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是真心的,這個時候,她也只能當他在開玩笑。
剛剛被退親的人,沒道理一轉身就跟另一個男人談情說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受世俗羈絆,怕遭人嘲笑。
所以,她只能如此了。眼睜睜看著他離去,再多的不舍也要吞進肚子里,在微笑中分別。
遙想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和亦誠一相比,她跟他之間倒是親近許多,兩人一同喂野鴨子,一同說著心里話,他在刺繡大賽上一直陪伴著她,彷佛他才是她的夫婿……
他對她的寵溺不必言表,那眼睛里、語氣里的自然流露,讓她的心有春意融融的感覺——從小到大,都不曾有過的關懷。
假如,他真是她的表哥,那該多好……她就可以肆無忌憚地霸占他的時間,撒嬌耍賴,做再多過分的事也是理所當然。
楊元敏將頭靠在繡屏上,怔怔地想著,回憶與令狐南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不敢眺望未來……
“三小姐、三小姐!”牛二叫道,急切地叩著門。
“怎么了?”她懶懶回答。
“令狐公子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嗎?”
她猛地抬頭,一個冷靜的聲音告訴自己要隱忍。
“不,”她低聲道:“我繡花呢,不能中斷!
“三小姐,你真不去嗎?”牛二有些詫異,“表少爺此趟回京,不知什么時候再見了,這些日子你們相處這么好……總該去送送吧……”
“我沒空。”她咬唇,不近人情地答。
連下人都覺得她應該去,她偏偏退避,令狐南心里應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希望他不要怪她……
誰讓他們相遇如此遲,沒能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短暫的緣分,注定了別離,這一生恐怕也不會再見了……
楊元敏的淚水忽然流淌下來,與風亦誠別離的時候有所不同,那時候她是憤怒與害怕,此刻,卻是某種揪心的疼。
為什么會這樣?實在奇怪,按理她不該如此疼痛,勝過亦誠帶給她的刻骨銘心才是……
門外的牛二沒有再言語,應該是代她去送別了。牛二這人,還是挺講義氣的,雖然跟令狐南不吵不相識,臨別之際,卻也依依不舍,灑了些眼淚。
她就在這里等吧,等牛二回來告訴她令狐南離開的情景,乘的什么車,走的哪條路,給她留下了什么話……
太陽漸漸西沉,她竟覺得無比清冷,拿出夾了棉衣衫披著,也依舊一陣瑟縮。聽聞這幾日就要變天了,今年的大雪似乎來得早了些,他這一路進京去,旅途會順利嗎?
楊元敏笑自己胡思亂想。從前,爹爹也常在大雪天到外地跑生意,她從來不會如此擔心……
令狐南就這樣走了?呵,她不去送行,難道他不懂得過來向她告個別嗎?難道他不知道這可能是他倆永遠的訣別了嗎?
傻瓜……真是傻瓜……
忽然,院中似有腳步聲。難道他折回來了?楊元敏一驚,立刻起身,將門一推開來。
夕陽彤紅的視野中,并沒有她期待的身影,只有牛二垂著頭立在不遠處。
“令狐公子……走了?”她聽到自己微顫的聲音。
牛二點點頭。
“他……說什么了?”心中肯定是有不甘的,她總希望他能給自己留下只言片語。
“沒說!迸6喍痰鼗氐。
楊元敏眉心泛起淡淡失落,轉身回繡屏旁坐下,又一陣失神。
“我總覺得表少爺走的那條路不安全。”牛二一邊想著什么,一邊喃喃自語。
“不安全?”她側眸,心尖一緊。
“聽說最近城郊發生好多起劫掠過往客商的案子,有幾個像表少爺這樣的年輕公子都遇害了!
“什么?”她胸中不禁狂跳,“牛二哥,你別嚇唬人,這夸張了些吧?”
“真的,最近棠州都在傳說這件事呢,說那些劫匪也不知怎么搞的,專找年輕公子下手?也不像是劫財,好幾次他們放著大把金子沒帶走,撒得滿地都是……”
“是尋仇嗎?”楊元敏越聽越驚。
“我聽人說,劫匪大概是在找什么人,看到相似的也不管許多,上來就殺!”牛二越描越可怕。
找人?遙記當日與令狐南初次相識,他負傷的情景,就讓她不得不擔憂。
難道那些劫匪找的是他?棠州最近的兇案與他有關?可能嗎?
楊元敏再也坐不住,順手扯了一條斗篷對牛二道:“備車!”
“三小姐,你要去哪兒?”他聞言愣住。
“去送送表哥!彼K于道。
“可是……表少爺這會兒應該已經走遠了!迸6等坏靥嵝。
“你只須駕車沿著送他的路途帶我走一回,到了十里亭,這一路沒遇到什么狀況的話,咱們就回來。”
牛二瞪大眼睛,忽然笑了!懊靼琢,三小姐!”
楊元敏不禁有些害羞,但此刻又顧不了這么多,腦中只牽掛著令狐南的安危,匆匆邁步朝馬廄行去。
上了車,牛二長鞭一甩,她在車身搖晃中,從來沒覺得馬兒跑得如此之慢。早知如此,她就該輕騎出堡,哪怕引起人們議論紛紛,也顧不得了。
“三小姐,你看——”
行到一條僻靜道上,牛二忽然一指,只見叢林深處,似有血跡斑斑,廝殺打斗過的殘景。一匹馬兒負傷慘死在路邊,馬蹄被人兇猛地砍去。
她奔下車來,倉皇看著四周,滿眼皆是恐懼。
“三小姐,沒錯,這是我之前派給表少爺的馬兒……”牛二撫著馬兒的尸體,有些傷心,“它是我從小養大的,名叫棗紅……”
“馬兒在這,可是……人呢?”不見令狐南,也不見所謂的劫匪殺手,之前肯定發生過混戰,到底誰死誰傷?結局是喜是悲?
