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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異夢 第九章
作者:季可薔
   
  陽明山上,有間鋼琴餐廳,藍白色的屋宇,在幾株月桂樹間若隱若現(xiàn),大片大片的落地窗,熱情地歡迎陽光的親吻。

  餐廳名就叫“月桂”,銅雕招牌可愛地掛在屋檐,推開玻璃門,就聽見風(fēng)鈴擺蕩。

  這家餐廳,是殷恬雨的堂姐殷海薔開的,屋外走地中海風(fēng)格,屋內(nèi)除了用餐區(qū),還辟了一條展覽的回廊,提供年輕的藝術(shù)家一個分享創(chuàng)作理念的小天地。

  也因為這條藝術(shù)回廊,“月桂”在藝文界極富盛名,常有藝文人士在此聚會,偶爾,也會有一些慧眼的經(jīng)紀人來此尋覓值得栽培的新秀。

  禁不起殷海薔一再邀約,殷恬雨這陣子也經(jīng)常光顧此地,認識了許多藝文界的朋友,彼此交流,相談甚歡。

  日子,不再那么難打發(fā)了。

  殷恬雨自嘲地微笑,來到一扇落地窗前,凝望窗外,午后的陽光輕巧地篩過濃密的月桂葉,金影落地,交錯成最美麗的萬花筒。

  很像她曾經(jīng)在托斯卡尼看過的。

  只是那時候有她最愛的人陪她一起看,現(xiàn)在,卻是獨自欣賞。

  還是,有點寂寞。

  殷恬雨苦笑,胸口一陣難受的窒悶。

  如果,她可以把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現(xiàn)在或許就不會如此心痛了……

  “在想什么?”殷海薔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柔聲問。

  她回過頭,迎向堂姐溫柔的容顏,淺淺一笑!拔以谙耄绻N姐你不反對的話,我或許可以在這里彈琴!

  “你愿意嗎?”殷海薔眼眸一亮,顯是對這提議十分心動。“我們有個琴師臨時辭職了,缺了一個人輪班,其它兩個都跟我抗議呢!如果你愿意來幫忙,那最好了。”

  “我愿意。”殷恬雨點頭,眸光飄向靜靜地坐在餐廳中央,猶如女王般高貴的乳白色演奏琴。“我早就想試試看在店里彈琴了。”

  “我也很希望能聽你彈琴啊!币蠛KN笑,不一會兒,眉宇一斂!翱墒鞘迨鍕饗饡磳Π桑俊

  “毫無疑問。”殷恬雨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咳兩聲,學(xué)起父親說話的腔調(diào)。“你發(fā)什么顛?我們殷家的女兒,怎么可以拋頭露面在餐廳里彈琴!”

  殷海薔笑開了!昂牵銓W(xué)得挺像的嘛。”

  “那當然嘍,我是他的女兒啊!

  “那你還要來?”

  “嗯,我要!币筇裼旰軋远ǎ@是她考慮多日后的決定!拔蚁胱鳇c自己想做的事!

  “你變壞了,恬雨,到時叔叔要罵我?guī)哪懔。”話雖這么說,殷海薔的口氣卻很欣慰。

  “你會為難嗎?”

  “一點也不。其實叔叔該慶幸了,比起我們?nèi)忝,你真的很乖、很體貼,懂得為長輩著想。”

  “可我想,爸爸寧愿要你們?nèi)齻女兒!

  “你總是這么說!為什么老是對自己這么沒自信?”殷海薔蹙眉,難得不悅。

  殷恬雨明白堂姐并不是真的不高興,是擔(dān)心自己,她淺淺揚唇!捌鋵嵨也辉诤趿。以前我會很介意,很受傷,不過現(xiàn)在,爸爸媽媽對我是什么想法,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我只想做自己!

  “對了,就是這樣。”殷海薔轉(zhuǎn)嗔為喜!懊總人都應(yīng)該做自己,跟自己和平相處!

  “嗯。”殷恬雨點頭。說真的,她很佩服這個堂姐,這么多年來,她一直保持單身,卻將自己的生活經(jīng)營得多采多姿。

  可是,一個人的生活,真的不會太過寂寞嗎?

