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心等候著,直到王府里到處都點了燈時——
“小姐!”
玉露的喚聲,教她猛地回頭,驚見跟在她身后的秦文略。
他……怎么回府了,又偏是挑在這時分?
玉露不住地朝她使眼色,手指在身前比著屏香苑的方向,直教她暗叫不妙。
照玉露的手勢看來,談三和太太已經被兩位嬤嬤給帶進屏香苑了,那她是不是得想個法子將秦文略給引開,要不待會她要怎么走?
真是糟透了,要玉露去盯著鞏云栽看是否真差了丫鬟將賀二少給引進府,誰知道她竟把這禍神給引來了。
“王爺怎么回來了?”收斂心神,她噙笑走近他。
“聽說岳母帶著你的妹妹前來探視你,怎么你不在屏香苑?”秦文略微瞇起眼,眼前的她噙著笑,但眼底仿佛有著不快。
談瑞秋無聲的倒抽口氣!巴鯛斣鯐滥赣H和妹妹來了?”千萬別跟她說,他們已經見過面了。
“我今日提早回府,已跟岳母見過面了,差人先將她們帶往屏香苑,而后遇見你的丫鬟,才知道你在這兒!彼D了下,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談瑞秋臉上的笑意僵了,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今日是孟妹妹生辰,我想到萱庭苑跟她祝賀一聲,所以……”
話未盡,萱庭苑里傳來陣陣喧囂聲,但卻極為低調,像是被刻意地安撫住。
她猜想,許是那些賓客撞見孟寄蘭和賀二少私下相見了,她卻沒有半點整人的喜悅,滿心想著在這狀況下,她到底要怎么脫逃。在原本的計劃里,她應該趁亂離開,如此可以避開嬤嬤們的耳目,不會有人發現她早已離開王府,可偏偏他回來了。
秦文略往萱庭苑的方向望去,本不想理睬,卻突地聽見孟寄蘭尖銳地喊著——
“不是我!苞賀二少有私情的是王妃,是談瑞眉!”
秦文略驀地頓住,像是疑惑自己聽見了什么,垂眼直瞪著談瑞秋。
談瑞秋真是百口莫辯,無從解釋起。
可惡,他們到底是相約在哪里見面,怎會離腰門這頭如此的近,近到仿佛只要走過腰門就能撞見似的。
“寄蘭,別說了!蹦鞘庆栐圃缘穆曇簟
“我要是不說,大伙就要誤會我了,大伙都知道,談右僉本來是屬意要將談瑞眉婚配給賀二少的,兩人還借著丫鬟私下魚信往來,這王府里誰都知情,今天本是談瑞眉要與賀二少密會,我不過是早一步到,要是我再晚一點,大伙瞧見的就會是他倆在這頭訴衷情,說不準還會——”
“給本王住口!”秦文略怒聲咆哮著。
瞬地,腰門那頭安靜下來,談瑞秋簡直可以想象眾人的神情有多么錯愕又驚懼,因為就連她……也快瘋了!
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她真的是錯了!
“散了!”秦文略怒喝了聲,回頭拉著談瑞秋直往主屋的方向走,走了幾步卻又突地甩開她的手。
談瑞秋被迫走得又快又急,然后又遭他突地甩手,險些撲倒在地,幸好玉露趕忙穩住她,才沒讓她太狼狽。
背對著她,秦文略調勻了氣息,才沉聲道:“待會我有事要進宮,岳母就讓你自個兒招待了!痹捖,他徑自地大步離去。
談瑞秋瞪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竟覺得雙眼有點酸澀,甚至一路酸進了心坎里,泛開了莫名的痛。
“小姐,現在……”
“玉露,你晚一點再回屏香苑,幫我拖一點時間!
“小姐,你要小心,身上的銀兩帶得夠不夠?”玉露急聲問著。
談瑞秋勉強地揚笑!皦,你放心吧,假如有天你在府里待不下去,找個借口出府,就到李家牙行來找我。”
“嗯嗯,到時候小姐一定要收留我!
