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過后,烏云散去,陽光露面,柏油馬路閃爍著金光,天氣仍然冷得教人打哆嗦,可是有了陽光,人們看起來都精神多了。剛參加完一場教人疲累的財報會議,杜謹明連午餐都沒吃,坐在車內(nèi),司機問他——
“今天想去哪兒吃飯?”
車子在市區(qū)兜轉(zhuǎn),杜謹明遲遲拿不定主意,常去的餐廳都吃膩了?赐炅艘欢沿攬髷(shù)據(jù),聽完會計師冗長的報告,胃口消失無蹤。當他的存款超過上億之后,進帳多少已經(jīng)變成數(shù)字游戲,他不再感到興奮,倒是每年的稅務(wù)問題讓他厭煩。兩億三千萬,這是他私人的存款總數(shù)。
可是擁有兩億三千萬的人,竟然想不出要到哪兒吃飯?他有錢,但喪失食欲,真諷刺。正當他搜尋著街上的餐廳時,瞥見個熟悉的身影,心情激動起來。
是汪老板,她騎車來送貨,把機車停在商業(yè)大樓外。
“路邊停!倍胖斆髦甘。
司機停好車子。
透過暗色的車窗玻璃,杜謹明看汪樹櫻將機車停在路旁紅線,她違規(guī)停車,急著掀開架在機車后座的大箱子,拎著一大袋飲料跑進商業(yè)大樓。他沉思了幾秒,交代司機——
“看見那輛白色機車嗎?車號看清楚了沒,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叫交通大隊五分鐘內(nèi)過來拖吊。”
李東海立刻處理,幸好他有認識的交通大隊隊員,他報上名字,動用一點關(guān)系,很快地拖吊車出現(xiàn)了,將汪老板的機車拖上吊車。幾名路人駐足觀賞,好奇交通大隊為一輛50CC機車動用拖吊卡車。
杜謹明默默觀察著,他看汪樹櫻交完貨,走出來。看到機車被拖上大吊車,詫異,震驚,她追上去跟拖吊人議論起來。
杜謹明拿出皮夾,塞一千元給司機!拌匙給我,你坐出租車回去。”
事情詭異,但李東海保持緘默,立刻下車走人。
杜謹明也下車,走向拖吊現(xiàn)場。
汪樹櫻正激動地哀求拖吊人員,“……通融一下嘛。我還趕著去交貨,現(xiàn)在機車違規(guī)了不起拍照,哪有人還出動拖吊車?會不會太夸張了?大叔拜托嘛,我客人還等著呢……”
“我們也是聽命行事,因為有人檢舉你,所以——”
“誰檢舉我?我只是暫停一下,干么檢舉我?”
“這我們不能說,請你到這里取車——”
結(jié)果汪樹櫻只能哀怨地請拖吊人員把她趕著交貨的飲料全拎下來,汪樹櫻拎著五大袋飲料,悲傷地看著心愛的小白機車孤伶伶站在拖吊車上,離開她這傷心的主人。
小白,我馬上去找你,凹嗚……汪樹櫻好想哭。
“汪老板!
有人喊她,汪樹櫻回頭,一下子沒認出對方。她驚訝地瞪著,一會兒才認出眼前這個西裝筆挺、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早上來亂的常客“黑先生”。
“你怎么在這里?還穿成這樣?!”帥得嚇人,一副高級商務(wù)人士的樣子,害她很難跟那個穿運動服的男人想在一起。
“我載老板到附近開會!
“你是司機?”
“唔。”杜謹明看她雙手拎著飲料,沉重到她的指節(jié)泛白!摆s著送貨?”
“欸,不知道哪個可惡的混蛋打電話叫人把我的機車拖走了,可惡,我不過停幾分鐘而已,過分!”
那可惡的混蛋正看著她,還一臉偽善地問:“要不要載你去交貨?時間很趕吧?”
“對啊,巧克力冷掉就不能喝了,可以嗎?真的可以?”
