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翎搖搖頭,卻道:“你故意把我送來這兒的,是嗎?”
她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其中肯定有什么理由,總不可能只是為了重辦這場婚事吧?“不顧我懷孕的身子,怎樣也要將我送出京城,甚至派了南雁守在我身邊……究竟出了什么事?都解決了嗎?”
原來她早都看穿了?
令狐雅鄘啞口無言地望著她,繼而失笑道:“你就不能笨一點,活得輕松愜意些嗎?”
“恐怕……很難,”璇翎一本正經地端起肅容。“我已盡力了!笔钦娴,許多不愿深究的事,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令狐雅鄘微微一曬。
好吧,既然事已至此,她想聽,他就全說給她聽。
其實上一回,他故意漏說了一件事。
那就是太皇太后其實也是皇上的人。
一方面是太皇太后長年修佛,對權力已無欲望,另一方面,也是皇上這些年來從未放棄在太皇太后身上費功夫,以溫情說動老人家。
而最終令太皇太后徹底轉念的,是幾年前的一件大事——皇后曾和趙左相密謀,欲殺害皇上,改立自己的兒子為帝,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太皇太后雖然一生專橫,可從未傷害過李氏王室,只因趙氏實則是一株依賴在李氏底下的藤蔓,李氏王朝必得高聳入云,趙氏才能攀爬而上,皇后過分的野心,只會讓兩家陷入萬劫不復。
趙相與皇后密謀之事,沒逃過她老人家的法眼,念在同是趙氏一脈,也為了避免朝廷陷入紛爭,她勉為其難網開一面,但皇后的兇狠令她心寒,趙惟秉的貪婪則令她恐懼。
因此在他考科舉時,太皇太后現身推了他一把,而后,便與皇上取得默契,山頭的主人可以換成皇上信任的人,但除了幾個野心太甚、威脅王權,不得不斬除的之外,盡量不牽連其他趙氏族人,這是她有生之年,能為自己家門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此一來,便不能追究趙左相這幾年操縱政局、收受賄賂之罪。”令狐雅鄘說到這兒,突然打住。
璇翎點頭,替他接續下去!盃窟B太廣,阻力肯定不小,若稍有不慎,說不定會引起叛亂!
“不錯!彼澰S地朝妻子點點頭!坝谑翘侍笾噶藯l明路,當年她制止這樁謀反時,曾對趙左相下了一個特殊密詔,要他將其間往返的書信封存,不得毀壞。這是她故意在趙左相身上埋的一根針,為了時時刺著他的背,提醒他不得妄動,同時也是給他一條活路,讓他自己擁著這個秘密,不受他人箝制。至少在她有生之年,趙左相必然還留著那些書信,以備她突然索取查看!
在那之后,綺南雁潛伏在左相府好一段時間,總算找到密語和幾件文書。
逆謀叛亂、刺殺天子,這是任誰也不敢沾惹的麻煩。有了那個東西,再也無人膽敢站在趙左相身邊了。
“所以,你遇刺乃是趙左相所為?”璇翎馬上想到他負傷回來的那一晚。
“一次殺我不成,他們似乎還不死心,想從家里下手……”令狐雅鄘苦笑。
因此南雁只要無事,就待在園子里守著,可如此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俊辫狍@訝地杏眼圓睜。
有這種事,她怎么連點知覺也沒有?
“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皇上有時深夜召見,一離開你身邊,我就怕得魂不守舍。那些人急著想把東西找回來,一天比一天焦心,我怕總有一天,他們會挾持你來逼迫我!
于是他萬不得已,明知她懷有身孕,還是決意將她送走,遠離了京城,總是比較太平,加上有南雁時時守護,他方能安心。
“原來如此!辫衢L長一吁,心中謎團總算解開了。
“皇上廢后在即,我也不好對你多說,說多了,只是徒增煩惱!彼溉荒晪善,無奈說道:“難道要讓你懷著身孕,身在異鄉,還日日夜夜憂心我的安危?”
