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五十分,大雨轉(zhuǎn)弱,天色陰暗,僅透出微光。
計算機定時的鬧鐘準時開唱,是紐西蘭女歌手HayleyWestenra所唱的「奇異恩典」,優(yōu)美清亮的歌聲,在二十多坪大的主臥室里傾泄而出——
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
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I once was lost, but now I'm found.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床上的男人在音樂響起的那一瞬間便睜開眼睛,炯炯有神的眼瞳,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蒙惺忪,悠揚的歌聲才唱了一小段,他便掀被下床,進浴室梳洗。
刮去新生的胡髭,拍了點古龍水,昨晚管家已將西裝、襯衫、領(lǐng)帶備好在浴室內(nèi),六點十分他走出浴室,穿戴整齊,在鏡子前看了一秒,打開門,下樓,特別助理已經(jīng)在樓梯階前等候,一見到他,立刻恭敬地彎身打招呼,「總經(jīng)理早。」
「早。」他點頭,走進餐廳,毫無意外,早餐已經(jīng)準備妥當,現(xiàn)打的精力湯、全麥面包、兩份新鮮水果、兩道現(xiàn)炒蔬菜、半熟荷包蛋、一碗五谷粥。
跟在后頭的特別助理,在他旁邊落坐,桌上也有一份早餐,跟他的一模一樣。
十五分鐘后,兩人用完早餐,離開餐廳,步出主屋,特助開始匯報一整天的行程,該開的會議、該會見的人、該回復的重要信件。
沒人想象得到,身為宇陽建設(shè)第三代接班人的陸行洲,過著「按表操課」的嚴謹生活,他的人生座右銘是——計劃、計劃、再計劃!
好比國小一年級的陸行洲,便計劃把各個班級干部當過一輪,從小排長、小組長、衛(wèi)生股長、學藝股長,一直到風紀、副班長、班長,他全都要當過。
因此在入學前,他便擬定好班級干部計劃表,一年級上學期自告奮勇當排長,下學期利用建立的「人脈」推舉他當分組組長,依此類推,國小六年級上學期是副班長,下學期當班長。
瞧,才國小一年級,他就懂得人生只能不停往上爬,絕對不能往后退的道理,所以他安排自己在國小畢業(yè)前的最后一學期,爬到班級干部最高峰,因為沒有比班長權(quán)力更大的了。
很多人會擬訂計劃,但絕大多數(shù)人不會嚴格執(zhí)行,逼自己一定要達成目標,陸行洲卻是個計劃執(zhí)行狂,一旦定好目標,他絕對百分之百達成。
依照那份「國小班級干部計劃表」,他順利地從小排長、小組長,直到小六下當班長,所有班級干部都當過一輪。
一個國小就擁有如此強大執(zhí)行力的男人,毫無意外地,成年后的計劃執(zhí)行力更加驚人。
他的書房有張用B4紙打印出來的人生規(guī)劃表,按照那張表,他得在三十歲之前擁有至少一名繼承人,昨天他剛滿二十八,所以從今天開始,該是執(zhí)行「生產(chǎn)」繼承人計劃的時候了!
陸行洲聽完特助匯報的行程,兩人也剛好坐進車里,他從西裝口袋里拿出一張列有數(shù)項要求的A4紙,遞給特助。
「照著這些條件,幫我挑選六個符合資格的……」他蹙眉,彷佛被什么難題卡了一下,尋思片刻才說:「應該是代理孕母沒錯吧?幫我找六個符合資格的女人,我再挑出最適合生下繼承人的孕母!
跟在陸行洲身邊工作滿三年的特助秋澤曜,冷淡的臉抽搐了一下。
代理孕母?!他想,他該趕快練就喜怒不形于色的高深功力才行,畢竟能把「代理孕母」這件大事,用像是「請幫我取消今天晨會」這般尋常公事的語氣交代,此等功力可不是人人都有,他也不要求,只要能有總經(jīng)理五成功力即可。
秋澤曜飛快看了一下上司開出來的條件——
健康。(必須附最近半個月的全身健康檢查報告)
身高165cm以上,年齡二十二歲以上,二十八歲以下。
家世清白,無不良嗜好。
喜愛戶外運動。
外貌七十分即可。
同意以無性生殖方式懷孕。
……
陸行洲開出二十多項條件,都不是太難達成,諸如懷孕期間必須與他同住、產(chǎn)子后不得再見孩子、需簽署放棄與孩子相關(guān)的一切權(quán)利義務同意書、豪華月子中心做完月子后,雙方交易完結(jié)……
秋澤曜在心里驚嘆連連。果真是個冷酷無情的商人,連產(chǎn)出繼承人都能當作生意買賣來談。
此時陸行洲的手機響起,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聽,「爸!顾却蛘泻簟
「……」
「今天晚上我有攝影課。」攝影是他人生中唯一的重要興趣。
「……」
