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筱楓動手,又把他碗里那顆撈過來,嘴巴張開,吃進去。阿嬤最偏心,從小這種東西只給爸爸和弟弟吃,她和媽媽都沒份。
「好吃嗎?還有沒有?」他見她吃得愉快,也想試試味道。
「干么?你半夜哺哺叫,有強烈沖動時可沒人幫你哦!顾Φ脻M臉壞。
他瞪她。在車上很「沖動」的時候,他也沒有求助于她啊!
這一餐結束于哺哺叫的話題中,葉新恒捧場地吃了三碗飯,五座疊成高山的菜,和兩碗公雞湯,讓艾媽對他非常滿意,而艾阿嬤則欣賞地點點頭,說:
「能吃的男人,一定可以給我們筱楓幸福!
能吃和幸?梢援嬌系忍?艾筱楓不懂、葉新恒也不了,不過,幸福都可以和流星掛勾了,「能吃」算什么。
晚上,艾阿公、艾阿嬤早早睡下,艾爸艾媽在房間里看電視,兩個小弟到活動中心和人尬籃球,艾筱楓和葉新恒沒事做,躺在絲瓜棚旁的水泥地上,雙手支在后腦勺,看著遠方的星星和半圓的月亮。
幾千年了,月亮靜靜掛在天邊,盡心地守護著月下戀人,不管他們懂不懂得感恩。幸好有詩人、有作家,記錄了它的溫柔皎潔,記下它見證過無數人的愛情。
「葉子,你記不記得你跳到溪里去救我的事情?」她問。
「記得!
那次,他也是千百個不愿意,附近沒有人,而這個笨蛋什么都會,就是不會游泳,他只好脫掉衣服鞋子,跳進溪里救她。
救上來時,她沒氣,他忙著給她做人工呼吸,沒有時間胡思亂想,但當她能自行呼吸之后,他突然發覺剛剛碰觸過的紅唇又軟又甜,再突然,他的費洛蒙大量分泌,再再突然,迅雷不及掩耳的念頭攻得他措手不及……他吻了她,吻很久,吻得差點兒不想放手——在她尚未恢復知覺之前。
想到這里,他聯想起稍早之前,在車上的「沖動」,聯想到以前……她軟軟的嘴唇,讓他有一吻再吻的欲望。
「我怕回家挨罵,你把衣服脫下來給我,還替我把衣服烤乾,記不記得?」
他救過她兩次,一次她從秋千架上摔下來,一次她掉進溪里,前面那次讓他們成為最好的朋友,后面那次,讓她確定了他是男不是女。
「嗯!顾菫榱穗[瞞自己的罪惡感。
「我啊,還記得你衣服上的味道。你在游樂場把衣服借給我時,聞到了那個味道,我好像回到那年的夏天,沒變,一切都沒變!顾柛唠p肩,笑得滿臉甜,她的笑像七七乳加巧克力,又香又甜。
下意識地,她的手指撫上他眉梢小痣。
被葉子救醒后,她沒哭沒叫,只是直覺想碰碰他眉梢的痣,他硬生生把她手抓住,不讓她達陣,就像再重逢、在車上、他做的那樣,但這次……她摸到了,他沒握住她的手腕、沒有企圖阻止她。
微微的凸起,說不出的順手,她像征戰沙場、凱旋而歸的將軍,手舞足蹈、眉飛色舞。
「Yes!摸到了!終于摸到了!
葉新恒忍不住好笑。有這么得意?他不過是不喜歡別人碰自己……碰?她好像從來沒少碰過他,而他好像漸漸習慣、漸漸認同,無尾熊本來就該巴著尤加利樹不放。
風吹來,廊下的曇花靜靜地在月色中綻放光華,那是只開一夜的芬芳,艾媽本來要摘下它們,明天餐桌上菜,艾筱楓阻止了,她說都市聳沒見過曇花一現,葉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一定要讓他開開眼界。
他看見了,三、四朵白色的花,在月娘露出笑臉時,一點一點,綻放它們的純潔裙擺,濃郁香氣自蕊間散開,甜甜的香、裹上她甜甜的笑,像草莓巧克力,讓他食指大動。
應該讓艾媽摘下兩朵佐菜的,他又餓了。
她側身,問他,「你覺得世界上有緣份這種事嗎?」
葉新恒沒回答,只是讓嘴角往兩旁撇了撇。
「肯定有!顾詥栕源稹!溉绻麤]有的話,為什么整個班那么多人,只有我再度碰上你,別人卻遇不到你?我想老天爺要你還我一句道歉!
