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逸坐在案桌后頭,從窗子看著佟熙妍離去的身影,既然人家已經把線索給得這般明確了,那就姑且照辦,讓他瞧瞧是不是能逮著人。
毛知佳氣呼呼地回后院,再次拿筆平息怒氣,沒一會就能平心靜氣地繼續寫字。
可不是,她跟那些不相干的人氣什么?不就是她設定的角色,她給予他能力,他反倒質疑她,真是可笑。
是她人太好心太軟,否則她真的大筆一揮,讓他下臺一鞠躬。
說歸說,她可不敢這么做,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在活生生的故事里,哪里敢左右別人的生活,那種俘逆天意的壞事,她不敢做。
于是,一個下午她都努力地寫字攢錢,在天色暗下之前要采薇把字畫全都送到周正沇那兒,晚膳隨意用用,洗了個香香,她就沉沉睡去。
然而,到了快要起床的時間,采薇就準時喚醒她。
“好采薇,再等一下。”她嘴里咕噥著。
她覺得自己好像才剛躺下,看在她昨天那么勤快地工作一天,應該讓她多睡一會,應該不過分吧。
“不成,夫人回門回來,今日該到侯爺夫人那里,將回門帶回的禮送過去!辈赊鄙ひ艉苘,態度卻很堅持,不容許夫人賴床壞了規矩。
“我有拿禮回來嗎?”她半張眼問著。
“有,前兒個回門,二爺帶了禮過去,雖說只待一會就走,但后來侯爺也差人送了禮過來,奴婢昨天已經作主替夫人挑好禮,一會夫人去瞧瞧,順便再把那些禮單對一對,再放進庫房里!
在她看來,夫人實在是太懶散,雖說府里有兩房,但是分兩個院子生活,好歹也要整頓整頓二房這頭。
“喔……”她無奈地起身,打著瞌睡讓采薇洗漱挽發。
“天氣開始熱了,夫人應該也要再做幾身新衣裳才好!辈赊蓖旌昧税l,看著夫人身上桃紅色的襦衫長裙,這是新婦喜愛的顏色,但是樣式不新穎,看起來半新不舊,瞧著就覺得不該是她穿的。
“沒關系,將就一點!彼蛄藗哈欠道。
范逸又沒把月俸交給她,她也沒想跟他拿,橫豎他都供膳宿養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了她不想再要求更多。
“奴婢的意思是,府里的花用是走公中的,所以一會去跟侯爺夫人請安時,再順道提提,由公中支出!
毛知佳眨眨眼,真沒想到還能這么做。
她不得不說,家有采薇,如添一寶。
用過早膳后,她便帶著采薇往主屋的方向走,路經人工湖泊時,卻見有不少下人圍在湖畔,有人低聲吃喝著,一會所有人都退了開來,還發出陣陣的驚呼聲。
“撈到大魚了?”毛知佳好笑道。
就見下人們往旁退了幾步,剛好讓她瞧見有個男人渾身濕漉漉地躺在地上,而坐在湖畔的兩個男人亦是渾身濕透,這狀況……
“難不成撈起的是人?”她喃著,就見有人急步朝這兒跑來,她忙喊道:“發生什么事了?”
小廝不知道她是誰,但看她的打扮,猜想她是剛進門的二夫人,忙道:“二夫人,陸管事溺死了,小的得趕緊通報侯爺!痹捖浔慵奔泵γΦ嘏芰。
“溺死?這不算是很尋常的事吧,采薇。”
“這也難說,大宅里頭陰私事不少!辈赊迸碌煤,催促著她先到主屋。“夫人走快一點,記得別往那頭看!
毛知佳心里覺得好笑,因為她看過的大體有數百個呢,一個溺死的人是腫了些,但不至于……走過那處時她瞥了眼,突地停下腳步。
“夫人?”采薇緊張地貼在她身后,不懂她為什么突然停下腳步。
毛知佳直瞅著那具尸體,忖了下,腳尖轉了個方向走過去,注視半晌后,蹲下身來細細查看。
“夫人!”采薇嚇得嗓音都拔尖了不少。
圍在一旁的下人更是竊竊私語,毛知佳壓根不睬,甚至從懷里抽出手絹,隔著手絹拉開死者的口。
采薇嚇得倒抽口氣,捂著胸口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下人們見狀嚇得退得更遠。
毛知佳專注著手邊的工作,像是職業病發,細細地檢查每個細節,再起身沿著湖畔走了一小段,心里已經有了結果。
“這是在做什么?”
低醇的嗓音傳來,毛知佳一抬眼見是他,隨即起身!岸敚抑皇窃诳催@位死者!
“看他做什么?”范逸看了過去,難得地微蹙起眉頭。
“我本來是要去踉大嫂請安的,可是路經這里,聽人說有人溺死,瞧了一眼,卻愈看愈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他不是溺死的!
“何以見得?”他濃眉微挑。
“因為——”
“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突地一道吼聲爆開,毛知佳朝聲音的方向望去,就見個中年發福的男人氣喘吁吁地走來。
呃……難道這位是他大哥,武定侯?
“大哥,我們夫妻路過這兒,發現了這位死者!
武定侯范遇瞧也不瞧他一眼,徑自走到尸體旁,看了眼后眉頭狠狠攢起!斑@家伙,跟他說過多少回,要他酒少喝一點,他偏是不聽,這回可好了,竟這樣溺死了!