  “薔姐,你不想再戀愛嗎?”她忍不住想問。

  “不是不想,是緣分未到。”殷海薔笑得很微妙!拔疫沒遇到另一個令我心動的人!彼D了頓,美眸忽地迷蒙。“不過我想,就算我再談一次戀愛,也不會像從前那么瘋狂了,那真的是‘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殷恬雨默默玩味著這來自日本茶道的觀念。

  一生,就這一次最美的相會,錯過的因緣,或許永遠不會重現(xiàn)了。

  “你的一期一會就是柏琛!币蠛KN靜靜凝睇她,仿佛看透了她內(nèi)心深處!澳銘(yīng)該不會真的想跟他離婚吧?”

  她當然不想啊!可是——

  殷恬雨黯然垂眸!八粣畚!

  這才是她決定和丈夫離婚的真正理由,她也只告訴了這位堂姐。

  “他也沒回去找那個女人啊!我想,他當初能為了不跟你離婚,寧愿退選,就說明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倒是。她相信柏琛很看重自己。

  “他真的對我很好,就算他不是因為愛我而娶我,可他真的很呵護我!

  “就因為舍不得他太顧慮你,所以你才主動提出離婚嗎?”

  “嗯!彼幌M麪拷O他。

  殷海薔注視她,良久,悠悠啟齒!捌鋵嵨液芰w慕你,恬雨!

  “羨慕我?”殷恬雨一愣。不會吧?一向都是她羨慕這幾個堂姐妹。

  可殷海薔卻很認真。“就算兩個人彼此相愛,婚后也不一定過得幸福,你知道嗎?”

  海薔堂姐指的是她從前那段倉促的婚姻嗎?當年,她二十歲,不顧一切跟一個男人私奔,最后證明愛情未必可以成就婚姻。

  殷恬雨惘然尋思,隱隱約約之際,似乎領(lǐng)悟了些什么!拔矣X得自己能嫁給柏琛,真的很幸運!彼驼Z。

  “柏琛能娶到你,也很幸運。我想他如果聰明的話,絕對不會放棄你的,你等著吧,我敢打賭他一定會回來找你。”

  他會嗎?

  殷恬雨迷茫地想,心韻頓時亂了調(diào)。

  知道自己說的話起了效果,殷海薔微微一笑!白蛱煊袀廣播節(jié)目的主持人來我這邊用餐,她說你上過她的節(jié)目,還在節(jié)目里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

  “啊!睉浧鹉腔卦谏钜箯V播里的告白,殷恬雨臉頰羞窘地暖燙。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那天她會那么大膽,分享了個如此私密的故事。

  “你想不想知道故事下半段?”

  “什么下半段?”殷恬雨不解。這故事不是她自己說的嗎?那還有什么上半段下半段的?

  殷海薔卻抿著嘴,笑得很神秘。“你記得你的第一場演講邀約嗎?”

  “嗯,是一場音樂講座!

  “你知道主辦單位為什么要邀請你嗎?”

  “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不過他們說是因為聽說我在學(xué)校里學(xué)的是音樂,鋼琴彈得不錯,再加上我是殷家的女兒,可以為他們的活動帶來一些宣傳效果,所以才想到要邀請我!

  “那些的確是他們邀請你的理由,不過是某人那么建議他們的。”

  “某人?”殷恬雨一怔。誰。

  “柏琛。”殷海薔給了個令她失神的答案!澳銈儎偨Y(jié)婚后不久,有一天他來找我,他知道我這間餐廳常有一些藝文界的朋友來捧場,問我有沒有辦法替你找到一個合適的演講機會,他希望能幫你重建在公開場合講話的自信!

  “他真的……那么說?”

  “后來我打聽到那場音樂講座,告訴了他,聽說他親自去找主辦單位談,才敲定了對你的邀約!

