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書齋的石子甬道上,仍是濕濕滑滑的。
清晨才派人掃過積雪,沒一會兒,又是白茫茫一片。
璇翎雙手緊緊攏著雪衣,低頭踩過地上的石子,每走一步,便停一會兒,越走越慢,最后竟站在原地,雙頰驀地染上紅霞,連冰冷的雪花吻在臉上也不覺得冷。
與丈夫合房已過了一段時日,夜里睡得少,白天總覺得困倦。
不知要到何時,肚子才有消息?聽說太過縱欲,并非好事……
臉頰似乎更熱了,昨夜親熱的畫面浮上腦海,雅鄘深濃的黑眸仿佛還望著她,灼熱的氣息拂在她唇畔——
“看著我!”他用近乎嚴厲的口吻命令。“不準閉上眼睛,看著我!”
她羞澀地嚶嚀不從,他使用雙手托起她的臉,固執又道:“我說看著我!”
她無奈,只好依了他。不知他為何如此執著,非要她看盡自己的無恥媚態,非要她清楚知覺自己是如何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他們試遍了春宮戲圖里的男歡女愛,他還不滿足,她只好開口求饒……
然而,這卻成了最銷魂蝕骨的一刻,他愛聽她口中呢喃他的名字,每當她呼喊他的名,他眼底便燃起能熊熊火焰,如癡如醉地捧起她的臉,像要吸走她魂魄般熱烈吻著她。
“不準走!”即使欲望平息,他也不肯放過她,總是強迫她繼續待在他臂彎里,擁著她的腰身入眠……
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
有時掌心貼上他赤裸的肌膚,側臉枕在他胸膛上,他的心跳傳人耳畔,她便黯然神傷,忍不住猜想,他對每個在他床上的女人都是如此嗎?
那么專注,霸道又深情,一副癡心模樣,無怪乎女人都要拜倒在他腳下了……
“站在雪地里發呆,不覺得冷?”一把傘忽然遮在她頭上,令狐雅鄘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
“呃……”才想著他,他就來了。
璇翎一時不知所措,不自覺地退開,好離他遠些!拔摇艺肴S。”
她低聲囁嚅道。
“走吧!”他淡淡地瞅著她,以眼神示意,要她先往前走,自己仍舊撐著傘,走在她身后,為她遮風擋雪。
她頭低低的,雪衣上的帽子掩去她的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不情愿在這里遇見他?
令狐雅鄘陰郁地凝視她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一個人站著發愣,她原本在想什么?想誰?
念頭一過,他又猛然驚醒。
該死,她讓他變成什么樣的男人了!
他苦澀地自嘲。還以為得到了她的人,多少能夠消解胸中熊熊燃燒的渴望,結果卻非如此。
他對她越來越貪婪,那渴望一天強過一天,肉體的欲望猶如鴆毒,只令他愈飲愈渴,簡直發了狂想得到她的一切,而她那不自覺的推拒,已教人越來越難忍。
璇翎跨進書齋,并脫下雪衣掛在椅背上,回頭望,他也收起了油傘,正好合上門扉,颯颯風聲與漫天白雪,頓時都被阻隔在外,房里就他們倆。
令狐雅鄘筆直朝她走來,她心頭一慌。
現在只要他逼近,她便心跳加劇,渾身虛軟,厘不清究竟是什么東西作祟,就是極想逃跑。她想跑卻跑不了,是因為逃走未免太可笑了一一
結果略一遲疑,她整個人便被揉入他懷里,來不及反抗,雙唇便被占據,徹徹底底的,全被他的氣息包圍。
她頓時有點醉了,閉眸微醺,綿綿軟偎在他臂彎里,柔順地承接那如狂風暴雨的欺凌,直到唇辦紅腫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直到他滿意為止。
“你想做什么?”令狐雅鄘抬起頭,仔細瞧著她的臉。
“嗯?”璇翎有些恍惚,黑眸宛如籠罩一層迷離濃霧,如夢似幻。似乎無法理解耳朵聽到的!跋搿搿彼閯与p唇,竟失魂落魄地答不上來。
“我問你來書齋做什么?”因她的反應,他的心霎時被牽動了,英俊的臉上漾起一道好看的笑紋,星眸閃爍,內蘊溫柔。
“嗯……”璇翎臉頰頓時紅撲撲的,不敢再瞧他一眼,低頭垂眸道:“天冷,待在房里老是困,想來找書排遣……”
“有什么特別想看的?”他笑問。
“沒什么,反正隨意找找看看……
“好,你去吧!”聞言,他才放開她。
璇翎姍姍走向書柜,忽然有股錯覺——
他們這樣,真像一對恩愛夫妻。
她腦海不禁編織起種種綺念,閑暇時,他們一塊兒膩在書齋里,她看書,他寫字,偶爾談論書本的內容,偶爾互相爭辯。他總會假意讓她幾句,而后擁她入懷,施以甜蜜的懲罰……她抿唇一咬,又伸手偷偷撫摸自己的臉。
別想了,啊,真熱呀……
同一行字,他已經看了第三、四遍。
令狐雅鄘心浮氣躁地蹙眉,有些無奈地嘆口氣。有她在,似乎怎樣也無法專注,耳朵異常敏銳,那裙擺拂動的沙沙聲、翻閱書冊的簇簇聲,每個凌波微步、每個呼吸呢喃,總是牽動他所有知覺。
眼角不聽使喚地瞅她一眼,只見她雙手捧著書冊,徐徐走到窗邊一張軟榻,輕巧地卸下繡鞋,跪坐在榻上。他發現她后腦連接頸項之處的頭發有些凌亂,是方才吻她的時候被自己撥亂的……霎時,他呼息不穩,趕緊收回視線,目光又落到同一行字上。
雪停了,書齋里靜悄俏的。
璇翎翻過一頁紙張,便打了一個呵欠。越來越困了,她支起手肘,眼皮幾乎垂下。身后忽然傳來騷動,她轉頭看,令狐雅鄘也坐到軟榻上來,張手將她攬入懷抱中。“過來,往我身上歇一會兒!