「道歉?」他欠她什么?
「對,道歉。那年你沒說再見,就坐飛機離開,讓我好傷心!
還記得,她在包包里塞了好多個袋子,跑到旺仔阿公家找他,本來要帶他去搭火車,讓他見識榮華站到富貴站,還要領他去摘芒果,結果,她到他家,卻發現人去樓空。
她還深刻記得,那個感覺像心口破了一大洞,她得用很多很多的眼淚來填補,所以,她跑到溪邊放聲大哭,跑到學校的秋千旁掉淚,她走過所有他們一起走過的街,卻發現,再多的淚水也補下平失去他的傷痛。
那么多年,她以為自己忘光了,沒想到接到他的衣服、聞到他的味道那刻,所有感覺蜂擁出現,她才曉得,自己從來沒忘記他,只是把他鎖在胸口、鎖在那個破掉的洞口里,刻意忽略。
「我有說再見!顾孀约恨q解。
葉筱楓嘟嘴,側過身,晶亮的眼睛轉啊轉,想半天,說:「哪有?」
「我給你一整罐七七乳加巧克力!顾o過他很多個巧克力笑臉,他要走了,就把所有的巧克力還給她。
「巧克力是再見?胡扯!」翻身,她趴到他身側,鼓起雙頰。
「我在罐子下面放了一張紙條!
「紙條?」
「對,你一天吃一條,吃到最后,就會看見我放的紙條,里面有寫再見!
「我哪舍得一天吃一條啊,要是吃光了之后、我忘記你怎么辦?」她不想忘記他,從來都不想。
「你連動都沒動那罐巧克力?」
「沒有,我把它藏在床底下,每次想你的時候,就把它拿出來看一看!
「巧克力還在?」葉新恒詫異。他沒想到,她會那樣思念自己。
「前幾年,媽媽大掃除時把它扔掉了!鼓莻時候她年紀已經大到可以理解,為這種事生媽媽的氣很幼稚,卻還是忍不住跑到溪邊發脾氣。
「所以你沒收到我的再見?」他真的不是不告而別。
「沒有,我氣了好久,每天都詛咒你大便大不出來!瓜氲竭@個,她笑了。
他斜眼瞥她。原來他剛回美國那段時間,天天便秘,是她的杰作?
「葉子。」
「怎樣?」
「我沒有收到『再見』,那可不可以假裝我們從來沒有『再見』過?」
有差嗎?他們不是又碰在一起了?他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們沒有說過再見,以前沒說、以后也不要說,好不好?」她越來越愛賴在他身邊,為他煮飯、陪他聊天,為他說著傻話、回憶從前。
需要多久的交情,才有回憶共追,她不知道,但她和葉子之間,有。
「你高興就好!
他也沒想過要和她說再見,他喜歡她的手藝,他習慣她說個不停的聲音,他很高興她在身邊陪伴,他樂意楓和葉本是一體。
淺淺笑著,他轉過頭,看著廊下曇花。
艾筱楓從他身上翻過去,他還來不及抗議她壓到他的重點部位,她已經躺在他面前,用巧克力笑臉對上他的眼。
「葉子!
「做什么?」他分明喜歡看她的笑臉,卻刻意收住淺淡笑意。
「我還滿喜歡和你演戲!
「演什么戲?」他又下是明星。
「演男女朋友啊。」她勾住他的手,把頭靠到他肩頭,又聞到了她最喜歡的、葉子的味道。
心猛地一震,這才發覺,他并沒有演戲,他享受艾爸艾媽的熱情款待,享受艾大弟、艾小弟滿口姊夫姊夫的叫,享受艾阿公把他拉到旁邊曖昧的說:「孫女婿,加油,你給我弄一個甘仔孫,我包一萬塊大紅包給你!