  殷恬雨怔怔地聽著,回想起當時接到邀約,她既緊張又難以置信,原本想回絕的,是柏琛鼓勵她接受邀請,還幫忙她擬講稿,每天在家里訓(xùn)練她演講的技巧。

  “對你的怯場,我們誰也幫不上忙,只有他,很認真地替你想辦法,花時間慢慢教你克服焦慮!

  沒錯,是他幫助她克服怯場的,是他幫助她找到公開講話的信心。

  “他真的很關(guān)心你,對吧?”

  她心弦一扯,幾乎是疼痛地思念著當時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將她從退縮的甲殼里拉出來的男人。

  她思念他!好想,好想他!

  “同床異夢,不一定是不愛對方,有時候反而是因為太愛對方了,所以說謊!币蠛KN意味深長地感嘆。

  殷恬雨怔怔地聽著。

  殷海薔嫣然一笑,牽起她的手,將她領(lǐng)到鋼琴前坐下!霸趺礃?要不要彈一首曲子?”

  要,她要。

  她要彈李斯持,李斯待的《愛之夢》。

  風(fēng)動,鈴響,清澈的琴音如歌,娓娓訴說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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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縣板橋,靠近捷運站附近,狹窄的巷弄間有一棟老公寓,公寓二樓,新開了一家律師事務(wù)所。

  門面很簡單,裝潢很樸素,里頭坐鎮(zhèn)的律師可是大大有名,因為他是曾經(jīng)在政壇上名噪一時的金童立委,路柏琛。

  有事相求也好,純粹好奇也好,街坊鄰居常結(jié)伴來拜訪,有時一坐就是幾小時,路柏琛也不生氣,很耐心地有問必答。

  簡直就是法律的選民服務(wù)嘛!

  鄉(xiāng)親父老很高興,一傳十、十傳百,不久,也替事務(wù)所打響小小名聲,不時有客戶帶著疑難雜癥上門。

  雖然通常是些雞毛蒜皮的小案子,路柏琛仍是很認真,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不輸從前在國會議事。

  “哎呀,你這么熱心的年輕人,為什么要退選呢?”鄉(xiāng)親們大嘆可惜。“你下次出來選,我們一定投你一票,還會替你拉票。”

  “嗯,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會來跟大家拜票的!甭钒罔∫踩绱嗽手Z。

  不過現(xiàn)階段,他只求先把這間小事務(wù)所撐起來。

  草創(chuàng)時期,他不想好大喜功,只聘了個法律系畢業(yè)生當助理,幫忙收集資料,做一些聯(lián)絡(luò)工作。

  這天,辦公室里一片凌亂,一疊疊書籍文件堆滿一地,路柏琛和助理坐在一座座小山間,翻找可用的資料。

  “老板,你確定真的要接這個案子嗎?”翻了半天,找不到合用的資訊,助理有些頹喪!芭_灣每年有數(shù)萬件醫(yī)療糾紛,可真正能告上法庭的只有幾百件,其中病患能獲得勝訴的,更少之又少,而且這個案例家屬這邊也提不出什么確實的證據(jù),我們幾乎不可能打贏這場官司!”

  “沒錯,成功的機率是不高。”路柏琛坦然承認。“可我們還是要打!

  “為什么?”助理不解。

  路柏琛微微一笑,正欲回答,門鈴忽地叮咚響起,接著,一個穿著素雅的女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恬雨!”認清來人是誰,路柏琛胸口一震,反射性地跳起身,張口結(jié)舌,又驚又喜!澳阍趺磥砹?”

  “我來……”殷恬雨也知自己來得突然,微微窘迫地站在原地。“我來看看你!

  她特地來看他?

  他心跳加速,不及思索,快步迎向她,領(lǐng)著她跨過地上那些小山,清出一張沙發(fā),招呼她坐下。

  助理也識相地馬上捧來一杯熱茶。

  殷恬雨接過熱茶,道了謝,斂眸,秀氣地啜飲著。

  明白她覺得尷尬,路柏琛轉(zhuǎn)頭支開助理。“時間差不多了,你先下班吧,剩下的明天再弄。”

  “好。”助理很知趣,包袱款款,迅速閃人。

  路柏琛在殷恬雨對面坐下,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后者察覺到他灼熱的視線,臉頰也烘暖,她放下茶杯,玉手端放腿上。

  氣氛安靜。兩人好久沒見對方,一時相見,都是激動不已,竟不知從何開口。

  終于,殷恬雨端起隨身帶來的保溫盒擱在桌上,細聲細氣地解釋:“這是從薔姐餐廳帶來的,你餓了就拿來吃吧!

