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凌,我不知道你為何會對我的事如此感興趣,你剛才的提議不也是把你自己置于危險之中?但我不想知道你的理由,你也不必對我解釋。你想做什么我無權干涉,正如我做什么,你也同樣無權干涉!
“我發現你這個人實在死心眼,而且非常冥頑不靈。多余的話我也不說了,如果明天起我還看到你出現在宛如那里,我就親自去見太后老祖宗,把你夜夜出城去八大胡同的事告訴她!奔{蘭凌也不顧及男女授受不親,拉住她的手腕就往胡同外走。
“你這是要做什么?”她只能低喊,怕引起一些夜歸人的注意。
“我送你回惠郡王府。”他撇了下嘴唇,似已下定決心。
她愣了一下!拔冶緛砭褪且赝醺憧旆攀!鄙庂康靥釟庥昧,想要從他的掌握里脫身。
“你必然知道進出王府不被人發現的捷徑,或者有人替你掩護。我想那里應該是最方便我們談話的地方,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參與你的復仇計畫。”他看似輕巧的握著她的手腕,實則暗下勁道,讓她根本無法掙脫。
桑寧冷淡的眼里冒出幾絲怨恨。“即使你武藝高強,也不用如此恃強凌弱!彼南聫埻,顯得頗為忌憚。
內城里多半都是八旗貴族的住所,即使已是深夜,也難保還有宴席未散。如果有人撞見兩人如此拉扯,又當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都極為小心,盡挑些小路或者暗路行走。如今,他卻大搖大擺的走在大街中央,目中無人而且狂妄至極。
“你剛才說什么?”而且,他竟還恬不知恥的湊過耳朵到她眼前!拔覜]有聽清楚,什么強,什么弱?”
她猛咬住嘴唇,氣得蒼白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紅暈!爸灰悻F在放開我,我就讓你加入我的計畫。”
“真的?”他挑起鳳眼,帶著懷疑的質問。
“當然!彼樕系募t暈更深,既有氣憤又有不甘!拔已猿霰匦小!
他滿意的望著她終于有了血色的臉頰!捌鋵嵞悴攀鶜q,不必刻意隱藏自己的情緒!
她又憤然雙眼圓睜!澳悴灰么邕M尺!
“不敢。納蘭說的只是真心話。格格本就長得閉月羞花,何苦掩蓋自己的天生麗質?”他沉眸一笑,端的是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早就聽聞納蘭公子風流倜儻,不拘小節。我看倒是個輕率之徒!鄙幵谒攀值膭x那,警戒的往后躍去一步。她用力瞪著他,言語更顯犀利。
“偶爾動動怒氣也是種宣泄,況且納蘭今日的確有所冒犯!奔{蘭凌看著她慍怒的俏臉,含笑的眼里可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罢埜窀褚娬!
對于她臉上浮現出的暈紅和眼里的憤怒,他感到非常滿意。這位格格刻意隱藏自己的真性情,實在是有違人性。
桑寧斂下眼眉,似乎努力在克制著。
“記得我們的約定。明日起你不要再去見宛如,敵不動你不動,敵動你也先不動。等有機會,我們再一起研究對策,F在太晚了,格格應該回府歇息了!奔{蘭凌優雅的頷首,在他看似溫和有禮的語氣里有著不容她拒絕的強硬。
“這可是你的選擇,如果以后真的遇到什么危險,甚至危及到納蘭一家,也與我無干!鄙幓謴土怂届o無波,幾近慘白的臉色。
說完,她就帶著冷冷的表情轉身。
納蘭凌沉默的站在原地,他的嘴角帶著一抹深思,眼神卻無比清澈與鎮定。
她,其實是個善良無比的女子。
即便她用冷漠來武裝自己,卻還是難以掩蓋她內心的澄凈。
納蘭凌勾出一抹清爽的笑痕,這個格格,他是幫定了!
。
桑寧格格敲了二下郡王府的后門,門立刻就被人從里面打開。
她對著幫她開門的福嬤嬤微微頷首,閃身進入。
福嬤嬤是個健壯的老婆子,頭發雖花白,手腳卻異常俐落,眼神也非常清明。
“格格,福晉請您一回來就去她屋里,她等著您呢!标P上后門,福嬤嬤四下瞧了一眼后,俯在她耳邊低聲說道。
桑寧略顯訝異的點了點頭。
而后二人一前一后的穿過后院的走廊,從一條小徑里走到了福晉居住的雅靜小筑。
雅靜小筑緊靠著后花園,是整個郡王府里最幽靜之處,惠郡王福晉便居于此。桑寧格格的臥房也在雅靜小筑里,緊挨著福晉的臥房。
桑寧格格先回自己房間換下那身夜行長袍,簡單的穿了件旗裝后,就匆匆來到福晉的房里。
福晉此刻還未歇息,她有著和桑寧一樣細致的五官,只是比起桑寧,多了些和氣,也多了些歲月留下的痕跡,眉目如畫說的應該就是她們這樣的女子。
“姨娘。”桑寧走到她的身邊,冷冷的眉梢上難得掛起了一些溫柔!斑@么晚了,您怎么還未安寢?”
“姨娘擔心你!备x拉過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澳愀嬖V姨娘,事情進展得怎么樣了?你這樣每日深夜只身涉險,讓姨娘心里一直七上八下……”
“姨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桑寧自有分寸,也會小心行事。”桑寧回握住福晉的柔荑,嘴角掛著清淡的笑!岸颐鲀簜起,桑寧不會再出門了!