“他不是溺死的,是死后被人丟進湖里的。”毛知佳快語反駁。
范遇瞇起眼瞅著她!澳闶钦l,你又懂什么?你一句他是死后被人丟進湖里的,他就是如此嗎?”
“我是二爺的妻子,雖說我懂得不多,可這事我剛好懂一點,大哥最好請官府仵作相驗,確認死因,查清他為何被殺。”
聽她說陸管事是被殺的,范遇沒來由的眉頭跳了下,嘴上仍強硬地道:“你胡說什么?這府里的事還輪不到你作主,范逸,還不將你的妻子帶回院子!
見范逸不置可否,毛知佳心里更不服氣,畢竟家里出現兇殺案,這不是鬧著玩的,得先査清楚究竟是針對誰,是有動機還是無動機,要不她怎能住得安心?
“大哥,如果他是失足落水,那么他的眼口鼻必有水沫,甚至血絲,拳頭緊握,肚皮脹,失足后用力掙扎,其指尖、腳底鞋襪里應該有泥沙,可我剛才看過了,這些癥狀都沒有!
“我剛才說了,他肯定是飲酒過多,喝醉酒失足跌入,他自然不會掙扎!
“大哥如此肯定他飲酒過多,莫不是昨晚他與大哥一道飮酒了?”
“我沒和他一道飲酒,是昨晚聽他說與人相約長慶酒樓,我還特地叮囑他,結果卻是……”范遇心里懊惱得很,畢竟陸管事是他的得力左右手,他底下一些事都是交給他打理的,如今他死了,許多事都得要再重新安排。
“可知與誰相約?”
“你當你是官爺審案不成?”范遇口氣不快地道。
“她不是官爺,我是,這事,我管了。”范逸噙著笑意淡聲道。
“你……你竟然跟著她胡鬧?”
“難道大哥不覺得她剛才說得有憑有據?府里出了這種事,得先查清楚到底是誰殺了陸管事,又是為何殺了他,是為財還是……”
“不是為財,因為他的荷包還在身上!泵呀亓怂脑,指著死者還系在腰帶上的荷包,荷包早已浸濕,可見里頭放的碎銀銅錢。
“如果不是為財,恐怕事情更嚴重,究竟是失手殺他,還是……”
“不是失手,而是預謀,且兇手與陸管事熟識!
范逸忍不住看向她,倒不是惱她一再截斷他的話!皬暮翁幙闯?”
毛知佳指著死者的頸部。“死者頸部有黑色的勒痕,那是因為他先被人勒斃后再丟進湖中,淤血浸在湖水中后凝固較快,成了黑色的痕跡,也是重要的跡證,再看死者的指甲縫里并沒有任何殘留的皮屑,代表他被人掐住時完全沒有機會反抗,也因為他沒有半點防心,所以熟人所為的機會較大!
“皮屑也許被湖水給沖散了!彼。
“只要他有奮力掙扎過,求生之人必定會胡亂抓扯,皮屑定會緊緊地卡在指縫里,可是他的十指都相當干凈,故而如此研判。”
“倒有點道理!
“而且殺他的人應該是慣用左手!彼钢勒哳i部的痕跡!皟词肿笫值暮圹E比較深,而且依壓下勒痕的角度推算,他應該比死者高約半顆頭左右,而且力氣相當大,可以用雙手直接將人提起,瞬間造成頸骨斷裂!
她一一解說,隔空指著每個留下證據的細節。
“……你這番研判似乎和南鎮撫司的仵作能相比擬了。”他意味深遠地道。
毛知佳頓了下,心想自己職業病又犯,會不會不小心把自己的底都給倒光了?這年代當仵作的姑娘不知道有沒有?
“我小時候無人相陪,就只能看我娘親留下的一些書,剛好有本書上也提及一些相驗方面的事,多看了幾次也就記得了!毕仁裹c苦肉計再娓娓道來,應該可以博取一點同情心吧。
“倒是特別!
她呵呵笑得很心虛,正不知道怎么接話時,范遇沉聲道——
“范逸,這不過是家里的事,犯不著鬧到錦衣衛里去!
陸管事替他經手太多事,他可不希望讓范逸把那些事給揭了出來。
“大哥此言差矣,要是不細查,又怎能知道兇手真正想殺的到底是誰?也許他是想殺陸管事,但又是為何要殺他?又或者是……殺雞儆猴,抑或是犯了什么錯,被殺人滅口?”
范遇瞠圓了眼,咽了咽口水,臉色凝重了起來。
難道是出了什么差錯,陸管事真是被殺人滅口?
范逸瞅著他半晌,直到范遇察覺視線狼狽地移開眼,并惱聲道:“隨便你,要查就查,趕緊讓人將尸體弄走,別擱在府里晦氣!”話落,像是身后有毒蛇猛獸追趕似的,急步離開。
“那我也先到大嫂那兒了!
毛知佳朝范逸福了福身就想走,誰知他卻一把扣住她的手。她瞠圓眼,從他的指慢慢地往上看,對上那張笑若桃花舞春風的俊臉,有一瞬間看得入迷。
“大嫂那兒隨時都能去,不急于一時,倒是我有些事想問你,你先跟我過來!
范逸嘴著和煦到了極致的笑,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使了個眼色讓身后的人去處理陸管事的遺體。
“二爺,其實我懂的真的不多,那些驗尸的法子都是從書上看來的,真的!彼甭暯忉屩。
“我要問的不是這樁。”
“咦?不然二爺想問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