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表兄近來動作頻頻哪!”計環瑯修長指尖輕描過錦帛上的墨字。
正所謂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對手要勢均力敵才玩得起興,這戲才看得過癮!庇嫮h瑯俊美臉龐神態慵懶,鳳眼閃動銳利愉悅之色,“去!再讓含光弄兩個人進豐郡王府,去好好‘幫襯’豐郡王妃一把!
“諾!”勝邪恭敬領命。
“至于平慶伯府……不急,小九不是還沒長大嗎?”他似笑非笑!斑@一盤棋得由她自己來下,咱們只要把該安的釘子、該擺的車馬都安好了,她又怎么會輸呢?”
“侯爺英明!
“英明嗎?”計環瑯一怔,神色有些復雜,片刻后嘆了口氣,略顯煩躁懊惱地咕噥,“本侯這就是窮操心的命!
勝邪想笑,又忍住,默默垂首不語。
“……誰讓本侯欠了她一條命呢?”半晌后,計環瑯又自言自語,自 我說服道。
“……”
“還杵這兒做甚?”他突然才發覺面前肩頭微抖的屬下,臉色沉了下來!昂荛e嗎你?”
“屬下告退!”勝邪一凜,火速行禮后閃人。
書齋沉靜下來,計環瑯將錦帛隨手擱置一旁,又專注在方才的公務上,可瞧著瞧著,復又停了下來,漂亮的眉眼隱約有著無奈,揚聲喚道:“承影!”
虛空中落下一個高瘦的蒙面男子,氣息隱斂,若非現身于人前,縱千萬人也察覺不出他的存在。
“你親自去!彼烈髁艘幌,還是決定!靶【拍莾,我不放心!
承影幾不可見地頷首,眨眼間又消失無蹤,恍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平慶伯府中,處處鮮花紅彩張羅得繁華富貴十分,便是為賀平慶伯爺的四十大壽和府中大姑奶奶——豐郡王府容側妃喜誕麟兒。
所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也不過如此了。
平慶伯夫人這幾年來過著前所未有的舒心日子,府中得寵的姨娘不是因病過世,就是避退鋒芒地安分老實了下來,自家伯爺雖說在朝中依然尷尬地占著可有可無的位子,只日日到禮部應個卯兒,壓根無實權在手,可架不住她生了個為伯府爭氣的好女兒呀,尤其在豐郡王近日頗受皇帝青睞,得了幾樁好差事后,那些個送禮的討好的官員幾乎快踏平了平慶伯府的大門。
倚仗著女兒是郡王寵妃的勢,這伯府中再也無人敢礙她的眼,就連伯爺還不是得處處奉她為先、唯她是從?
若說還有讓她苦惱之事,那也只有小女兒的姻緣了……
“唉,”平慶伯夫人低嘆一聲,蹙眉道:“這蘭兒真是我命中的魔星!”
許媽媽陪著平慶伯夫人人前人后張羅,好不容易逮著機會服侍夫人到暖閣中吃茶歇口氣兒,聞言連忙安慰。
“夫人,三姑子如今出落得玉人兒似的好模樣,命中自有乘龍快婿來配,您就別太過操心了!
“這丫頭眼界太高了,一般官家子弟哪里入得了她的眼?”平慶伯夫人吃了口清香悠遠的好茶,又是寵溺又是好氣地笑了!安贿^也難怪她心氣高,我的女兒我自己知道,容貌是一等一的,琴棋書畫樣樣比人拔尖兒,就是皇家也是嫁得的,只可惜……”
她的大女兒已經是豐郡王側妃,伯府的這注寶已經押在了身為五皇子的豐郡王身上,又怎么能把小女兒嫁到旁的皇子府中去?
“夫人,就算三姑子與皇家無緣,可您別忘了放眼咱們盛漢王朝,最為位高權重的貴公子,還當屬新承爵的四大侯哪!”許媽媽眼睛發光,殷勤道:“定國侯、鎮遠侯、關北侯、冠玉侯都是人中龍鳳,還是皇帝心腹愛將重臣,只要三姑子得了其中一位侯爺的眼緣,不比嫁進皇家可靠嗎?”
平慶伯夫人先是一喜,隨即眼露遺憾之色!澳氵@老貨說得簡單,哪里知道這個中難處?”
許媽媽遲疑。“您是說……關于這四大侯的傳聞?”
“定國侯有一半蠻子的血脈,年紀輕輕便風流入骨,后院姬妾如云,我兒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平慶伯夫人一個個地挑剔著,撇唇道:“鎮遠侯雖好,可惜注定是個短命鬼,難道你讓我寶貝蘭兒去做那望門寡嗎?”
“是、是老奴目光短淺,嘴賤瞎扯淡——”許媽媽瑟縮了下,趕忙認錯。
平慶伯夫人瞪了她一眼,越說越憤慨。“至于關北侯更不用說了,根本就是個粗魯野蠻的土匪頭子,哪里配得上我家冰雪聰明、如花似玉的蘭兒?”
