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春樓外,人聲鼎沸,蕭家的朱紅大門之外,這些天來也是聚集了不少人,議論之聲此起彼落。
個個都在說蕭家人好不厚道,怎么說那方姨娘也為蕭家生了一女,還被皇上賜婚給了霍將軍,就算犯了事,也不至于要將人發(fā)賣到妓院那種下九流的地方去,這不僅僅是侮辱了霍將軍,更是侮辱了皇上。
這樣的流言在百姓之中以很快的速度擴散,惹得這幾日連蕭家的下人都不怎么敢出門,生怕一踏出府便被人指指點點的。
蕭府門外不平靜,蕭府的主院亦不平靜,只見蕭何之臉色沉黑得有若鍋底,一言不發(fā)地坐在廳里,而蕭夫人更是惴惴不安地坐在下首處,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只是心慌地揉弄著手中的繡帕。
「我不是說了事兒不要鬧大嗎?!」
本以為是個好計,可如今弄得人盡皆知,每個人都來朝蕭家吐口唾沫,這究竟成了什么事。
而且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想到今日早朝皇上說的那件事,他都要吐血了。
「我也同那鴇母說了,只要將消息透給將軍府的人知曉便行,誰知那鴇母竟然想多賺些銀子,四下放出風聲,想要抬高價錢,這才鬧得人盡皆知!
「你……」蕭何之氣得重重一掌拍在了身旁的桌上,力道之大,便連置于幾上的茶盞都跳了幾跳。
「這也沒什么,反正都過了那么多天了,也沒人來替她贖身,二丫頭八成已經落下山崖死了,否則難道她能眼睜睜的看她娘淪落風塵?咱們不如真賣了方姨娘,難不成還接回來丟人現(xiàn)眼嗎?」
本來就盤算著想要假戲真做,如今事兒鬧大了也好,以蕭何之的性子斷然不會再將方怡紅接回來,這樣她倒也是少了個眼中釘、肉中刺。
蕭何之聞言,臉色依舊不好看,卻也沒再對蕭夫人說什么,只是徑自端起了茶盞抿了一口。
這些日子,他的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安,所以也異常小心,就怕自個兒終日打雁卻被雁給啄了眼。
「真賣了倒是也行,只不過那買的人選可得多挑挑。」
「怎么,還怕她出去過苦日子嗎?.」蕭夫人沒好氣地睨了蕭何之一眼,其中滿滿都是嗔怪。
當初若非是他不忍心,沒殺了蕭別傾那丫頭,哪會鬧出如今這出,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起疑心了,女兒從宮里頭遞消息出來,好些天了,她卻還沒被寵幸過。
更糟的是,蕭別傾的夫婿沒死,還搖身一變成了皇子!
這一切都是蕭別傾害的,若不是她,他們的計劃能亂成這樣,還招來皇上的猜忌嗎?
「你這是說到哪去了?」
為了成大事,他連自己的女兒都能舍去了,又怎么可能會舍不得一個地位低下的妾室呢?
「那你干么還關心她被賣給了誰?」
要她說最好賣給一個主家心地不仁慈的,要不是不能真的讓蕭家打發(fā)出去的妾室成為妓女,讓低三下四的地痞流氓和自家老爺成了表兄弟,她還想要直接把她扔在柳春樓就算了。
「我總覺得這事還沒完,可總將她留在柳春樓也不是辦法,所以至少找個好人家安置,或許將來還大有用處!
「還能有什么用處,她女兒從那么高的山崖摔了下去,哪里還會有命!顾筒恍攀拕e傾真的那么福大命大。
「反正你聽我的便是。」懶得和這個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婦道人家多說什么,蕭何之驀地放下茶盞起身,嚴正地交代道。
可他都還沒有邁出步子呢,門外便有一個小廝匆匆來報,說府外有個柳春樓的嬤嬤找上門來,告知有人要買下方怡紅。
怎么這么巧?現(xiàn)在外頭議論紛紛的,竟有人選這時候買人,若說是個妙齡女子那也就罷了,但方怡紅姿色雖是不錯,可到底是生過孩子、年近三十……這讓向來不管事的他眉心一蹙,讓小廝將那嬤嬤帶了進來,認真細問了買家的身分。
瞧他那仔細的模樣,蕭夫人的唇角撇了撇。
還說不是舍不得?看來定得趕緊賣了出去,免得到時老爺改變了心意,又將人給接了回來。
平素還算聰慧的女人一碰上男女之事也心胸狹窄得很,在心中那股妒火下,蕭夫人開口道:「我看也是個殷實人家,就應了吧!
