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鐘雅倫動手術(shù)那天，恩彤同時接到妹妹的來電。
“恩琳，真的是你？”她又驚又喜�！澳氵@陣子都到哪兒去了？為什么都不跟我們聯(lián)絡(luò)？知不知道爸爸有多擔心你？”
“我當然知道，我現(xiàn)在就在家里�！卑锥髁照Z氣尖銳，似乎并不高興聽到姊姊一連串的追問�！版�，你馬上回來！”
“什么？”恩彤一愣�！盀槭裁�？”
“我剛跟爸吵了一架，把他氣得心肌梗塞，送進醫(yī)院去了�！卑锥髁占贝俚亟忉�。
“你說爸心臟病發(fā)作？”恩彤不敢相信。
“他現(xiàn)在正在醫(yī)院急救，你快點回來！”
要她回去？
恩彤遲疑，現(xiàn)在有另一個她很關(guān)心的人也正在開刀房里，他拒絕了奶奶跟弟弟來探望，也拒絕幾個堂兄弟虛偽的關(guān)懷，只要求她的陪伴。
他只要她一個人，只想一醒來便見到她，她不能丟下他不管。
“可是恩琳，我現(xiàn)在——”
“你還在猶豫什么？”白恩琳氣憤地打斷她�！澳阍摬粫嬖V我，你還要留在那男人身邊照顧他吧？”
“他現(xiàn)在正在開刀——”
“那又怎樣？爸爸也在醫(yī)院急救！姊，你怎能這么不孝？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只記掛著那男人？你不怕這輩子再也見不到爸了嗎？”
“我……”恩彤惶然心驚。
她確實不該再猶豫了，父親正在垂死邊緣掙扎，她身為女兒，再怎么樣也該隨侍身邊，即使父女倆感情稱不上親密。
“好，我馬上回去！”她下定決心。
答應(yīng)妹妹后，她便匆匆離開醫(yī)院，趕往車站搭車南下，回彰化小鎮(zhèn)。
在車上，她撥了電話給鐘雅人，想跟他說明情況，他的手機卻沒開，打去辦公室，同事說他跟秘書到客戶公司開會。
該怎么辦？
她擔憂鐘雅倫開刀醒來后看不到她會生氣，更怕萬一他視力仍未恢復(fù)，一個人獨自恐慌。
但她也擔憂父親，她從不曉得他有心臟方面的毛病，自從母親過世后，她便很少回彰化，只有過年時才會回去看他，想起這些年來，他或許一直默默承受病痛的折磨，她便感到無限歉疚。
妹妹罵得很對，她是很不孝。
經(jīng)過三個多小時的奔波，她來到妹妹指示的醫(yī)院，詢問柜臺小姐，找到父親的病房。
他已經(jīng)從急診室住進病房了，這樣是不是表示他的已經(jīng)脫離生命危險？
恩彤稍稍放下心，進了病房，見父親果然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看報紙，放松地微笑�！鞍郑銢]事了？”
白爸爸聽見她的叫喚，抬起頭，漠然瞧她一眼�！澳銇砹恕！�
“嗯。”她走向父親，在床邊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站著�！岸髁照f你心臟病發(fā)，我嚇一跳，馬上就趕回來了。你現(xiàn)在覺得怎樣？身子還好嗎？”
“我沒事，很好�！卑装职掷涞貞�(yīng)，伸手摸索茶幾上的水杯，恩彤趕忙替他斟滿水，雙手奉上。
“恩琳呢？”她左顧右盼，看不到妹妹人影。
“她回臺北了�！�
“什么？她回去了？”恩彤驚愕。妹妹十萬火急地把她叫回彰化，自己卻反而離開了，究竟怎么回事？
她瞇起眼，打量父親，愈看愈覺得不像一個不久前才脫離鬼門關(guān)的人，他氣色太好，精神太飽滿。
“爸，你真的……心肌梗塞嗎？”
“誰說我心肌梗塞了？”白爸爸悠閑地喝水�！拔抑皇亲≡鹤鼋】禉z查而已�！�
“只是健康檢查？！”恩彤震撼。“可是恩琳明明說——”她驀地頓住。
雅倫！
他還在醫(yī)院開刀呢，可她卻因為妹妹一句謊言，不顧一切地拋下他。
“為什么恩琳要騙我？”
“不這么說，你會放下鐘雅倫嗎？”白爸爸冷眼覷她�！岸髁照f你跑去當那男人的看護，每天寸步不離地照顧他�！�
“我是他的看護沒錯�！倍魍辜钡仄沉搜凼直�，算算時間，他也差不多該動完手術(shù)了�！鞍�，我不能跟你多說了，我得馬上趕回臺北�！闭Z落，她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
“你給我站住！”凌厲的命令止住她。
她愕然回眸。
“你給我留在這里，不許回去破壞你妹妹的好事�！�
“什么意思？爸，我不懂。”
“還問？你這做姊姊的是怎么顧你妹妹的？竟然顧到她未婚懷孕，讓她被男朋友毆打，最后還流產(chǎn)！”白爸爸言語如利刃，一字一句戳在恩彤心頭。
她一陣疼痛。“恩琳……流產(chǎn)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她的時候有多心疼？她臉上都是傷，身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
“這么慘？”恩彤駭然。她沒想到妹妹的男朋友竟如此狠心�！皩Σ黄�，我不知道……”