這是他的命令,根本容不得反抗,璇翎只好依言調整位置,后腦枕到他大腿上。
今兒個,他身上沒有其他氣味……她不覺松了口氣,暗自慶幸,至少不必忍受那些教她反胃的味道。
令狐雅鄘一手攬著她的臂膀,一手托著她的臉,拇指緩緩擦過香腮,摸上粉艷柔軟的唇。
“我今天見過岳父!彼鋈婚_口。
“喔?我爹看起來如何?”璇翎幾乎合起的眼眸微微一顫。
“很好。他問起你的近況,我也是這么說!彼崧暤。
“嗯!辫崧犃耍樕喜o喜色,反倒垂眸不語。
如今朝廷里外戚專斷,皇上勢孤力弱,總覺得爹爹這般為皇上賣命,處境應是十分艱險。
就像前不久被罷黜的御史大夫、戶部侍郎,皆因捍衛皇上的政策而身陷囹圄。
說起來,皇上身邊并非無諍臣,只是少了爹爹的三分圓滑,保不了自己的官位,也幫不了皇上。
偏偏她只是個女兒,無能為爹爹分憂解愁,正因如此,她才事事依從父親的心意,爹爹要她嫁誰她便嫁,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利用也無妨,她只盼自己盡一份心,能使爹爹官場平安。
“在想什么?”令狐雅鄘沉下臉。
她思索太久了,像藏了無限心事,教人看了就不舒服。
“我在想……他日有一天……”柔若無骨的腰肢微微震顫,她伸手抱住丈夫的腰際,往他身上挨近了些!拔以谙,你會不會對我爹爹不利……”
“什么?”令狐雅鄘失笑。“何必擔憂這種荒唐事呢?”
“真的很荒唐嗎?”璇翎把臉埋在他懷里,不讓他看清她的神色,又道:“我知道你與親后派交好,和我爹爹是水火不容的!
殿試之后,皇上依例在宮里設了瓊林宴。那一日,據說潛心修佛、久不聞政事的太皇太后親臨,就在皇上、皇后、文武百官及所有新科進士眼前,親手御賜了一只玉笏給令狐雅鄘,并招他到身旁賜坐,席間又賜了他三杯酒。
這是過去聞所未聞之事,霎時滿朝震動,所有人頓時相形失色,光彩獨聚在他一人身上。連素來呼風喚雨,甚至任意擺布科舉結果的左丞相趙惟秉也不敢櫻其鋒,整日低頭作揖,笑臉相迎。
令狐雅鄘是誰?瓊林宴后不久,京城里流言四起,各方皆有人馬到處打探。過不多時,便傳得滿城皆知——原來他是太皇太后的曾外孫,隱于山林中的驕驕子,此次還是親蒙太皇太后召喚,才回到京城。
她與璇瑩當時還在閨中,聽到流言,這才恍然,當初元哲表哥推敲令狐雅鄘肯定背后有人,此話不假。
至此,朝廷態勢隱隱有了轉變。
趙氏一脈的家臣及貴族,紛紛向令狐雅鄘靠攏,只因放眼趙氏世族,地位權勢最為崇高的莫過于太皇太后,而由她老人家親自加持的令狐雅鄘,更猶如黃袍加身,誰也不敢冒犯。
才考中探花的令狐雅鄘,入朝不到一年,官級屢跳,如今已升至承旨,儼然形成一股勢力。這股勢力若不能為皇上所用,便是皇上的敵人。爹爹將自己許配給他,暗地里似乎是有與他聯手對抗趙相的意味,但,那有什么用處呢?
他所擁有的權勢,本是趙氏一脈的延續,就算他最后取代了趙相,也不過是山頭的主人換了,趙氏仍然霸占朝政,到時他的箭頭會指向誰?
令狐雅鄘摸摸她的秀發,恍若無事地笑說:“你太憂慮了,若真有此事,岳父豈敢將你許配給我?”
“是啊,我也不懂,我爹為何將我許配給你?”璇翎聞言抬起身子,滿臉迷惑地凝視他的眼!澳阋欢ㄖ览碛傻,是嗎?”他倆不是情投意合、愛得生死難分,才結為連理,他之所以愿意娶她為妻,一定是有理由的,不是嗎?
令狐雅鄘瞅著她直笑,黑眸仿佛看透她的眼。
“知道太多,說不定……”他個出食指,輕輕劃過她頸項!皶䴖]命的!
璇翎一怔,嚇得想后退,卻讓他拉了回來。他吻著她眉梢,低語道:“你啊,只需當你的令狐夫人就好,其余的,就別管也別問吧!”
朝廷之事,他自有安排,既不需她心煩,也不愿她沾染。
是啊,說的沒錯。
她不禁苦笑,不該她管的事,還是別問的好。難怪女孩家總被要求三從四德,少讀詩書。自己不過多識了幾個字,沒長智慧,徒然多了幾分心眼,有什么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