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有事直說無妨!彼龑τ崃④幷f。
“儀仁,你……真的都忘了嗎?”絕望吞沒他,顧不得禮儀,他沖口問出。
她茫然眨眨眼睛,難不成原本的高儀仁跟他……有一腿?
“二爺說什么?我不懂。”她索性回。
“我們曾在禪寺外論佛,一起游夫子廟賞花燈,在秦淮河畔聽過曲……這些,你全不記得了?”俞立軒壓抑著痛苦。
她不敢相信,高儀仁給余孟武戴了綠帽?萬一被發現,她豈不是要被浸豬籠了,天吶!
“……我背叛了孟武?”
“不,不不,你想錯了……”俞立軒急忙解釋,頹喪萬分,她忘了,全忘了!“那些都是你與孟武成親前的事,你知書達禮,行事絕無逾矩。春綠說你什么事都忘了……是真的?”
“我的確什么也記不起來!
“孟武離開金陵前來找過我,他說他無法肯定能不能回來,你還年輕,萬一他回不來,他不愿耽誤你,他還說……說你跟他沒有真正圓房,只是做了樣子……”
“做了樣子?”她一臉茫然。
“落紅的帕子是假的。”俞立軒尷尬道。
“喔……”她應了聲,不知所措。
“過繼的事,你可不可以再想想?一旦過繼了,將來你……”
“二爺,我什么記憶都沒有了。大病一場后,我沒有其他想望,皇上能封我誥命,是老天厚愛我,讓我在余家有個安穩地位,若能過個繼子,我的地位更加穩固。一個女子求的不正是這些嗎?安穩地位與后半生可依憑的兒子,我何必再貪心?
“沒道理我不要安穩生活,不要皇上封的誥命,為了小情小愛,改嫁另一個男人,辛苦跟整個世俗禮義抗爭,說不定還得多背個水性楊花的罵名,怎么想都不是劃算的事。
“二爺是聰明人,肯定懂我的意思,從前的事過了就過了。無論我跟孟武有無圓房,在外人看,我是個寡婦。二爺人品好、家世好,尋個性情相合、家世相當的好姑娘,還不容易嗎?”
“儀仁!”
“二爺且聽我一回,忘了過去,于二爺、于我都是好事。”她坦然迎視他。
俞立軒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再說。
兩人靜靜喝了一會兒茶,春綠、夏荷端進蒸好的桂花糕,冒著絲絲熱氣。
“二爺這回送的桂花香氣足,味道真好。”她聞著桂花的香,趁熱拿起一塊嘗鮮。
俞立軒也拿了一塊糕,咬下一口,甜而不膩的花香散開,他的心卻萬分苦澀。
現在的儀仁與從前端莊溫雅的模樣不同,開心不開心全表現在臉上,十分率直,東西拿了便吃,好或不好也不顧忌掩飾,這樣的高儀仁反而比從前更讓他心動……
倘若她有一丁點意愿,哪怕得上刀山下油鍋,他拼盡全力也會將她娶進門。
可是,她不愿意。
她聰慧明理,分析得頭頭是道,沒半點錯處能讓他反駁。
是啊,女人一生盼望渴求的安穩,她全有了,余家人待她若珍寶,她何必犯傻放棄安穩生活?她通達聰穎,斷然不會輕易讓情愛沖昏理智。
唉,罷了。
“下回我讓人多帶些桂花過來。”俞立軒說。
她笑開來,明白俞立軒將她的話聽進去了,“謝謝二爺,從此便不怕吃不到好吃的桂花糕了。”
越往南走天候越暖,馬車緩行在官道上,說是官道,其實不過是鋪平的黃土路,風吹塵飛,她完全體悟到古人說的風塵仆仆。幸好,就快到杭州了,她再忍耐忍耐……
“吁!”前頭車夫忽然將馬車停下,她掀簾朝外望,幾個著錦衣繡袍的年輕男子騎馬而來,擋住了馬車。
高壯漂亮的馬匹在車前停下,領首的年輕男子翻身下馬,做揖問道:“馬車內可是余大夫人?”
她望著年輕男子,不待夏荷、春綠出聲,先答了,“我是!
年輕男子神色微訝,旋即恢復如常,行了個大禮,恭敬道:“伯母一路辛苦,我是余鼎浩,余家三房長子,這是五房二公子余鴻飛、二姨三子陳博良、二叔公長孫余宏文、四表姨長子……”
一串人名介紹下來,她聽得頭昏腦脹,算算馬車前,有八名年紀約十三至十六、七歲的男子,她端著長輩架子,微笑頷首地聽完。
她大概猜到這幾個年輕男子出城相迎的目的,唉,也難怪余鼎浩乍見她時掩不住微訝,他們相差大概四歲 吧,她若過繼了他,這年齡差實在太玄妙了點,沒辦法,誰教余孟武忙于軍務晚成親呢,想到被一個小四歲的少年喊一聲娘,她沒忍住,噗哧輕笑出來。
馬車前八位錦服少年,見狀困惑茫然,相視了片刻,相對年長的余鼎浩只得開口,“伯母,可是我方才說了不該說的話?”
