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笨蛋嗎?」
陳蘭齊坐在沙發和一堆玩具中間,無奈地看著也是老同學的王美麗。
王美麗正在懷第三胎,五歲和三歲的調皮兒子在客廳里追逐奔跑,打了個翻天覆地。王美麗滿頭大汗地一邊制止小惡魔們,一邊抽出空來對她做精神訓話。
「其實我的——天呀!」陳蘭齊心驚膽戰地看著三歲的那只趁媽媽不注意,一溜煙就爬上了酒柜,趕緊起身沖過去抓住他!负坪,不可以爬上去……危險!」
「汪浩浩,你再爬高我揍扁你!」王美麗朝小兒子大吼,又轉頭沖著大兒子威脅道:「汪偉偉,說了幾百次不可以咬恐龍的頭,那個是塑料的,當心毒死你!是說蘭齊,現在都民國一百年了,你對項公子的迷戀幾時才會停?不是跟你說過很多遍了,你不是他的菜,你就是給他當點心都嫌不夠塞牙縫——你是有沒有在聽?」
「我知道,我知道!龟愄m齊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人生就跟眼前這場混仗一樣亂七八糟!肝矣性诳刂屏!
「就跟我的生育計劃一樣嗎?」王美麗嘲諷地低頭瞄了自己又隆起的肚皮一眼。
「噗!」饒是心緒不佳,陳蘭齊還是忍不住笑出來。
「汪偉偉,去拿餅干分弟弟吃,你們兩個給我進房間看海綿寶寶。」好不容易跟趕雞似的把兩個小孩趕進房間,王美麗總算能坐下來喘一口氣!敢灰缺?」
「你喝吧!顾榈匮a了一句:「你看起來比我需要!
「真要命,這兩個小鬼真是累死我了!雇趺利惖沽艘淮蟊o自己,咕嚕咕嚕喝掉大半杯!赴Γ昧w慕你這個單身女郎,早知道我就不要那么早嫁,現在也可以像你一樣自由自在,愛干什么就干什么,還有時間在這邊為了感情的事困擾……」
陳蘭齊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只好尷尬地笑笑。
昔日的老同學、好朋友,好像真的會因為生活圈的不同,話題與想法開始變得不同了。
她還是很喜歡爽朗的美麗,美麗見到她也還是很熱情,可是在「感情」這件事上,卻再也沒有可以共同討論的「聲音」了。
「我現在最煩惱的是老公薪水不夠用,兩個小孩太皮,肚子里照出來的又是一個男的,而且我一天睡不到五個小時,黑眼圈比熊貓還大!雇趺利愐婚_話匣子,也是滿肚子的苦水。「不像你自己賺自己花,又沒有小孩吵你,也沒有老公煩你,所以我實在不懂,你干嘛這么愛自尋煩惱?」
陳蘭齊張口欲解釋,最后還是只能選擇沉默。
其實美麗說的都對,只要她能夠痛下決心把項康從生命里切除,一切就可以恢復平靜,什么煩惱都沒有了。
可是如果感情可以這么簡單二分法,說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那么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這么多的癡男怨女,也就不會有那么動人的快樂和痛苦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切的紛擾煩亂都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項公子有錢有勢,又是知名的醫生,你忘了他小時候天天坐奔馳上學?他呀,跟我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要是不肯認清事實,還要像星星跟著月亮那樣窮打轉,哪天被拋棄了也是活該!
「其實他也是個有血有淚的普通人……」她喃喃。
有錢人受了傷也會痛,失戀的時候一樣會覺得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
王美麗不耐煩地指出:「說真的,我搞不懂你到底還在巴望什么?你還希望終有一天他會回頭看你,讓你這個老同學升格當女朋友嗎?」
她咬著下唇,表情越來越落寞。
「醒醒吧!隨便去找個男人結婚,生一堆小孩,這樣你就會忙到沒時間玩那種暗戀啦心痛啦什么有的沒的游戲了!雇趺利惡敛涣羟榈氐。
陳蘭齊怔怔地看著好友,在這一剎那間,突然驚覺——
原來,美麗早已厭煩再聽到她跟項康之間糾糾纏纏的話題?