“夫人息怒,都是老奴的錯,老奴再也不敢胡亂出主意了!痹S媽媽越聽心越發涼,撲通地跪了下來。
平慶伯夫人沒有叫起,卻也沒有罰她,只是等她一連重磕了好幾個響頭后,這才閑閑地喚起。
“行了行了,許媽媽,你是我的奶嬤嬤,難道本夫人會連這點子臉面也不給你嗎?”
許媽媽冷汗濕透了后背,哆哆嗦嗦地勉強站起身!胺颉⒎蛉舜蠖鞔蟮,老奴……”
平慶伯夫人轉怒為喜,笑吟吟地道:“好了,我也知道許媽媽你是為了我兒打算,不過你倒是提醒了我,冠玉侯雖說性情高傲,目下無塵,但容貌俊美絕倫,又是長公主和計大將軍的獨生愛子,我家蘭兒若能嫁他為婦,當是頂頂的一樁好姻緣。”
“那是那是。三姑子生得這般好顏色,和冠玉侯正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的璧人哪!”許媽媽趕緊巴巴兒地奉承道。
“長公主是皇上親姊,可不是一般的尊貴榮寵……”平慶伯夫人喜笑顏開,興沖沖地道:“若我蘭兒能成冠玉侯夫人,做長公主的兒媳,皇上的親外甥媳婦兒,咱們平慶伯府可就躍升一等貴胄人家了!
就是豐郡王這個五皇子也得高看他們容家一眼,更何況若能和冠玉侯成了連襟,可說是天上砸下來的巨大餡餅兒,就沖著這一點,何愁豐郡王能不把荷兒扶正?
平慶伯夫人正想得心旌搖蕩,喜不自勝,渾不知自己這番話全落到了暖閣花窗后的小女兒耳里。
容如蘭嬌嫩嫵媚的小臉滿滿紅暈,心兒怦通怦通狂跳得幾乎抑制不住。她全然不需費力回想,冠玉侯計環瑯那張漂亮俊美到極致的玉臉和高大頎長如竹似松的身形,霎時就躍現了眼前……
那是去年宮中元宵燈宴上,各府權貴子弟和嬌嬌都應邀進宮向皇帝祝賀上元佳節,在美麗的繁花燈海中,她一眼就相中了那個坐在皇帝下首的華貴俊美公子——
神情清冷,眉眼精致,美得仿佛玉雕劍鑄而就,一身令人屏息心折的皇家氣派和凜凜英氣,一下子便擊中了容如蘭的少女芳心。
只是后來當她知道那人便是鼎鼎大名的冠玉侯,是皇帝的親外甥,她就不自禁地膽怯了。
容如蘭雖驕縱膽大,可在京城權貴嬌嬌中卻從來只是二三流之輩,就連掌兵京畿南大營的指揮使家女兒也能排擠她,所以就算仗著大姊姊是郡王側妃的勢,她也只敢對著三、四品官員家的嫡女頤指氣使。
而冠玉侯,卻是眾姝眼中癡癡仰望卻不敢褻瀆的那一輪皎潔明月,她若是膽敢在人前泄漏出一星半點的戀慕,光是那些權貴嬌嬌的唾沫子就能淹死她。
可現在母親說……說想把她許給冠玉侯……
容如蘭俏臉飛紅,心跳加速,緊緊咬著手絹兒,幾乎喜極竊笑出聲。
她已經可以想見當自己當上了冠玉侯夫人,那些素來有些瞧不起她的嬌嬌該如何對她又羨又恨又妒又畏了。
就在此時,一個姿容雍容絕艷的華袍女子在婢女仆婦們的簇擁下浩浩蕩蕩而來。
“荷兒,你怎么來了?”平慶伯夫人連忙起身迎接大女兒,滿眼寵愛歡喜。
“來,快坐下歇著,才剛出了月子可不好這么勞累,有什么事兒讓人喚娘過去也就是了?ね鯛斈?”
“郡王那兒自然是安排妥當了的。”示意服侍的眾人退遠些后,清艷美麗的容側妃偎進了母親懷里,笑嗔道:“在娘眼中,女兒可是這么不懂事的人嗎?”
“我家荷兒聰慧過人,為娘的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不過是絮嘴,白囑咐一句罷了!逼綉c伯夫人對這個大女兒是又愛又敬,忙道:“荷兒特意來尋我,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兒要叮嚀的?”
容如荷滿意地嫣然一笑!熬椭滥锖团畠鹤钪牧恕嵅幌嗖m,女兒今兒奉了郡王爺的口諭,私下想先跟爹娘通個氣兒,是關于蘭兒的婚事的!
平慶伯夫人微訝,隨即喜道:“咱們倒想到一塊兒去了,娘方才還在嘮磕這樁喜事兒呢!”