他真心享受這一切,絲毫不認為自己在演戲。
他沒反應過來前,艾筱楓把腿跨到他身上,手圈到他的腰,香香的頭發湊到他的頸窩,嘴里還不停說話,破壞了應有的浪漫氣氛。
「是不是這樣?我的手要不要揉一揉?」
她的手在他胸口揉來揉去,他的意識才在抵抗她的腿亂擺,引誘男性的勃發,胸口又遭襲擊。
葉新恒抓住她的手,離開自己胸膛。他漏聽了什么嗎?為什么前一句才談到演戲,下一句就開始動手動腳?
「小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連你都不教我,那我怎么知道男女朋友應該怎么做?」說著,她掙脫他,雙手雙腳又開始在他身上游移。
他搞懂了,她在磨練演技,問題是……她就不怕他容忍度不夠,假戲真做?他不是非靠那兩顆雞蘭佛才能勺一定哺哺大叫好嗎?
「你去找別人教!
他才制止完她的腳,又來抓她的手,從第三者角度看去,根本就是她在非禮無辜男性。
艾大弟和艾小弟從外面打球回來,看到這幕,相視一眼。這個時候,胳臂肘是要往內還是往外彎?是直接讓老姊把人家吃了、逼新恒哥負責,還是同情身為男性的自尊?
點頭,他們的默契一向很夠。
走向前,艾小弟用腳踢踢老姊的屁股。
「那么猴急哦,去開房間啦!拱蟮苡檬持笌泿浀剞D著籃球。
艾筱楓轉過身,瞪他們一眼。笨弟弟,她只不過想學習如何當男女朋友、如何轉大人,她肯定是這方面經驗不足,才屢屢被男人退貨。
她終于放掉他,葉新恒松了一口氣,匆促起身,離開她的魔爪?磥恚銞鞯难豪锟隙髦酝趸。
「要你管哦!
她坐起身,用腳去拐大弟,害他的重心不穩,籃球掉到院子另一邊。
「不是愛管啦,是有礙觀瞻!拱〉芎透绺缡峭藝,伸腳拐過去,替哥哥討回一記。
「那你抱阿妹在后巷玩親親,就不會有礙觀瞻?十八歲當老爸,連尿片都不會換!顾龥]義氣地泄露小弟的秘密,青少年血氣方剛,哪能容得下刺激。
火氣上飆,一出腳就是連環踢,「佛山無影腳……」
啪啪啪啪,四條腿,兩條往下、兩條向上,互不相讓。黃飛鴻要看到自己的武功被這樣濫用,肯定會氣到吐血。
艾筱楓腿短比不過青少年的腿長,于是抓住艾小弟的褲角,把他的運動褲往下扯,露出四角內褲。
「艾筱楓,你是女的也!拱〉芗饨。
「她沒有自覺啦!
艾大弟加入戰局,蹲下身壓住老姊,讓艾小弟有時間整理服裝儀容,等他一弄好,兩兄弟連手,對付異性手足。
一個抓手、一個壓腳,他們輪流在她身上呵癢,下手毫不留情。
「救命!葉子救命啦……哈哈哈,勝之不武,兩個大男人……哈哈哈……走開啦,你們臭死了……救命……」
她一面笑、一面叫救命,也不知道是在被凌虐,還是在玩SM?
「死葉子……你再不動手,回家我就拒煮……」
回家?兩兄弟互視一眼。他們在同居?