“過來——”杜謹明搶走沉重的飲料,走向奔馳車。
汪樹櫻愣住,趕緊跟上去。這家伙轉(zhuǎn)性了?這么好心?他是那個機車的黑先生沒錯吧?是那個一直被她臭罵沒愛心的壞人吧?他今天是佛心來著嗎?
杜謹明打開后座車門放好飲料,回頭看她!斑不上車?!不是說冷了就不能喝了?”
“喔!蓖魳錂掩s快上車,跨進后座。被拎出來。“喂?喂,干什么?”
杜謹明將她拖出車外,拉開前座車門,把她推進去!安欢畤H禮儀嗎?坐后座,是把開車的人當司機。”
杜謹明上車,發(fā)動車子,聽見汪樹櫻嘀咕——
“明明就是司機啊,還計較這個。”
杜謹明微笑,心情忽然很好!白屛耶斔緳C很貴的——”
“我還是下車好了!本椭浪豢赡苣敲春眯,等一下被敲詐就慘了,汪樹櫻推開車門。
“我開玩笑的!”杜謹明橫過身子把門拉上。
汪樹櫻瑟縮著,他強健的上身橫過來時,炙熱體溫,彼此間緊迫的距離,害汪樹櫻又想起早上的事,什么親吻啦激情啦,唉唉唉,她臉紅,尷尬。
“地址?”杜謹明問。
“喔,我看一下——有三個地方要去……”汪樹櫻拿出紙條報上地址。
杜謹明發(fā)動汽車,駛上馬路,他一路狠踩油門,急速馳騁,駛向目的地。
汪樹櫻抓住把手,尖叫!奥稽c,慢一點!”
“不是很趕嗎?”
“也不用這么快,慢一點,再慢一點!
“已經(jīng)比較慢了!
“再慢一點!”
“已經(jīng)從時速九十降到六十了!
“再慢一點!”
“已經(jīng)降到五十!
“拜托再慢一點——”
“你真是……”他轉(zhuǎn)頭,看她臉色慘白,抓著把手的手顫抖,整個人像猴孫掛在把手上,一副快死的樣子!澳恪瓡粫鋸埩耍糠判,我技術(shù)很好。”
她大叫:“不要看我,看前面,前面!”
“原來汪老板這么膽小。”杜謹明哈哈笑,看她嚇成那樣,他將時速降至四十!胺泡p松,奔馳車的板金很好,這種速度,就算撞車了也死不了!
這話沒安撫到汪樹櫻,她聽到板金很贊,很驚恐。很贊的板金?表示很硬吧?萬一出事穿透皮膚那可不是開玩笑的,汪樹櫻腦子里充滿板金插進皮膚的畫面,鮮血汩汩流淌,鐵銹般的血味,混著汽油的味道,滿地殘骸,椎心刺骨的劇痛……
汪樹櫻掩住嘴,腸胃翻攪,快吐了。
“你很怕坐車?”看她那德行,杜謹明意識到她的恐懼已到達反常的地步。
“唔!
“汽車比機車安全好嗎?”
“不要跟我聊天,專心開車!比绻皇菚r間趕,她絕不上車。
看她發(fā)抖,額頭都是汗,臉色慘白,杜謹明把車速放得更慢,收斂玩笑心態(tài),他鄭重地跟汪樹櫻保證道:“我會小心開車,不要怕!
原來汪老板一坐上汽車就變了個人,她緊張驚恐的模樣,教杜謹明也跟著焦急擔心,他猜想汪老板對汽車有很不好的記億。
車子抵達第一個目的地。
“好了!彼麕屯魳錂呀庀掳踩珟В@過車子,幫她開門!拔?guī)湍隳蔑嬃线M去!