「不行,哪有老師跟學生請假的道理!顾芙^手機那頭父親邀約的餐會,他的記憶力只比計算機差一點,中盛航運董事長的獨生女上星期才剛從英國牛津?qū)W成歸國,他父親打什么算盤,他清楚得很。
「……」
「爸,我說過了,三十歲之前我一定會生下繼承人,我剛才已交代澤曜幫我找代理孕母了,月底前,我會挑出人選,依照現(xiàn)在的生殖技術(shù),試管一次長療程兩個月,理論上三次試管療程應該就能受孕成功,明年年底前,你就有孫子了……」他連試管嬰兒的長短療程,都Google詳查過。
「#@%*……」
手機那頭一長串吼罵,陸行洲面不改色地將手機拿遠幾吋,等待吼罵聲停止,才再將手機貼近耳邊,語氣淡漠地說:「爸,我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我只想照我的人生計劃表走,三十歲之前擁有繼承人,五十五歲交棒,然后我就要去環(huán)游世界,拍各國經(jīng)典風景人物,六十歲開攝影展。
「爸,為了家族,我已經(jīng)把夢想延后三十年,我的犧牲夠大了,你別想讓我為你心目中理想家庭典范,再做出任何犧牲,我不想結(jié)婚、不想談麻煩的戀愛,陸家有你跟媽這對幸福模范就夠了,再見,我趕著去機場接客戶,不聊了。」
說完,他自行切斷通話,將手機收進外套口袋里,接著將目光移向窗外,炯亮的雙眼捕捉快速飛掠的景色。
他心情大好,因為剛剛談到他的人生夢想,六十歲的攝影展啊……他又朝前邁進了幾步,一旦擁有繼承人,他只要照計劃將他教養(yǎng)成出色商人,就能去實踐他的夢想了。
十秒后,陸行洲調(diào)轉(zhuǎn)視線,朝特助叮嚀道:「下下星期五,挑出六個符合條件的到公司面試。」
「是,請問總經(jīng)理,報酬……」
「對了,報酬!這點很重要,你覺得一千萬夠不夠?」
呃?一千萬?恐怕來應征的人數(shù)會破萬吧!
「應該夠!骨餄申妆M量學上司那樣,面不改色。
「那就暫訂一千萬,如果都沒人來應征,再考慮提高!
秋澤曜看見陸行洲嘴角彎出一抹弧度,愣住半晌。總經(jīng)理心情真好,看來他似乎覺得用一千萬換一個繼承人,是件很劃算的交易。
有錢人的腦袋,實在有點奇怪。
*
五十西西小綿羊發(fā)出奇怪的隆隆聲,彷佛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然后正式在慢車道上掛點了。
「喔,老天,拜托別在這個時候整我!」離開美發(fā)店,賣掉一頭美麗長發(fā)的藍泳海又沮喪又生氣,仰頭向天空抗議。
她按了幾次啟動開關(guān),老舊的機車連吭都不吭一聲,她很氣,氣到眼眶發(fā)紅,踢了已經(jīng)不濟事的小綿羊幾腳……喔,不對,應該叫它老綿羊才對!
踢過老綿羊,她認命的將掛點的機車牽到人行道旁,手機愛湊熱鬧地在這個時候響起,像是怕她還不夠煩似的。
那吵死人的激動搖滾樂,是她為家人特別設(shè)定的來電鈴聲,看來這通電話若不是她不求上進的老哥,就是跟老哥一樣愛賭博、愛喝酒的老爸。
唉,天要亡她!來吧、來吧,還有什么更爛的事,都一起發(fā)生好了!
「什么事?我現(xiàn)在很忙!」藍泳海接起手機,沒好氣地說。
「……」
「忙什么?你還敢問?我忙著籌錢!家里的水費、電費、瓦斯費、房租,你跟爸在巷口面店賒的酒錢、飯錢,還有每個月要付的利息錢……你們通通賴給我,你居然有臉問我在忙什么?蛤!」
藍泳海對著手機狂吼,她平時脾氣溫和,吃苦當作吃補,家里兩個不長進的男人,讓她忙得沒時間怨天尤人。
可是今天……今天她居然把自己的長發(fā)賣了,就為了籌拖到不能再拖的水電、瓦斯費,要是再不繳,家里就會被斷水、斷電,也沒有瓦斯可用。
她走出美發(fā)院,把四千塊對折再對折,眼睛有點刺痛,這次她賣掉頭發(fā),下次她有什么東西可以賣?難不成是賣她自己?
她一向非常寶貝她的頭發(fā),連參加全國游泳比賽都不肯剪,結(jié)果呢?為了生活最基本的開銷不得不賣掉,現(xiàn)在的她,幾乎要徹底放棄她的夢想了……
「妹呀,對不起……你相信我,我保證會讓你過好日子,等我發(fā)達了……」藍勇達在手機那端重復第一千八百萬次的「無效保證」。
藍泳海眼睛發(fā)酸,無奈的嘆氣。她每天忙得像只最卑微的工蜂,清晨送報紙,上午到健身俱樂部教兩堂游泳課,下午接家事公司的鐘點打掃Case,晚上到觀光夜市擺攤,體專畢業(yè)后,她每個月收入五到七萬不等,最后卻淪落到得賣頭發(fā)……
「那個……妹,對不起……我前幾個月借了一筆錢……本金才六十萬……真的真的,我發(fā)誓只有六十萬……可是今天對方打電話來,要我還三百萬,我才知道是地下錢莊……妹,你幫幫我……如果不還,他們說要砍我們?nèi)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