“娘的意思是,心中已經有如意的人選了?”容如荷蹙了蹙眉。
平慶伯夫人察覺到大女兒的些微不快,忙解釋道:“這不正頭疼著嗎?也不過是方才同許媽媽閑議論幾句,挑一挑這京城的名門子弟罷了。”
暖閣花窗后的容如蘭心猛一跳,眼神警覺陰鷙了起來。
——母親怎么又轉了口風了?
“那便好。”容如荷豈會看不出母親一臉訕然,卻沒有戳破,微笑道:“郡王親自替妹妹挑了一門好親事,是個肯疼人的,雖說年歲稍長了妹妹一些,但權勢不小,家中也是極富貴的,曰后妹妹嫁了就能當家作主,我同郡王都覺得十分合適,現在只等爹娘點頭了!
容如蘭心提得老高。
“這……”平慶伯夫人心下有些遲疑,可仍然信重大女兒和郡王的意思,“既然連郡王和荷兒都說好的,那自然是拔尖兒的好對象了!
“娘,您放心,我是絕對不會害妹妹的!比萑绾蓮娬{,笑容可掏地道,“雖然這人選您乍一聽許會覺得驚訝,但只要拉攏了此人,我家郡王手中實力又可增添兩分,日后咱們容家必能風光無限的!
平慶伯夫人越聽心越沉,握著大女兒的手隱約發顫。“……那人是?”
暖閣花窗后的容如蘭指尖緊緊陷入了汗濕的掌心。
“那人便是執掌京畿南大營的指揮使鄭先!比萑绾梢粋字一個字慢慢道。
平慶伯夫人臉色瞬間白了,霍地站了起來。
“萬萬不可!”
“母親,”容如荷臉上笑容還在,神情卻是強硬得不容撼動!斑@是郡王爺和女兒的‘意思’!
平慶伯夫人心如刀割,大大氣苦,正要說什么時,卻見花窗后乒兵乓乓地沖來一個熟悉的嬌俏身影,心霎時一片冰涼。
“大姊姊,我死都不會嫁給鄭家那個糟老頭的!”
容如荷沒想到被妹妹撞個正著,艷容有一瞬的尷尬,隨即又恢復如常,甚至輕斥道:“越大越沒規矩了,婚姻大事容得你置啄嗎?”
“你還是我大姊姊嗎?我是你嫡嫡親的妹妹,你竟然要我嫁給一個老得都能給我當爹的男人,還是鄭可兒那個賤人的爹?”容如蘭怒氣沖沖,眼底滿是憤恨的血絲。“你別作夢了!”
“蘭兒,不許頂撞你長姊!”平慶伯夫人聽得心驚膽戰,忙攔住激動的小女兒。
這個大女兒如今是郡王寵妃,就連他們做爹娘的都只能同她有商有量,哪里敢斷然駁斥甚至翻臉喝斥?
“母親,你眼里只有大姊姊,你偏心!”容如蘭嚎啕大哭。
容如荷從頭至尾冷眼旁觀,看著平慶伯夫人摟著妹妹哭成了一團,美麗臉龐絲毫不為所動。
“……哭夠了?”
“你——”容如蘭恨得目訾欲裂。
“荷兒!”平慶伯夫人滿眼哀求。
容如荷淡淡地道:“我讓你嫁你就得嫁,就算是死也得進了洞房上了鄭家族譜后再死,鄭家這門親,我們容家是結定了!”
容如蘭面如死灰,身子幾乎軟倒在母親懷中。
“荷兒,你妹妹還小,可鄭指揮使都四十了,還是嫁進去做填房。”平慶伯夫人哆嗦著唇,強自鎮定地懇求道:“倒是你二妹,性格溫婉容貌清雅,更適合——”
“二妹是庶女!比萑绾衫湫Γ皼r且,娘可別忘了你將她們母女倆打壓成什么樣兒了,若是二妹一朝嫁入鄭家,得了翻身的機會,還會乖乖為我們所用嗎?”
自己這個娘親雖然精明能干,可就是眼皮子太淺,只顧著將姨娘庶女踩進塵埃底,全然沒想到庶女們若是調教得好,憑著美色就能成為容府的一大利器。
就算庶女進不得世家貴胄的門,可安在一些三四品文武官員的后院,寵妾勝妻,還怕吹不了枕邊人的耳邊風嗎?
平慶伯夫人又何嘗聽不懂大女兒的指責之意,當下臉色青白交錯,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事兒就這么定了!比萑绾蓱醒笱笃鹕恚澳,女兒現下雖然只是郡王側妃,可將來……我的兒子是有大造化的,母親想揚眉吐氣做那人上人的超一品誥封夫人,前程還得落在女兒身上的!
平慶伯夫人心下一凜,態度登時軟化了。“娘、娘知道了,荷兒只管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嗯,便有勞娘多多費心了!
容如蘭面色灰白如死人,淚水盈然的眼底卻滿滿是仇恨的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