話是這么說,可其實蕭夫人早發(fā)現(xiàn)方才柳春樓的嬤嬤在回話時言詞閃爍,只怕也不是個什么厚道的好人家。
這樣倒好,買出去就是要出口惡氣的,難道還由著她去享福嗎?
看丈夫不語,蕭夫人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了一抹笑,軟著聲道:「若老爺不放心,我下午再命人去打聽打聽這家人,若是真如這嬤嬤所說,那咱們就賣給這家吧!
「這……」蕭何之沉吟了一會,倒不覺得有什么不妥,再說賣是賣了,只要知道賣到了哪,若真有什么事,大不了再買回來便是了。
「好吧,那這事就讓你發(fā)落了!
眼見蕭何之終于松口,蕭夫人的眸心閃了道光,一等蕭何之走遠,便忙不迭地招手對著柳春樓的嬤嬤比手劃腳的指點了一番,末了還塞了個鼓鼓的荷包到嬤嬤的手上。
這可不是天降財富嗎?緊揣著那荷包,柳春樓的嬤嬤眉開眼笑地離開了蕭家,行了大約一里路,眼見左右無人,又朝后頭覷了覷,在確定沒人跟蹤之后便利落的彎進了一條小巷子,走進了一戶人家。
「怎么樣?」一見被自己買通的嬤嬤進門,原本在荷子的伺候下吃茶點的蕭別傾連忙問道。
「真教夫人說中了,那蕭大人一聽家境殷實便滿意了,可蕭夫人卻給了我一個裝滿銀子的荷包,要我隨意找個德行有虧的大戶人家賣進去,絕不能讓方姨娘過好日子!
這蕭夫人的性格倒是讓將軍夫人摸了個十成十,要不是夫人面授機宜了一番,她還不知道該怎么應對呢!
雖然意料之中,可是聽到對方轉述的話,蕭別傾的胸中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團團的火氣。
無論是蕭何之或是蕭夫人都是可惡至極的人,雖說妾的地位低下,但到底是伺候他們那么多年的,竟然一點兒情分也無?!
「既然如此,就讓何屠夫出面去把方姨娘的身契買下來!
那何夫人既要個條件差的,那她就給她一個看起來條件差的,那何屠夫看起來是很嚇人,可其實是暗衛(wèi)的一員,只因市井之中最易打探消息,所以才在霍璃同安排下當起了屠夫。
「是!」雖然不明白將軍夫人為何不以自己的名義買人,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把事辦好便是。嬤嬤點頭應下,便不聲不響地退了下去。
突然,外頭驀地嘈雜了起來,驚呼聲和議論聲此起彼落的,蕭別傾命荷子去打探,等荷子回來一說,才知道是為了什么——今日早朝,皇帝認回了流落在外的兒子。
看來,霍璃同也和皇上議定了計劃。
她透過窗欞望著窗外的景色,微微一笑。這小樓建在河邊,那日雖說霍璃同不再生氣,可倒也沒那么好商量,怎么也不肯讓她獨自離去,還命萬駱海在一個時辰之內找到她的落腳處,萬駱海倒也厲害,聽到霍璃同命令竟二話不說,直接就把她帶來了這兒。
萬駱海說這是他們家的家業(yè),讓她安心住著,不只把這些天以淚洗面擔憂她的荷子帶來,還在園子的周遭都安排了暗哨,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要她來說,她倒是覺得他們太緊張了。
畢竟蕭家和君家應該都以為她死了,如今霍璃同又鬧了這出,他們早就已經被皇上有那么大的兒子給嚇傻了。
這個皇子既不年幼,也不是個無能的,反而有著赫赫軍功,無論如何也比蕭別巒肚子里那個沒影的有機會被立為太子。
有個這么有主見、有才干的皇上端坐金椅,那么蕭君兩家十數(shù)年來的盤算便盡皆成空,而且蕭家還賠了夫人又折兵。
經過了十幾日金鑾殿上吵鬧不休,群臣你來我往了一番,霍璃同皇長子的身分終于確定了。
為何不是太子呢?