原來,連旁觀者都看煩了這場戲碼,那么,她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
她在項康的心中,是否也是個早就過氣了,卻還兀自癡纏不休的老同學?
陳蘭齊清秀的小臉變得蒼白,突然間,她再也坐不住,只想奪門而逃,逃到一個安靜的、有空氣的地方……
「對不起,我突然想起還有事!顾龜D出一個笑容來,倉皇地抓起包包,「改天我們再一起吃個飯,我……我先走了!
「喂?喂?」王美麗一陣錯愕,隨即對著她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真是有夠戲劇化的,她還以為她在演偶像劇嗎?要是像我這樣每天累得跟狗一樣,看她還有沒有時間在那邊傷春悲秋!
房間里又傳來爭吵和打鬧的哭叫聲,王美麗氣呼呼地站起身,隨手抓起一只小手又開罵了。
★☆★
陳蘭齊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調著畫盤里的顏色。
陽光漸漸消失在窗外,暮色緩緩取而代之,空氣里飄蕩的除了音樂,只有寂寞。
也許她真的一個人蝸居太久了,也許她真的應該安排一次旅行,到國外走走,把全部該或不該的感情統統都遺落丟棄在臺灣,等到流浪夠了,回來了,她或者會發現原來她的生命的本質里根本就不喜歡項康,而對他的迷戀,也只是出自于習慣罷了。
她手里的畫筆停頓在一團深藍如天空的色彩里,對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有些心動。
「好吧,等完成手頭上這本稿子,領到了稿費,我就出國去!顾哉Z。
微薄的童書稿費雖然無法讓她去向往多年、童話的起源地——德國,但是到泰國玩一趟總沒問題吧?
門鈴乍然響起,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哪位?」她從門上鷹眼看出去,只看到一只大大的披薩盒。
「送披薩的!故煜さ统恋纳ひ裟:齻鱽。。
陳蘭齊呼吸一停,顫抖著手急忙出門,壓根兒忘記剛剛還信誓旦旦要把項康隔離在十萬八千里外的決心。
「你怎么來了?」她后退一步,讓他進來。
「陪我吃晚餐!鬼椏狄荒樉肷旖敲銖姵秳右粋若有似無的微笑,絲質襯衫松開兩顆扣子,袖子卷至手肘,向來挺拔的身形因疲累而略略佝僂。
一見到到他疲累的臉龐,陳蘭齊心一疼,掩上門后,迫不及待地替他倒了一杯熱咖啡。
「你今天不是要開一臺重要的刀嗎?」她柔聲問,將那只柳綠的胖胖耳杯遞給他。那是他專屬的杯子。
項康深邃眸光閃過了一抹感激,習慣性地在窗邊席地而坐,靠在「火影忍者」的大抱枕上,喝了一口香濃的黑咖啡。
「為什么你煮的咖啡總是特別好喝?」他抬頭看著她,「有什么特殊秘訣嗎?」
「買最新鮮的豆子,一次半磅,喝完了再買。」她在他面前坐下來,懷里抱著魯夫大抱枕,關注地注視著她。「你看起來好累,今天這臺刀不順利嗎?」
「不順利。」他揉了揉眉心,吁出一口氣,「病人大出血,我們幾乎失去了他,幸好及時用內視鏡輔助修復了心臟血管,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她目光柔軟地凝視他,溫言道:「無論如何,手術康復,成功了,病人也會康復,你還是救活了一個人,結果總是好的,對不對?」
「不,不夠好!鬼椏禑┰甑靥峙纴y濃密的黑發,掩不住懊惱與自責。「病人有糖尿病,我應該事先和新陳代謝的醫生再多開幾次會議,再確認一次病人的身體狀況是不是適合動刀——」
「那好,我問你,你在開這臺刀之前,已經和相關的醫師們共同會診、開過幾次會了?」
他沉默了半響,才勉強開口:「四次!