案上搖曳的紅燭堆起一團蠟淚,眼看都燒去一半了。
璇翎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彩繡婚袍,想起今晚是他倆的洞房花燭夜,心房頓時揪得緊緊的,雙頰染上紅暈。
“那么,你是從什么時候……決心再娶我一次的?”她羞赧地低垂臉龐,澀聲低問。畢竟兩人之間連孩子都有了,他不是滿心記掛著朝廷,怎能抽得出閑情,理會她這般微不足道的心事呢?
令狐雅鄘定睛凝望她,沉吟半晌,忽道:“從你對你表哥說,我倆姻緣不能長久的時候!
就是那一晚,他心緒低落,與南雁喝酒澆愁,連刺客近了身也不知。
璇翎心頭一驚,立刻憶起南雁說過:“喝酒對雅鄘并不妨礙,主要是心神恍惚,太過沉溺于心事,完全忽略周遭變動——”
原來她和表哥說的話,全讓他聽見了。
就是為她魂不守舍,才受了如此重傷……她眼眶霎時又紅了,心頭一陣激蕩,既難過又不舍。都是為了她……她有什么好的,竟值得他如此苦惱,差點連命也送了?
“那……為什么替孩子取這個名字呢?”
她淚光閃閃,迎視他溫柔的神采,令狐雅鄘低下頭,額頭幾乎碰著她的,粗嗄地低語:“你這么聰明,還猜不到嗎?”
“我……”她慌得別開眼,羞得無地自容。
“我要名正言順迎娶你,和你長長久久,一生相伴……”
她太害羞,他索性替她說了。
“摯”字分拆,即是執手,是他要與她偕老,永不分離。他想要重新拜堂,就是不許她有別的念頭,不要她有一絲不安,將來,無論發生什么事,她只能待在他身邊永遠永遠,至死方休。
她定是隱約猜到了,卻偏要聽他親口說出來。
向來,他對她的甜言蜜語是少了些,如此深刻的承諾,還是第一次。
璇翎幾乎融化在他懷里,臉頰貼在他胸膛上,不肯抬頭看他一眼。令狐雅鄘松松攬著嬌妻的腰身,卻蹙眉道:“你好像比孕前還消瘦……”才生產完,卻沒留點肉在身上嗎?
“是么?”璇翎貪戀地依附在丈夫懷里,聽著丈夫穩定的心跳,懶洋洋地一笑。孰料,擱在她腰間的手臂突然一緊。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令狐雅鄘沉沉的嗓音從頭上傳來,璇翎聽出一絲異樣,不禁好奇。
“問吧!
“在我之前,你……你可有……”
他突然說不下去,她抬起臉,端詳丈夫尷尬煩躁的模樣,略略思索,便順著他的語意接續。“可有別人是么?”
她瞇起眼,興味十足地瞅著他。“你是怎么想的呢?”
令狐雅鄘居然臉一紅,別開臉,輕咳道:“我只知道,一開始時,你根本不想嫁給我!
璇翎瞪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半晌,突然笑起來。
“你啊,從前老說我心思太深、機敏太甚,甚至連剛才也叨念我太聰明!彼χ笏橆a一把。“我看這些話,都要原封不動奉還給你了!”
“怎么說?”他聽得一頭霧水。
“這記得你自己是怎么赴考應試,弄得滿城風雨、臭名遠播的?”想當初,知道新郎是他,連親朋姐妹都說不出“恭喜”二字呢!“如你這般的浪蕩子,誰敢嫁給你?不愿嫁是平常,想嫁的才是異端好嗎?”
“啊?”他一愣。呃,就是因為他的名聲嗎?老天爺……
璇翎趁他還呆愣著,拉起他的手,羞赧地低聲道:“從前那些念頭,都是還不認識你的時候,如今我……我愿意得很。”她慌慌張張地一口氣說完,又垂下臉。
令狐雅鄘說不出話,只是傻愣愣地呆看著她。“我……我真是個蠢蛋!”
“你不蠢!辫嵛⑿φf道。
只是太在意、太在乎,所以反而更難開口。
無論男女,似乎一旦動了情,向來再怎么聰明絕頂,都只能淪為世間第一蠢人,尤其他倆幾乎一模一樣的性子,硬說是蠢蛋嘛,就是兩個一樣蠢了。
夫妻倆相視而笑,眼見蠟燭上紋著的喜字已熔去一半,便同時靜了,不再言語。
春宵,苦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