皇上倒是很想,可霍璃同卻打死都不同意,所以他也不再堅持,兒子愿意認祖歸宗,他就欣喜萬分了,立霍璃同為太子的事尚可以徐徐圖之,只要人進了宮,他總有一天能磨到兒子同意的。
「好孩子,這些年在宮外辛苦你了!
瞧著霍璃同換上了錦袍玉帶、烏發(fā)束著金冠,英武不凡的樣子,皇上自是龍心大悅,忍不住慨嘆了一句。
沒好氣地瞥了皇上一眼,霍璃同完全沒有得意之情,或是為了權力阿諛奉承,反倒像是不把他當皇上一般直率,但也就是這樣不羈的模樣,更讓皇上高看幾分。
相較于其它的皇子,打小就沉浸在爾虞我詐的宮里,說起話來盡是奉承,聽個幾句便膩了。
霍璃同卻不像皇上一樣萬分感動,如果不是為了徹底解決蕭別傾的麻煩,他壓根就不會認皇上這個父親的。
「皇上,談正事!箤噬险f話,他永遠言簡意賅。
而且,雖然這幾日萬駱海日日都有將蕭別傾的情況告知于他,可是這么長的日子不見,他的脾氣也跟著不好了起來。
想念!
他現(xiàn)在是巴不得能在眨眼間擺平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然后沖回家去抱妻子。
成親到現(xiàn)在,麻煩接二連三到來,他們到這會兒可都還沒圓房呢!
「呃……」還沒來得及收回感慨的皇上被潑了這么一桶冰水,臉色忽青忽白,張了張嘴,一句放肆到底沒說出口。
「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談正事就談正事吧,皇上的補償便從從善如流開始。
「蕭何之的女兒已經送進宮了,德妃卻與之過從甚密,皇上知道他們在圖謀什么嗎?」
提到那兩個女人,皇上挑了挑眉,神情有些不耐,可終究還是說道:「德妃膝下曾育有一子,可惜早夭,又生一女之后便再無所出,這會急著和蕭家打好關系,應該是想為自己的后半輩子打算吧!」
「德妃的孩子什么時候死的?」
「十六年前,若活著年紀應與你差不多!
霍璃同擰眉細思。他總覺得忠義王的案子還有一些疑點,因為忠義王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不動聲色在皇上手底下安插內應,加上那些刻意的證據(jù),更令人懷疑有同黨。
他命人詳查過,發(fā)現(xiàn)德妃未入宮前和忠義王是青梅竹馬,若那名內應是德妃,一切便合理了。
只是她為的是什么?天真的以為忠義王弒君,為了堵上悠悠眾口,便會立自己的兒子為皇上?
而在幕后為忠義王出謀劃策的又是誰?雖懷疑蕭君兩家,可沒有實證……
「皇上難道不曾懷疑過德妃嗎?」
「你是認為……」聽到兒子的猜測,皇上臉色一沉,從來都沒有想過與外人聯(lián)手的竟是自己的枕邊人。「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兒臣這幾日倒是查出了一些線索,當年父皇偏寵娘親,皇后原不是那么愛計較的人,應是在德妃的挑唆之下,才會將矛頭對準了娘,而且兒臣甚至懷疑在娘親逃命時,一直窮追不舍,一心想要置我們母子于死地的人其實不是皇后,而是德妃,而她這么做……對皇位的覬覦只怕才是最大的原因!
「豈有此理,來人!」霍璃同的分析讓皇上怒火中燒,一怒之下便揚聲朝著外頭喊道,卻被霍璃同制止。
「這一切只是兒臣的臆測,正所謂捉賊得人贓倶獲,不如我們過幾日便讓您生場病,然后……」
霍璃同細細的朝著皇上講解著他的計策,只見皇上聽著聽著便不住的點頭,臉上亦漾起了濃濃的決心。
頭一回,他沒保住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兒子,這一回他一定要保住這個兒子,這樣將來九泉之下,他才有面目去見自己心愛的女人啊!
如果德妃是令他妻離子散的禍首,那么他是絕對不可能原諒她的。
皇上心中剛下定了決心,冷不防的霍璃同卻又補了一句。
「或者皇上該去臨幸一下蕭別巒,讓他們以為有點機會,否則他們又怎么會行動?」
乍聽這話,皇上瞠目結舌地望著霍璃同好半晌沒回神,直到霍璃同告退,那修長筆直的背影消失眼簾外,他才回過神來,隨即苦著一張臉喊道:「來人!擺駕喜德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