同時間,四道目光射向葉新恒,他再冷漠,也明白這種時候,絕不是保持沉默的好時機。
「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他走過來,企圖解釋清楚。
在他走得夠近時,艾筱楓趁人不備,兩手一伸一勾,把艾小弟的褲子扯下。
二度發動戰爭,這時候,葉新恒處在暴風圈里面,他躲不掉戰爭,只好身不由己的和艾大弟、艾小弟對戰。
尖叫聲再度開啟,女流氓不斷點火,東踢一下、西扯兩下,等火燒到自己時,再躲到葉子身后喊救命,本來只有兩個人滿身臭汗味,現在,四個人一起臭下去,誰也別恨誰。
半個小時后,四個人都癱在水泥地上喘氣。
夏風從絲瓜棚間竄過,帶起了沙沙聲,也帶來一股子清涼,甜甜的曇花越綻越香,遠方星子越明越亮。
艾大弟想了老半天,問出口,「新恒哥,你真的和艾大大同居嗎?」
「她被房東趕出來,借住在我那里,用煮飯抵房租!谷湓,把亂七八糟的曖昧解釋得一清二楚。
「我就想嘛,哪有那么好康,新恒哥要是看得上我們家艾大大,那不是視力有問題,就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辊r花不該插在牛糞上,牛糞也不應該用花瓶來裝啊。
「艾小小,客氣點!拱銞靼涯_橫過去,都沒力氣了,還是要踢他兩下,才能解怨。
「很難說,你沒聽過夫妻都是互補的,新恒哥那么帥,說不定就是想找個丑的來互補一下!拱兄性囍骀㈡⒔忉。
「艾中中,我哪里丑、哪里丑?」她坐起身,用手去推那只臭中中。
「你不應該這么問啦,眼睛丑、鼻子丑、嘴巴丑……要從頭說到腳底,嘴巴很累也。」艾小小代替哥哥回答。
「對咩,你應該問:『我哪里不丑?』我只要保持安靜就行了。」艾中中的嘴是吞巴拉松養大的,奇毒無比。
「艾中中、艾小。∧銈冞@兩個忘恩負義的家伙,也不想一想,我對你們多好啊……」她全身乏力,只剩下喉嚨還有力量,可以胡喊亂叫一通。
兩兄弟受不了她的噪音,決定回屋里,以實際行動保護自己的聽力。
臨行,他們不忘記對葉新恒溫情勸退,「新恒哥,你要小心,不要給我姊強了去,到時不娶她也不行,她是流氓哦!
艾筱楓氣爆,手在旁邊摸半天,摸不到半顆石頭,不然她一定要讓艾中中、艾小小腦袋開花。
葉新恒看她一眼,輕笑。畢竟是女人,還是會在意別人批評美丑。
她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紅通通,一不仔細,還以為女流氓在哭泣,他不會安慰人,只好沉默以對。
半晌,她悶聲道:「我們家三只大大中中小小,兩個男的又高又帥,就我這個姊姊平平凡凡,小時候我問老媽,我是不是從別人家抱回來的?
「老媽很無奈,就對我說:『不是啦,你是第一個小孩嘛,媽沒經驗就給他生失敗了,后來那兩只,我有認真給他反省、臥薪嘗膽啦、就生得比較成功。』」她刻意模仿老媽的臺灣國語!改憧蠢,當老大多倒楣!
葉新恒忍俊不住,捧腹,笑得前俯后仰。
也只有臥薪嘗膽的母親,才會生出開朗女性。伸開雙臂,他終于想到要怎么安慰她了。
艾筱楓看著他張開的手臂,二話不說,爬呀爬、爬呀爬,爬到他胸前,給他好好安慰一頓粗飽。
他在她耳邊輕輕說話,「其實,你一點都不丑,你的眼睛很漂亮,笑起來很可愛!
「那鼻子呢?嘴巴呢?有人說我的嘴很紅,紅得像櫻桃!顾^續討夸獎。
「也不錯!
「頭發、頭發咧?是不是烏黑亮麗,可以去拍洗發精廣告?」才兩句,她就對夸獎上癮。
「嗯!姑銖婞c頭。這個女人不可以給她三分顏色,否則一不小心,她就會把織布廠、染坊連成衣加工廠一起大肆開張。
「那身材咧?比那個殺很大的怎么樣?差不多,對不對?」
葉新恒嘆氣。他只是想安慰人,沒打算當曠世無敵宇宙大騙子。
他低聲說:「艾筱楓,你不要太過份了!
在他懷中,她咯咯笑開。
好吧,她同意,做人是不可以太過份。
坐了一天車、當了一天導游、抓雞殺雞,吞下兩顆雞蘭佛,再加上和兩只長腳怪獸打鬧,她累了,風吹過來,帶著清涼甜香,她躺在他懷里,慢慢閉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