  她擔(dān)心他沒好好吃飯,所以特意給他送便當來嗎?

  路柏琛心一動,嘴角淺揚,湛眸無言地鎖住她。

  她讓他看得芳心大亂,咳了咳,眸光故意在室內(nèi)流轉(zhuǎn)一圈!斑@間辦公室好像有點擠,怎么不找一間大一點的?”

  “因為門面太氣派的話,有些人可能不好意思走進來,而那些人才是我想服務(wù)的客戶。”

  他的意思是,他并不想只接有錢人委托的案子吧。

  她婉約地微笑,凝向他的眼多了幾分欣賞!澳愎ぷ骱孟窈苊Γ催@么多資料嗎?”

  “嗯,因為最近接了一件醫(yī)療官司,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得多找些相關(guān)資料。”

  “是怎么回事?”她好奇地問。

  “有個病人得了感冒去求診,醫(yī)生開了阿斯匹靈給他,沒想到他吃了藥之后,竟引起過敏性休克,送醫(yī)時已經(jīng)不治了。”

  “天。∧撬募覍僖欢ê茈y過。”

  “他們委托我提起告訴!

  “那個醫(yī)生難道不知道病人會對阿斯匹靈過敏嗎?”

  “嗯,因為病人是初診,而且以前的病歷管理制度并不完善,健保IC卡上也沒有登錄。”

  “這可麻煩了。那該怎么辦?”她擔(dān)憂地追問。

  “你是為哪一邊擔(dān)心?”

  “當然是病人家屬這邊。 

  “我就知道。”他若有深意地頷首。她總是毫不猶豫地同情弱者。

  她一愣!半y道你不是嗎?”

  “這件事到底醫(yī)生需不需要負責(zé)任其實很微妙,如果他問診時仔細一點,也許可以發(fā)現(xiàn)病人對阿斯匹靈過敏,但也很難證明他沒問?傊t(yī)生畢竟不是神,不可能知道所有病人的病史!

  “如果醫(yī)生不必負責(zé)任,那你為什么還要接這個案子?”

  “我沒說他不必負責(zé),只是未必全是他的錯,我會接這案子,主要是因為病人家屬的確需要我?guī)兔θフ页稣嫦唷!?br />
  “對!你一定要找出來!彼裏崆械乇硎就。

  “我會的。”他許諾,深眸與她璀亮如星的眼相接,只覺一顆心無條件地融化。

  他可愛的戴芙妮!總是如此單純善良。

  他深深喜愛著這樣的她。

  這百分之百熱情的眼神嚇著了殷恬雨,她彈跳起身,感覺肌膚幾乎要達到二級燙傷!斑溃热荒阍诿,我還是別打擾你了,我先走了。”

  他目送她娉婷的倩影,滿腔澎湃的情潮逼迫他急促地發(fā)聲!疤裼!”

  “嗯?”她回眸。

  別走。

  “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

  “做什么?”

  “我想請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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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早晨,天色微陰,一團團濃云在空中堆涌成浪,似乎不久就要嘩然落雨。果然,路柏琛車才開下竹北交流道,車窗逐漸迷蒙不清。

  他放緩車速,小心翼翼地開車,十分鐘后,車子轉(zhuǎn)進一條鄉(xiāng)間道路,一旁是荒棄的田野,另一旁,是一棟棟錯落的透天厝。

  “這里是哪里?”殷恬雨疑惑地問,指尖在起霧的玻璃上畫開一條清晰的楚河漢界。

  “我長大的地方。”路柏琛低聲回答。

  “什么?”殷恬雨震驚的臉蛋轉(zhuǎn)過來,直視身旁的男人。

  他默默地繼續(xù)開車,方向盤平穩(wěn)地轉(zhuǎn)了個半圈,車子在一棟老舊的房子前停下。

  “這是我老家!