楊元敏感到胸口一陣窒息,想到他可能兇多吉少,她就四肢無力,像是要昏厥過去。
“噓——三小姐,好像有人來了!”牛二忽然拉起車,避到樹后。
咬著唇,眼淚滾滾地落下,她狠狠掐著手掌,一想到來者可能是傷害令狐南的劫匪,就恨自己為何不會武功,否則此刻她一定出手,將對方打得滿地找牙!
來者披著黑狐大氅,腳下無聲無息,緩緩劃過草叢林間。
他彷佛在尋找什么,一花一葉,皆不放過。低著頭,細細地搜索……
楊元敏從樹縫中看到那人的背影,只一眼,便“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沒錯,雖然他換了衣衫,雖然看不見他的容顏,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彷佛與生俱來,她不會錯認。
“表哥——”未等對方回頭,她就已經飛撲上前,從后面,緊緊摟住他的腰,“表哥,你沒事……”
令狐南沒料到她會忽然出現,身形一怔,俊顏在錯愕之后露出驚喜。
“元敏?”他回眸,大掌覆住她的柔荑,低低地喚,“元敏,是你?”
“表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為什么到處都是血?”她細細打量他,確定他毫發無損,“沒傷了你吧?”
“你擔心我?”令狐南彷佛頃刻間明白了她的心意,俊顏像明朗的星光,綻放異彩,“你是特意來尋我的?”
她頭一低,微風拂過她的柔發,像朵被吹開的小花,兩抹紅潤爬上臉頰,羞怯無聲。
“半路上遇見劫匪,不過,我手下的人已經將他們打發了,你不必緊張,我還好!绷詈闲Φ馈
“那你怎么又回來了?”她不解。
“我丟了件東西,回來找!
“是什么?”為了這件東西重返這危險之境,就不怕宿敵未清?
“剛剛你喚我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他牽著她的手,踱到一叢蕁草旁,拾起了什么。
荷包?
原來,他回來尋的,就是她送的荷包?
彷佛看見冰雪消融的春天,她眼眶里本來凝結的淚水化為溫泉,暖暖的,蜿蜒而下……
“不過一個荷包而已,弄丟了有什么打緊的?”她嗔怪道:“為了這個若有個閃失,我……我會……”
“你會難過嗎?”令狐南含笑凝視著她,“會為我傷心嗎?”
她扭過頭去,深秋的樹林,卻猶如初夏般溫暖。
“沒想到,這里也能看到楓葉……”她打岔問題,大概,是為了化解尷尬。
“這荷包是你送我的臨別禮物,”他卻執著這個話題,“我想著,將來恐怕再也沒機會見面了,若弄丟了,我拿什么想念你?”
這句話,這樣直白,教她臉紅得沒法回答。
“表哥,你今天穿得很不一樣呢!”她偷偷瞧他,“好華貴的黑狐大氅,在我家的時候,可沒這樣的穿過!
他這一回京,恢復自己太子的身分,當然穿著不同了。
“還有這腰帶、這玉佩,”楊元敏努了努嘴,“我送的荷包相比之下,顯得太寒磣了,哪里配得上呢?”
“我家中有如花美眷,要回去見她,當然得穿得漂亮些了——”令狐南故意逗她說。
她一怔,沒有言語,嘴角卻泛起微酸。
“生氣了?”他湊上前,攬住她的肩,“假如……我真的有妻子,你會不會從此就不理我?”
這句話,像玩笑,卻也是在試探。
楊元敏搖搖頭,不置可否,出神半晌,方才答道:“表哥,我心里很亂……你一離開綠柳堡,我就心里難安。昨天晚上,我又開始作惡夢了,已經好久好久,沒作過那樣的夢了……”
呵,他記得,她說過自己從小到大都被夢魘折磨,苦不堪言。
“我一直以為,亦誠的到來讓我安心,擺脫了惡夢。”她抬起亮晶晶的雙眸,一字一句說得真切,“現在,我終于知道,是因為你!
“我?”令狐南一愣。
“表哥,是你帶給我心境和平。還記得那晚在湖沼邊,你對我說過的話嗎?從那天開始,我彷佛有了勇氣,即使亦誠退親,堡內風言風語,我也不像從前那般害怕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就在剛才,我才徹底領悟——表哥,是因為有了你的緣故!
他該說什么?這一刻,彷佛最美的星光落入了他的掌心,喉間堵塞,什么也說不了了……
他只是力臂一收,將她緊緊的、緊緊的,擁入懷中。
這樣的擁抱,在夢里似乎渴望過千百次,如今實現,卻如此順其自然,彷佛早已體驗過千百次,她與他,是前世的情侶。
“表哥……”楊元敏的小臉貼著他的胸膛,緋紅滾燙,“我舍不得你離開……要嘛你留下,要嘛就帶我去京城,好不好?”
呵,她終于說了,坦露了心底的秘密,深深舒出一口氣,她覺得整個人都輕盈起來。
“還叫我表哥呢?”他不由得笑了,笑得自在,“我單名一個南字。”
“可我喜歡叫你‘表哥’——”她用一種撒嬌的口吻,“我就這樣叫你,叫一輩子。”
“好,”他寵溺地道:“幾輩子都成!
表哥,好親昵的稱呼,今生今世恐怕再無人這樣叫他了。他是太子,是殿下,將來,是圣上。
假如,她要一個專屬的稱呼,他愿意給她。
這比叫他的名字似乎更意味深長,一聽就能想起,他與她的初識、相知、相戀……心里有種回旋的甜蜜,彷佛在溪澗中激揚。
他也喜歡“表哥”這個稱呼。
一旁的牛二愣愣地看著這一切,不由得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