“光會說對不起有用嗎？”白爸爸嚴厲地瞪她�！坝袀�狗仔記者一直跟蹤她，挖到她跟豪門小開交往的消息，知道她這陣子失蹤是因為流產(chǎn)，威脅她說要在周刊上寫這個報導(dǎo)——要是真的登出來，恩琳的演藝事業(yè)就從此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怎么會？”恩彤臉色雪白�！半y道不能阻止那個記者報導(dǎo)嗎？”
“當然可以�！卑装职诸D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溫和�！爸灰憧蠋兔Φ脑�。”
“我？”她茫然。“怎么幫？”
白爸爸沒立刻回答，凝視她許久，嘴角忽然牽起一絲詭異的笑�！白屗婺�，待在鐘雅倫的身邊�！�
恩彤倏地?zé)o法呼吸，驚駭不已。“你說要讓恩琳……取代我？”
“沒錯�！卑装职中χc頭，清清淡淡的笑容看在恩彤眼里，卻猶如一團火，狠狠灼痛她�！澳阆胂�，只要恩琳跟鐘雅倫在一起，一切就說得通了——她之所以三番四次進出醫(yī)院，是為了陪他做檢查，這陣子不接工作也是為了能夠?qū)Ｐ恼疹欁约盒膼鄣哪腥��！?br />
“心愛的……男人？”恩彤強烈暈眩，只覺她小小的世界在此刻天崩地搖，瀕臨毀滅。
“這也不算說謊，恩琳以前的確喜歡過那家伙，跟他在一起也不算太委屈，你千萬別去打擾他們，就讓恩琳好好待在他身邊�！�
要她別去打擾他們？可她明明才是那個一直照顧他的人��！她答應(yīng)過他的，要讓他重見光明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
他要的人是她，喜歡的是她，不是恩琳，不是其他女人……
“我要回臺北，我要回去……”她恍惚地呢喃，心海卷著驚濤駭浪，她好慌，好慌，不知為何，有種可怕的預(yù)感，再不回去，她或許就永遠見不到他了�！拔乙欢ㄒ氐剿磉叀�
“白恩彤，我不是說了嗎？不準你回去！”白爸爸霍然下床，鐵青著臉拽住女兒臂膀。
“不行，我一定要走�！倍魍瘣淼睾啊！鞍�，你放開我，你讓我回去——”
“你給我清醒點！”一記清脆的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恩彤臉上。
她震住，正巧就是烙著胎記的那半邊臉在灼燒，痛進真皮下的微血管里，痛進最脆弱的心里。
“你到現(xiàn)在還不覺悟嗎？”白爸爸無情地指責(zé)她�！澳阋詾槟銒屖窃趺此赖�？就是因為你！為了替你除去臉上這塊胎記，她拚了命地做牛做馬，存血汗錢，讓你去動美容手術(shù)，結(jié)果呢？還不是一樣？你臉上的胎記有消掉嗎？就算顏色淡了一點又怎樣？還不是跟以前一樣丑？白白賠了你媽的健康！難道你害死你媽還不夠，現(xiàn)在還想氣死我？”
“不是這樣的，爸……”淚水一顆接一顆，從她眼眶滾滾涌出，她想鎖住它們，卻鎖不住，從小到大累積的苦楚，都在這一刻傾泄�！皨尣皇俏液λ赖�，不是我……”她怎么可能希望唯一疼愛自己的人死去？“她只是、只是……”
“只是為了有錢讓你動手術(shù)，所以才賠掉健康，賠掉一條命！”
“不是的，不是因為我……”恩彤伸手蒙住臉，掩去最沉痛的哀傷。她的母親是為了撐起整個家，才會那樣日以繼夜地工作，如果父親當時能夠認真工作，盡一家之主該負的責(zé)任，母親也可以不用工作得那么辛苦�！板e的人不是我……”
“不是你，難道是我？！”白爸爸高聲咆哮。“你是這意思嗎？一切都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難道不是嗎？
恩彤含淚瞪視父親，好想如此頂嘴，她不是沒怨過恨過這個父親，只是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寬容，要學(xué)會原諒。
為什么如今反倒是他咄咄逼問她？
“都是你的錯！要不是有你這張臉，我們家以前也不必過那種窮日子！我早就跟你媽說了，你這是魔鬼的詛咒，她偏偏不相信�！�
“爸，你別說了，我求你別說了�！倍魍硢〉仄砬�。
是她不好，算她的錯，行了吧？她只求父親別再用言語鞭笞她了，她很痛了，真的很痛很痛。
如果可以，她希望能斬斷與父親的這段孽緣，她當年投錯胎了，不該生到這個家庭，帶給父親與妹妹煩惱，可如果她不是出生在這個家，又怎能遇見那么慈藹溫柔的母親？
她最愛的媽媽��！
她人生最大的痛便是失去地……
“你要我不說可以，除非你答應(yīng)我，不去破壞恩琳的好事�！卑装职珠_出交換條件。
她蒙眬抬眸，望向那個從來不肯給自己一點點愛的父親——他不僅不曾愛過她，還逼她拱手讓出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
“你干么一副舍不得的表情？你以為那個男人會愛上你嗎？別傻了！”白爸爸嗤聲冷笑�！八吹侥忝妹煤螅趺纯赡苓�會喜歡你？聰明的男人都愛漂亮的女人，你說是不是？”
他要她怎么回答？希望她回答什么？
恩彤只覺一顆心，碎成片片，在空中零落，像失去生命的花朵。
聰明的男人都愛漂亮的女人——
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