  她怔愣地望著他開門下車,取出放在后車廂里的一把大傘,撐開,然后將她迎出座車,護在傘下。

  她揚起眸,迷蒙地打量眼前的老房子。

  只有上下兩層樓的透天厝,外表有些殘敗,墻上的漆斑剝了幾片,路柏琛取出鑰匙開門,迎面飄來一陣發(fā)霉的氣息。

  “你忍耐一下!彼敢獾仡I(lǐng)她進門,收起傘放在玄關(guān)的傘架上,推開屋內(nèi)幾扇窗戶通風(fēng)!白詮奈野秩ナ酪院,這里就沒人住了!

  “你爸住這里?”殷恬雨不解,瀏覽屋內(nèi),房子雖老舊,屋內(nèi)的裝潢卻是很現(xiàn)代化,應(yīng)有盡有,只是太久沒人住了,家具表面都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八皇亲≡趪鈫?”

  “他從沒去過國外,一直住在這里!

  怎么回事?為什么跟他以前告訴她的,完全兩樣?

  殷恬雨愣愣地坐上沙發(fā),茫然望著路柏琛。

  后者仿佛十分理解她的驚愕,苦笑了下,在她身旁坐下!斑@故事有點長,你要聽嗎?”

  她點頭。

  于是,他開始說起一個長長的故事,一個不太快樂的故事,關(guān)于一個好賭嗜酒的男人,在外欠下大筆債務(wù),還不時打罵妻兒;關(guān)于一個勤苦認命的女人,幫人縫紉洗衣,一肩挑起全家生計;關(guān)于一個個性怯懦的小男孩,總是在學(xué)校里被同學(xué)欺負。

  “……我家里經(jīng)濟情況不好,爸爸又經(jīng)常喝酒,惹鄰居們討厭,我自己呢,連講話都會口吃,同學(xué)們都瞧不起我,不愿跟我一起玩,在班上,我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說到這兒,停頓下來,傷腦筋似地搔了搔眉角!拔冶緛砭秃π吡耍@下子更不曉得怎么跟人相處,愈來愈孤僻,好幾次想逃學(xué)!

  他口氣很輕松,神態(tài)有種自嘲的諧謔,可她聽著,心卻是一點點往下沉,胸口窒痛。

  這是他第一次敞開心對她掏出自己的過去,她應(yīng)該高興的,但,她只覺得難過。

  為他難過。

  “幸好我有個很溫柔明理的媽媽,每次想耍賴,都是她把我勸回學(xué)校去,如果沒有我媽,說不定我早就上街頭當混混了,現(xiàn)在也當不成什么金童立委,角頭立委還差不多。”

  角頭立委。殷恬雨心痛地望著眼前自剖身世的男人。為何他還能這樣拿自己開玩笑?

  “在我上國一一那年,我媽因為長期的操勞,身子終于抵受不住,生病了,我每天放學(xué),都趕著去醫(yī)院看她。我怕媽媽老是躺在床上很無聊,從圖書館借了很多書,一本本念給她聽,或許是書讀多了吧,我口吃的毛病居然改善很多,到后來幾乎可以跟正常人一樣說話了,我很開心,我媽自然也很為我高興。”

  路柏琛微微一笑,眼神因回憶而朦朧!罢f也奇怪,現(xiàn)在想想,那好像是我小時候最幸?鞓返囊欢稳兆,每天待在醫(yī)院里,我?guī)缀蹩梢酝俗约哼有一個難以相處的父親,只有個慈祥又美麗的媽媽!

  他童年的幸福生活,竟是和重病的母親在醫(yī)院里度過的嗎?

