吧?”柳搖金突然瞇起眼!斑@完全是個噱頭,對吧?”
“……”他呆住。
“我就說嘛,一個大男人怎么可能自甘墮落做起媒婆來呢?”她心頭掠過一陣釋然,咧嘴笑了起來!澳闶翘K家姑娘吧?可憐喔,為了要繼承家業、擴大經營,連這種女扮男裝招攬生意的宣傳都得配合,看來你比我可憐上一百倍有余呢!”
“……”他眨了眨眼睛。
不知怎的,當柳搖金發現這世上原來有人比她還要更慘之后,不禁油然生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同情與慨然感,她踮高腳尖,感觸地拍了拍他的肩頭。
哇,不過“她”這肩膀未免也太寬了點吧!
“唉,我很是明白你的處境和無奈啊。想當初我家姥姥為了逼我加入媒婆的行列,甚至一夜之間點了我滿臉的三八痣,還把我所有的衣裳統統換成紅通通的媒人衣,把我屋里全糊上紅艷艷的喜緞──”她回想起往事,余悸猶存!澳阍囅肟纯,一覺睡醒發覺自己滿臉麻子,整屋子血紅得活像剛發生過滅門慘案一樣──”
蘇瑤光喉嚨逸出了一個類似噎住或嗆到的悶哼。
“是啊是啊,真的說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绷鴵u金嘆了口氣,揮了揮手!八晕曳浅D軌蚶斫膺@些長輩在必要時會做出多么瘋狂的舉動來,所以像你這樣被迫女扮男裝,過著四不像的非人生涯,我特別能夠感同身受。不過話說回來,你家姥姥究竟是怎么想出這么缺德的念頭來的?”
他張口欲言,卻晚了一步。
“啊,我懂我懂,”她自以為恍然大悟。“肯定就是沖著你這低沉得像男子的嗓音吧?”
蘇瑤光凝視著她,半晌后嘆了一口氣。
“怎么,難道還有更不為人知的悲慘理由嗎?”柳搖金仰望著他,忽然發現他的身段真的不是普通挺拔,恐怕比一般男人還要高大頎長,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平坦卻結實的胸部,眼底同情之色更深了!拔叶耍襁@樣女生男相也不是你的錯啊,你家姥姥實在沒必要這樣羞辱你的!
話說回來,她還以為自己已經發育得有夠抱歉了,沒想到“蘇姑娘”還比她的更沒料;但沒料歸沒料,肌肉倒彈性十足,很是好摸!
同是女子之身,她還是情不自禁多摸多掐了兩把,渾然未覺自己這舉動就跟辣手摧花的色狼沒兩樣。
聽著她一字字一句句自以為安撫、寬慰的話語,還被她柔軟小手一下又一下地狂吃豆腐,蘇瑤光退也不是,閃也不是,眼見誤會越來越大,他嘆了口氣,終于開口。
“很抱歉令你失望了!彼恼Z氣幾乎是歉然的!拔沂悄械!
什么?!
柳搖金停留在他胸前的小手倏然一僵,瞬間呆愣地張大嘴巴。
“還有,如果不麻煩的話,可否請姑娘收回尊手?”蘇瑤光近乎愉快地補充了一句。
柳搖金小臉霎時轟地炸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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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
坐在太師椅上,右手執著一盅茶,右手緊緊捂著額角,大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的俊朗男兒正是蘇瑤光。
想起方才小臉紅得像是快熟透,在臨走前又羞又急又氣憤地恨恨呸了一聲──“要死了!你干嘛不早說?我的手會爛掉,我的手會爛掉的啦!”然后惱羞成怒拔腿轉身就跑掉的濃眉大眼少女,他又是一陣忍俊不住。
“哈哈哈……”他笑到嗆到!翱瓤瓤取!
真是太好玩了。
“少爺,您還笑得出呢!币慌再N身小廝四喜有些埋怨!霸瓉砟俏还媚锞褪橇厦饺损^的小姐,聽說她鎮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既不想繼承家業,還成天在外頭逞兇斗狠……少爺,不是小的多嘴,您還是得離柳家小姐遠一點才好!
“是嗎?”蘇瑤光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唇畔笑意猶在!拔以趺床挥X得柳小姐兇悍呢?”
“少爺,您還笑得出?今兒個柳小姐擺明了就是上門來找碴的,”四喜想起那兩扇微微龜裂開來的大門,心疼道:“她還把咱們府里的門給踹壞了呢!
“請匠人來換兩扇新的也就是了!彼σ饕鞯恼f,姿態依然從容優閑。
“可是──”
“柳氏一族與我蘇家世代同行,就算稱不上親,也算得是客,朝后柳小姐要是再來,你們還是得以禮相待,懂嗎?”
“是,少爺!彼南灿幸唤z心不甘情不愿。
唉,他們家少爺天生就是人好,素性善良客氣,可越是這樣,他們這些下人就越擔心少爺會吃虧。
尤其對方可是蘇家的頭號競爭敵手柳氏,誰都知道柳家姥姥老奸巨猾,老謀深算,那張老嘴可以把死的掰成活的,不可不防。
“對了,四喜!碧K瑤光回過神來,突然開口喚道。
本來要退下的小廝回頭,“噯,少爺?”
“你覺得……”他猶豫了一下!拔艺娴拈L得像女人嗎?”
“少爺才不像女人!”四喜頓時憤慨起來。“是哪個碎嘴的亂講話?被豬油蒙了心,狗屎糊了眼不成?”
“別太激動了!彼湫苑。“我只不過是──”
“這可不是小的要在蘇府里討生活才胡拍馬屁,”四喜激動得不得了!翱扇俘堟傉l人不贊少爺您豐神俊朗、玉樹臨風,乃是當世少有的翩翩美男子一枚?誰敢說少爺您長得像個女人?是誰?究竟是誰?小的去找他算帳去!”
“好了好了,”他笑著拍了拍四喜的肩!安贿^問問罷了,你別發這么大的火!
“是柳小姐說的對不對?”四喜懊惱極了!吧贍,您千萬別聽她的,這柳家肯定是嫉妒咱蘇家這幾年紅火了,這才杜撰出這些個胡話來,您千千萬萬別往心里去。
“我明白!彼铄涞暮陧镄σ獍蝗,“行了,你去吧。”
四喜嘀嘀咕咕地去遠了,蘇瑤光還在原地回味著方才那充滿戲劇性的一幕,不禁又微笑了起來。
唉,我很是明白你的處境和無奈啊,想當初我家姥姥為了逼我加入媒婆的行列,甚至一夜之間點了我滿臉的三八痣……
所以我非常能夠理解這些長輩在必要時會做出多么瘋狂的舉動來,所以像你這樣被迫女扮男裝,過著四不像的非人生涯,我特別能夠感同身受……
像這樣女生男相也不是你的錯啊,你家姥姥實在沒必要這樣羞辱你的……
字字句句,言猶在耳。
看來柳搖金雖然惡名在外,可在看似粗魯莽撞的外表下,卻是有一顆柔軟憐憫仁慈的好心腸啊。
就是眼力太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