“我怕等一下?lián)Q你的車被拖吊,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出來——”汪樹櫻虛弱地跨出車子,腿軟,杜謹明趕緊扶她。
“我跟你進去。”
“沒事,等我!彼靡淮嬃,跑向騎樓,走進一家服飾店。
街上,陽光映著兩旁白千層樹,斑駁雪白的樹皮,讓陽光暖成金色。杜謹明許久沒欣賞街景,今天,尋常的街道怎么這樣美麗?他看汪樹櫻小小的身子鉆入店家,早知她這樣怕坐車,還會跟她惡作劇嗎?此時杜謹明有些后悔。他凝住目光,心情激蕩,有一股急切想保護她的沖動。
當她表露脆弱的一面,他心揪緊。從沒見愛笑又傻乎乎的汪老板有這樣恐懼的一面,彷佛汽車會將她送往地獄。她緊張無助,害他心神不寧,想將她緊擁入懷,低聲安撫,如銅墻鐵壁般地緊緊保護她……而內(nèi)心另一個小小的聲音卻叫他小心,小心這股沖動——
是否忘了曾經(jīng)嘗過的苦頭?
手機響起。
杜謹明接聽,林甄恩在彼端痛哭。
“姑姑又暈倒了,我在醫(yī)院,快過來……”
杜謹明扔下手機,發(fā)動汽車,往醫(yī)院疾駛。
汪樹櫻走出服飾店,車子呢?
她呆在路旁,怎么回事?人呢?
※※※
杜謹明趕到醫(yī)院,與林甄恩會合。
林甄恩站在醫(yī)院門口等候,看見杜謹明,她跑過來,帶他往病房去,邊走邊解說狀況。
“主任來做過緊急處理,姑姑已經(jīng)醒了。剛剛我陪她吃飯,她忽然喊頭暈就在餐廳昏倒。幸好立刻送到醫(yī)院……可能是換了新藥的關(guān)系,血壓不太穩(wěn)定,把我嚇死了……”
他們一起走進電梯。
林甄恩看杜謹明臉色鐵青,不發(fā)一語,知道他很怕姑姑出事。
“放心,真的沒事了。”握住他的手,她試著安撫他!澳阋矅樀搅税?”
杜謹明凜著臉,不發(fā)一語。他知道姑姑的情況越來越壞,但是姑姑不聽他的建議,放棄最新的鏢靶藥物治療,她厭惡折騰人的藥物,只選擇溫和的療法。要不是他舍不得,姑姑甚至想住進安寧病房,她渴望早點從痛苦里解脫,杜謹明主張積極性治療,姑姑卻不想活得更久,她只希望在死前活得舒服點。他尊重姑姑的選擇,卻難免心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經(jīng)盡力?
林甄恩緊緊握住杜謹明的手,可是,他似乎毫無感覺,只是木然的讓她握著。她偷偷打量他的神情,他注視著前方,似乎也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她眨了眨眼睛,一陣鼻酸,感覺像在演著獨腳戲。
電梯門打開,他們往頭等病房走去。
“你還好吧?”林甄恩關(guān)心道。
“我沒事!彼。
走進病房,姑姑已經(jīng)醒來,一副沒事的樣子拿著遙控器在選電視頻道。
看見他們來了,杜緋燕咧嘴笑著。
“謹明,你看你的臉色,比我還像病人。過來坐,笑一個嘛,我沒事啦。”杜緋燕拍拍病床旁的位置,總是這樣云淡風清應(yīng)付杜謹明的恐懼。
“不是暈倒了嗎?不休息,還看電視?”杜謹明搶走遙控器,關(guān)電視。
“好,休息,我休息,不然有人要發(fā)飆了!倍啪p燕伸懶腰,躺下!坝浀脦臀易釪VD,他們不讓我出院,要關(guān)到后天早上,悶啊!
杜緋燕拉高被子蒙住臉,睡覺。
她在被子里咕噥:“你們可以回去了,我要睡了,去去去,去做你們的事!壁s他們走。她知道自己的病情,她看開了,最讓她難受的,反而是看見謹明擔心愁煩的模樣。
杜謹明檢查姑姑正在吊的點滴!搬t(yī)生說沒事了嗎?不用檢查仔細一點?看護呢,怎么沒跟著你?”杜謹明聘了看護隨時供姑姑差遣,但姑姑總是支開看護。
“不要鬧了,只是暈倒,還沒死翹翹,我叫看護去幫我買面膜,等一下要叫她幫我敷臉。真受不了醫(yī)院的空調(diào)了,這么干燥很傷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