  殷恬雨喉頭一酸,淚水涌上眼眸。

  “接下來你應(yīng)該猜得到了,我媽在醫(yī)院里去世,家里就只剩下我跟我爸兩人。我們父子倆本來感情就不好,我媽死后,我爸更有理由借酒澆愁,我每天看著他醉生夢死,忽然很恨他,我發(fā)誓,這輩子絕對不要步上他的后塵。我一定要成功,我要有錢有勢,絕不讓人瞧不起我。”

  “你就是在那時候,下定決心從政嗎?”殷恬雨沙啞地問。

  他搖頭,嘴角嘲諷一勾!澳菚r候年紀還小,只想要賺錢,是上了大學(xué)后,才以踏入政壇為目標!

  “所以,你找到了我。”她語氣幽微,凝望他的眸,很黯淡。

  他同樣臉色黯淡!澳谴稳⒓友鐣郧埃易鲞^調(diào)查,知道殷家有四個女兒?吹侥阋院,我一眼就認出你一定是最羞怯的殷恬雨,我確信你就是能幫助我通往權(quán)貴之路的女人。”

  “殷家有四個女兒,為什么你偏偏挑中我?”她苦澀地問:“因為我外表最平凡,最容易追求嗎?”

  “我的確是那么想的!彼钩小

  她哀傷地別過頭。

  他探出手托住她下頷,溫柔地轉(zhuǎn)回她蒼白的臉!艾F(xiàn)在我知道我錯了,我會選你,并不是因為你比較平凡,而是因為我第一眼,就被你吸引了。”

  她倒抽口氣。“你……被我吸引?”怎么可能?

  “別說你覺得驚訝,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蛇@是真的,恬雨,我從那天起,就喜歡上你了。”

  “為、為什么?”

  “我也不明白!彼嘈!盎蛟S是因為……你跟我很像吧。”

  她訝然。“我跟你很像?”

  “我看到你,就好像看見從前的自己,我想這女孩真悲慘,她在這個場合根本格格不入,她需要拯救!

  “拯救?!”

  “我真的很自以為是,對吧?其實真正需要拯救的人是我,被拯救的人,也是我!

  她怔怔地凝睇他。

  他則是輕輕握住她溫軟的柔荑,星眸傾溢一斛溫情!叭绻皇悄,我一定會變成那種利欲熏心的立委,每天只想著關(guān)說A錢包工程,因為有你,至少我還幫我的選民,做了一些有益的事。”

  “不只你的選民,你還幫了很多沒投票給你的人!崩缒切┥绺7ò!安皇俏业墓冢悄惚緛砭秃荜P(guān)心社會上的弱勢族群,你很認真,沒人比我更清楚你工作得多辛苦!”她急切地說,急切地想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根源子他自己的努力。

  路柏琛懂得她的用意,他很明白她對自己有多心疼,這讓他的胸口,也微微地擰痛起來。

  “是因為你,戴芙妮!彼挠牡卣f!澳氵記得嗎?我們接到醫(yī)院通知我爸病危的那天,你陪著我一起去醫(yī)院?”

  “嗯,我當然記得。”

  “自從我離家上大學(xué)后,我就不曾回去看過我爸。跟你結(jié)婚前,我告訴他,我要娶的是上流人家的女兒,不想他丟我的臉,我替他重新裝潢房子,給他一筆錢,要他答應(yīng)配合我演戲,說他長年住在國外,很少回臺灣!彼瓜马暽ぷ兊脴O度干澀。“我的意思是,希望他以后永遠不要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她聽了,不覺得他絕情,只替他深深地難過!澳阏娴倪@么恨你爸爸嗎?”

  “對,我恨他,恨透了他!”他顫著嗓音,握住她的手,也微微地發(fā)顫。

  她溫柔地摩挲他出汗的掌心,傳達無言的安慰。

  他感受到了,提起勇氣繼續(xù)坦白心聲!澳翘煳以卺t(yī)院,看見他戴著氧氣罩,讓病魔給折磨得臉色發(fā)黃,全身上下瘦得連骨頭都凸出來了,我忽然覺得……我不知道自己在恨他什么。我很想跟他說些什么,至少說幾句和解的話,可是我說不出來,反倒是他,斷氣之前,跟我說了聲對不起!