她搖搖頭,“沒有,我想到別的事了。”
“祖父母們放心不下,說您多年沒回杭州,怕是路不熟,因而特要我們幾個到城外迎接伯母,再三十里路就到城門了!
“你們領路吧!彼πΦ亟淮嚪颍R車緩緩馳行。
杭州城內的余家園林富麗堂皇,亭臺樓閣、小橋水榭蜿蜒交錯,檐廊曲折,雕梁畫棟,每扇窗雕皆隱含多子多孫多福的寓意,走進余家園林,她方知余家之富不可謂一般。
這等奢華的園林建筑,哪怕與皇親貴胄相比,都不遜色了。
原來她名義上的夫君身家雄厚,她不懂,這樣的富貴人家將嫡子送上戰場,只為謀求功名,最后卻賠上性命,不覺得超不劃算嗎?這是她難以理解古人的地方,將功名看得比性命、錢財還重。
她被一群少年領進園子,一路上由余鼎浩細細介紹園林別致的景色,荷花池畔的奇巖怪石是遠從廣東運來,池里的夏荷則是差人由西子湖移植而來,池畔邊的楊柳是楊州老柳。
她聽出了興味,一個景一則故事,許是看出她聽得津津有味,余鼎浩也說得眉飛色舞,停停走走近半個時辰,他們才總算來到正廳。
她名義上的公公婆婆已端坐在主位,與堂下好幾位親友閑話家常,廳里笑語晏晏,對他們從大門到正廳足足走了半時辰的緩慢拖沓毫不介懷。
見她一入正廳,廳里的人全起身,并恭敬朝她行禮。
她是二品誥命夫人,雖無實權,卻受朝廷俸祿,她猜想廳里的“親友團”是因她的身分行禮,她感覺有些尷尬,但也明白這時候最好是端著架子接受,往后她得靠著余家過日子,被余家人高高捧著,才會有好日子過。
其實這廳里的人,她只知主位上是她公公婆婆,其余人等她一概不認得。
眾人行過禮后,公公余任義,婆婆許氏一道迎了過來。
她福身道:“公公、婆婆!
婆婆許氏臉上堆著笑,伸手扶她一把,道:“好孩子,這一路顛簸,辛苦了。我讓廚子準備好些你愛吃的,還有燉湯補藥,一會兒讓丫頭先把補藥送到你房里,你先歇一歇,一個時辰后,晚膳備好了,你再到膳廳同大家一塊兒用膳,可好?”
“儀仁聽憑婆婆安排!
“好,好,趕緊去歇會兒!
許氏喚來幾名仆婢,交代幾句,她便讓人領去了廂房歇息。
進廂房不消片刻,一名身穿青綠錦衣的小婢端一碗補藥進來,恭敬低首呈上,“夫人,這是補藥,請夫人趁熱喝了。”
她接過補藥,靜靜喝完,藥碗旁有另一只小碗,小婢又說:“這小碗是蜜水,解藥苦的!
其實她并不覺得藥苦,不過既然是別人準備的好意,她就喝了。
“謝謝!焙韧辏樋诘乐x。
小婢怔在一旁,好半晌,才抖著手,低低道了句,“……不必謝,都是奴婢應當做的。”
“你先下去吧。”她知道這些奴仆習慣了不平等的對待,但她內在是個習慣把“請”、“謝謝”、“對不起”掛嘴邊的現代人,要改變實在有點難度,可能要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不然就是有一道雷劈下,才能改掉吧!
“夫人,您嚇著她了。”一旁服侍的春綠掩嘴笑道。
“我知道,可我習慣了。”她無奈道。
“夫人實在要改改這個習慣,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夫人大病后,事記不全,性子也變得太過慈軟,如此很容易被欺侮!贝壕G憂心忡忡勸告。
“我懂你的意思,我盡量改就是了。”被勸過無數次的她只得乖乖補上一句。
“夫人,不是盡量便夠了,余家雖非世家大族,卻是富可敵國,這樣的人家勾心斗角絕不輸侯門世家,您可得謹慎些,別被人欺到頭上了。”夏荷也憂心勸告。
“好,你們兩個忠心耿耿的,我全聽進去了。讓我歇息一下,這一路真夠累的了!
“夫人說得是,趕緊歇息,累出病可不好!毕暮傻馈
“是啊,這一家子人,還等著我挑根好秧苗,過繼到名下呢!彼Φ。
“這事夫人可要好好思量,奴婢近日會多多幫夫人打探。”春綠說。
“多謝你們倆了!
“夫人!”春綠不滿她那句謝。
“夫人!”夏荷亦是。
“好,我知道錯了,我改!彼似鸺茏樱洶税僬f道,“你們兩個得問仔細了,萬一打探不仔細,讓我錯選了繼子,有你們受的。”她停一會兒又問:“這樣改得可好?”
春綠夏荷相覷片刻,掩嘴笑出聲來,兩人搖搖頭,一副莫可奈何的臉,手腳俐落服侍她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