「最后確認可以進行手術,是你個人下的決定嗎?」
他濃眉打結,心不甘愿地承認,「是所有會診的醫師一致決議的,但是我應該——」
「對,你應該防止萬分之一可能出現的危險,畢竟這是一條寶貴的生命,而且我知道你最引以自豪的不是精湛的醫術,而是你從站上手術臺起到現在,從不失手,也從未放棄過任何一位病人。」她目光直直望入顯得震動的眸底。
他目光灼熱,難以置信地盯著她,那樣專注的眼神令她不禁雙頰發燙,幾乎忘了底下要說什么。
陳蘭齊略定一定神,懇切地道:「可是我也記得你說過,每一次手術都是在鬼門關前和閻王搶人,因為心臟和腦部是人體最脆弱多變的器官,萬分之一的突發意外永遠都有可能會發生。但是能夠面對所有緊急狀況,能夠及時找到問題,解決問題,是每一位優秀的心臟科醫師應該做到的,不是嗎?」
「你竟然還記得?」他有些驚訝。
「那是你第一次替病人做心臟繞道手術,站了十個小時,結束后臉色蒼白得跟個鬼似的坐在診療椅上,我問你為什么要做這么辛苦又壓力這么大的工作?你當時告訴我的話!
「我記得你那天帶了雞湯給我,用保溫壺裝著,在醫院里足足等了一天,后來打開來的時候,雞肉都燜爛了!鬼椏档捻右蚧貞浂兊脺厝帷!肝疫笑你當我是沒牙的老歐吉!
「對呀,那時我一氣之下,還真想把整壺雞湯都澆到你頭上去!」她輕笑了起來。
「嘖嘖嘖,還真沒見過像你這么小鼻子小眼睛又愛生氣的——」他突然停頓,故作恍然大悟,「仔細想想,我有見過,你不就活脫脫是童話故事『彼得潘』里那個愛嘮叨又小心眼的小鈴鐺嗎?」
她的笑容微斂,佯裝渾不在意地聳聳肩:「對啦對啦……是說,我們可以吃披薩了嗎?你買的是什么口味?」
「喏,你最愛的夏威夷披薩,雙倍起司!顾α耍瑢櫮绲厝嗔巳嗨念^。
陳蘭齊叫自己不要因為他這不帶任何男女含意的親匿舉動影響,自顧自打開披薩硬紙盒蓋,撕下一塊鋪滿起司的披薩,咬了一大口。
把嘴巴塞滿了,她就不會失控地說出一些危險的、忘情話來。
項康眸光含笑地看著吃得像個小孩子的她,不忘用紙巾替她擦擦黏了一小塊鳳梨屑的嘴角,「慢點吃,披薩大得很,我又不會跟你搶!
她努力咽下滿嘴食物,正想說什么,他口袋里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我是項康。」他心不在焉地接起手機,眼神暮然亮了起來,喜悅地問:「香華?啊,可惡!我忘了你是今天回國……」
陳蘭齊一僵,低下頭,機械化地將披薩一口一口送進嘴里。
沉重如擂鼓的心跳聲,依舊阻隔不了那頭傳來的、他愉快溫柔的笑語——
「……都是我不對,別生氣了好不好?我馬上飛車去接你,晚上我帶你去吃你最愛的義大利菜!鬼椏瞪ひ舻统恋睾逭T陳蘭齊模糊地聽見手機那端傳來略略提高的發怒女聲:「為什么又是陳蘭齊?她干嘛老是陰魂不散?她是不是對你別有用心?我不管,我要你現在就來,我才是你女朋友……?」
項康略顯懊惱和不安地瞥了好友一眼,眸光帶著濃濃的歉意,以手捂住手機,無聲地對她說了「對不起!
她臉上笑容好不瀟灑,對他比了個「別在意,你快去吧!」的手勢。
他感激地看著她,再次安慰地揉揉她的頭發,一邊安撫手機那端的女友,一邊起身。
她替他開了門,小聲說了句「路上開車小心」,然后目送他高大背影匆匆離去消失在眼前。
陳蘭齊剎那間像泄了氣的皮球般,頹然無力地靠在門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