  路柏琛無助地停下來,眼前蒼茫一片,仿佛又回到父親過世的那一天。他前額滲出豆大的冷汗,身軀一波一波地,戰(zhàn)栗。

  殷恬雨心痛地攬住他的肩。“別難過了,柏琛,都過去了,已經(jīng)過去了!

  他忽地轉(zhuǎn)過身,緊緊擁抱她,低啞的嗓音在她耳畔繚繞。“你記得嗎?你那天也是這樣安慰我,你告訴我,別太難過,你說我雖然失去了父親,還有你,你會一直在我身邊陪我,會連同我爸那份一起愛我,你會永遠愛我……你記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嗎?”

  “我……不太記得了!狈碱a暖燙。

  “我記得很清楚。”他靠在她頸邊,鼻頭賴皮地摩過她頸膚,俊唇沿著她肩胛的弧線,烙下迷戀的吻!拔蚁耄乙欢ㄊ菑哪菚r候開始,就離不開你了!

  “柏琛!彼邼厣胍鳎捻嶁袢,奏著狂野的旋律。“拜托……你別這樣……”

  “我沒愛過李相思,我愛的人是你,只是因為我太蠢了,蠢到認不清自己的真心!彼麩崆榈乇戆祝瑹崆榈刈奈侵蓯鄣亩鷼,右手滑進她衣領(lǐng)內(nèi),攫住一團教他思念不已的軟嫩……

  “這是真的嗎?”在他進一步在她體內(nèi)燒起大火前,她凝聚全身僅余的力氣,推開他,遲疑地探索他深邃的眼!澳悴粣劾钕嗨?”

  “我只愛你!彼麌烂C地重申,眸海雖仍浮著濃濃情欲,不規(guī)矩的手,已乖乖收回!安徽撃阆嗖幌嘈牛覜]跟她上過床,我承認自己對她有種男人的征服欲,但我不愛她。”

  “為什么不愛?她……那么美!弊约和耆炔簧习 

  “她的確很有魅力,不過在我眼中,真正美麗的人是你!彼钋榈刈⒁曀!澳闳砩舷拢瑥耐獗淼絻(nèi)心,都是美的!

  他怎能說出如此教人害羞的話?殷恬雨眸光瑩瑩,全身發(fā)燒。她才沒像他說得那么好呢!

  “我知道你已經(jīng)不太相信我了,是我的錯,誰教我曾經(jīng)對你說謊,又醒悟得太遲!彼猿暗氐驼Z,不舍地撫摸著她垂在胸前的細發(fā)!按鬈侥,你一定以為我是因為顧慮你,才拒絕李相思的要求,但不是的,我其實沒那么偉大,我是個自私的男人,我做的一切都是發(fā)自本心,是我的心,要我這么做的,是我的心,告訴我絕對不能讓自己失去你。”

  他,不能失去她?

  她怔忡地看他,深深地,望入他異常清澈的眼底。

  “我愛你,恬雨。可現(xiàn)在的我還沒資格重新追求你,我會努力的,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好,會讓你能夠重新信任我。請你等我,好嗎?”

  他請她等他?這意思是要回到她身邊嗎?他愛著自己,決意和她白頭偕老嗎?是這樣嗎?

  喜悅的浪潮,一波波撞擊著殷恬雨的胸口,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確信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是真的愛她!

  她凝睇著眼前的男人,好想好想,就這么不顧一切擁住他,與他抵死纏綿。

  可她終究還是那個容易臉紅的殷恬雨。

  “我不想等。”她細聲低語,頰色紼紅明艷,如水邊的丹芙蓉。

  他神情大變。

  “我不想等!彼崧曋貜(fù),溫亮的眼潭映著全身僵硬的他!耙驗楝F(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夠好了,柏琛,你是我的一期一會!

  薔姐說的很對,她如果錯過他,就是不折下扣的大笨蛋。

  “一期一會?”他不懂。

  “一生一次,最美麗的相會!彼p輕地解釋,鼓起勇氣,主動以一個甜蜜的吻,在他唇上,封緘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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