“那是……查到了什么?”福晉猝然顫抖了一下。
桑寧立即搖頭!皶簳r沒有……我想還是先靜觀其變。總之,小心為上。”她思忖了一下后,決定隱瞞納蘭凌堅持要參與的事。
得知她不會再夜半去冒險,福晉的心顯然安定了不少。
桑寧又與福晉交談了一會,等福晉準備就寢,她才回到自己房里。
入夜以后,除了多年來一直跟在福晉身邊的福嬤嬤留下來伺候二人,侍女們全都離開雅靜小筑了。
福嬤嬤年事已高,又是她姨娘的奶娘,桑寧自當對福嬤嬤敬以長輩之禮,不敢讓福嬤嬤伺候她。
因此,入夜以后,她總是親自動手打點房間。
此刻,她親自點上燭燈,又準備好炭盆與暖爐,托著腮,坐在炭火盆前竟兀自發起呆來。
桑寧想到的人竟然是納蘭凌。
為了查清族人的真正死因,為了替他們報仇,她將京城里大大小小的所有滿州貴族都認了個清楚明白,也將每個人的性格特征記在心里。
納蘭凌,學士府的長公子,天資聰穎,卻不喜歡通權治世的為臣之道,更不像一般滿州貴族喜好馬術射獵,倒是對于漢人的經史典籍、詩詞歌賦,還有古玩珍品情有獨鐘。他為人開朗諧趣、人又長得風流倜儻,對于玩樂之道都頗為精通,常流連風月場所,卻不是好色之徒。
如此他便博了個“京城第一閑人”的雅號,人稱“納蘭公子”。
她會留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的這些名號。在桑寧眼里,他也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紈褲子弟罷了。
納蘭凌的母親是皇太后的侄女,他就是皇太后的外侄孫;侍髲男【蛯λ麑檺塾屑樱U龠M宮里。桑寧記得兒時曾經在慈寧宮里見過納蘭凌,在一群因為入了宮而感到誠惶誠恐的貴族子弟里,只有他無所畏懼的張大好奇的眼眸,東張西望。
然而對于他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那一天,以及之后從慈寧宮的宮女太監那里打探到關于他的一些傳言。
桑寧從不曾想過,她今生會有機會再見到那個有著靈活大眼的調皮男孩。更沒想到,他這個風流倜儻的納蘭公子,其實狡黠任性,為所欲為。
他當然是個大膽頑劣的人,只是她沒想到竟會張狂到如斯地步。
一想到他今天竟然不守男女之禮,對她拉拉扯扯,她忿然輕咬貝齒。
然而自己在他的荒唐行為下,還是亂了分寸,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日后,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那么隱密之事竟不小心被他察覺,又被迫讓他參與這個復仇大計,她的內心就一片慌亂緊張。
她用十年的時間讓自己忘記膽怯與恐懼,訓練自己冷靜,卻好像一夕之間,在他那近乎賴皮的方式面前,完全的崩潰了……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替父母親族報仇嗎?
桑寧許久不曾感覺到寒冷的身體,再一次的發起顫來。
也許,她并不如想像中的那么堅強。
*
納蘭凌所帶給桑寧的麻煩還沒有結束。
眼看著過了臘月二十三祭灶,除夕就要來臨了。
過年原本就是一年里最重要、也最隆重、最盛大、也最喜慶的日子,在這紫禁城里,自臘月初一起就開始準備過年了。
臘月二十四日封印以后,皇上不再臨朝,各府各衙各個管事之處也都開始放年假?墒歉鞲闯黾薜母窀駛儏s突然接到內務府頒下的皇太后口諭,命所有八旗貴族家的格格們于次日進宮覲見。
桑寧自然也接到了諭令,而且比起其他格格,皇太后老祖宗還特意告知她不必緊張,只是想同各家格格們說說體己話,要她務必到場。
“太后老祖宗以前都特別恩準你不必出席這些家宴,這次是怎么了?”在她梳妝打扮的時候,惠郡王福晉走了進來。
“姨娘,我想是太后老祖宗在宮里悶得慌,這一年她召我入宮的次數比平素多了許多!鄙幐窀襁x了過年朝賀時才會穿的大紅繡花氅衣,配上粉色襯衣和紅色牡丹繡花的花盆底鞋。
丫鬟替她梳好發髻后,戴上青素鍛的旗頭。桑寧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擺放的發飾,她平日很少佩帶珠寶或者花朵于旗頭上的。
“喜兒,幫格格臉上再加一點胭脂。福嬤嬤,我房里不是放著一瓶西洋國使者帶來的西洋香水嗎?也拿來給格格搽上一些——還有我旗頭裝飾的紅寶石與玉簪子都拿來!被菘ね醺x親自替桑寧戴上兩頭垂下的紅穗子,笑看著銅鏡里這個比自己女兒還更親的外甥女。
“姨娘,不必這么隆重。”桑寧冷冷的眼里帶著些疑惑。
“過完年,你也十七了!被菘ね醺x淡淡一笑。“你的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是十五歲出嫁,姨娘可不能再耽誤你的婚期了。這次入宮便同老祖宗好好商量一下,選定個如意郎君。”
“姨娘,您知道我……不想嫁……”桑寧眼里透著焦急,姨娘應該明白她有使命在身,有大仇未報,怎么能考慮什么終身大事?
“今兒個皇格格與各府格格們都會出席,你怎么說也是太后的孫女,是親封的和碩格格,在儀容行頭上可不能落于人后。”姨娘接過福嬤嬤拿來的紅寶石與玉簪子替她插在旗頭上。“其他格格一定會打扮得花枝招展,你雖然天生麗質,卻也不能太過疏忽!
桑寧看著銅鏡里那個眉目含黛,唇紅齒白,臉色紅潤的自己,竟有剎那間的迷惘與驚異。
鏡子里的美麗格格是誰?是她嗎?
心里有些烏云飄攏過來,今日的覲見,為何讓她隱約感到一些危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