談瑞秋拍拍她的手,頭也不回地朝屏香苑旁邊的小徑走,打算繞過屏香苑,朝那探過數次的小路而去。
她走得很快,快到發喘,就連胸口都跟著痛起來。她讓腦袋空白,什么都不去想,她沒想過他倆的最后一面竟會鬧得如此不愉快……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這種事,哪怕她并非他有名有實的妻。
而她,不想解釋也無從解釋,誰要她的身分如此尷尬,無法再顧及他的心情,她只知道今晚不走,她就再也不用走了。
吸了口氣,加快腳步,卻在繞過屏香苑時,見王嬤嬤從側邊小徑走來,就擋在她的面前,教她的心頭一涼。
“嬤嬤……”
不會吧,老天真的不讓她活……
然而王嬤嬤卻只深深瞧她一眼,指向小徑!斑@條小徑通往角門,七小姐快走吧。”
談瑞秋瞪大眼,淚水掉得猝不及防,因為她沒想過向來淡漠的王嬤嬤竟會在最后放了她一馬,給了她一條活路走。
她說不出話,淚一直流,只能朝王嬤嬤點點頭,快步地朝小徑走去。接近角門時,她傘出手絹用力地抹著臉,抹了淚也抹去了掩飾的粉。
從今天開始,她可以當自己了。
安羽,她的名字叫安羽。
年十五,京城街道上懸上各色彩燈,街上熙熙攘攘,人潮擠得水泄不通。相較于外頭的熱鬧歡騰,七王爺府顯得異常冷清,甚至安靜,近日大伙都提心吊膽度日,就連大氣都不敢吭上一聲。
原因就出在年初四,秦文略那聲怒吼,孟寄蘭嚇得連萱庭苑都不敢踏出,鞏云栽更是安分守己地窩在撥云閣。
哪怕秦文略就在王府里,也沒人敢靠近主屋一步。
秦文略在外書房里看著各地衛所回報的軍報,耳邊卻是不住地回響著孟寄蘭掀開的丑惡事實,教他大手一揮,將軍報全都推甩在地。
那晚,他進了許久不曾進入的掬楓院,撥弄著蕓娘留下的琴,可不知怎地浮現在他面前竟是那張抹白的臉。
他無法理解。在夢里,他深愛著妻子,是因為他藉由掌心痣和她的性情,認為她是他的妻,與她廝守,可那畢竟是夢,并非真實?墒钦勅鹈嫉男郧闊o一絲一毫相似,他偏是掛記著她。
掛記到明知道她已就寢,他還是進房見她,甚至忍遏不住的趁著她入睡了擁她入懷。明明視她為知己,沒有什么事不能與她說,可是怎會莫名地就變了質?他深愛的明明是蕓娘,心底怎能再有其他?
可恨的是,他還厘不清,便讓他知曉她竟與戶部尚書府上的賀二少有私情!
所以她說,她懂得生離死別……她指的就是她與賀二少!既是如此,為何當初不跟他說清楚,他可以放她自由,甚至力保她的清白,她也犯不著透過下人與賀家聯系,甚至讓這事在王府里宣揚開來。
思及此,他惱火地一腳踹開黑檀四方大案,發出刺耳的刮地聲,教適巧進門的徐賁苦笑了下,忙道:“王爺,永定侯過府拜訪!
秦文略冷鷙目光望去,徐賁將臉垂得更低了!坝蓝ê钫f手上有一幅墨寶,王爺肯定喜歡,所以特地帶來與王爺共賞!
“讓他進來!
“是。”徐賁松了口氣。
不一會,永定侯楚為善大步走進,一見歪了方向的黑檀大案,不禁打趣道:“難不成是徐總管說了我帶墨寶來,王爺心喜地踢歪了大案?”
“得了,本王是認為你帶來的肯定端不上臺面,才先踢這一腳。”秦文略沒好氣地道。
有太多人他可以不見,可偏偏就有幾個是不得不見的,而這些不得不見的全都是可以肝膽相照,推心置腹的兄弟。
“先說好,這畫可以與你同賞,但絕不給你。”
“得了,這般寶貝,莫非是宋綦出了畫作?”前往西北邊防之前,他最喜歡與楚為善論宋綦的墨寶,只因這宋綦是這兩年異軍突起的大師,可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而他嘛,沒興趣細查他人底細,純粹欣賞墨寶。
“啐,你又不是不知道宋綦不作畫,但這畫真真了得,這可是我的夫人昨兒個到武平侯家作客時,硬跟人家要來的。”楚為善拉了張椅子在他對面坐下,賣著關子還沒打算攤開。
“武平侯?宋綦身子好轉到能開宴了?”他詫問。
說起宋綦,他才想起至今都未探視他,但眼前實在不是好時機,他不愿將宋綦卷入麻煩里。
“不是,是宋家二爺夫人。”
“是嗎?”他喃著,動手攤開畫。
“你動作輕點,昨兒個我夫人拿回府,我馬上就派人送去裱褙,這膠都還沒干,撕破了怎么賠我。”楚為善可寶貝了,馬上拍開他的手,輕柔地攤開。
秦文略眼角抽動。“到底是哪位大師特地進了武平侯府里作畫?”
“不是大師,我要是說出作畫之人是誰,你肯定嚇掉下巴!
“說吧,我還沒掉過下巴!彼怪,明明沒有興味,卻擺出期待的神情,見他從邊上緩緩推開,露出暈染如潑墨的筆法。
“這是武平侯府的管事娘子畫的,聽說是武平侯夫人的陪嫁丫鬟,后來嫁給了府里的管事,而這畫法可厲害了,我夫人說了,要是沒親眼見到還真不相信,原來作畫時還真的可以——”
秦文略聽著,意興闌珊的眸瞬地圓瞠,目光直盯著那株傲梅,傲梅后頭以潑墨手法帶出陰陽的山形……他驀地站起身,低喊著,“一筆畫!”
楚為善呆住!澳阍趺粗?!”
“我當然知道,因為這是——”他驀地頓住。
那不是夢嗎……可是這畫,這筆觸,能夠以一筆運用到底,畫出精髓的就只有他的小女兒唯安了!
可是……那不是夢嗎?!
如果不是夢,他到底是去到了哪里?如果不是夢,他確實是成了兩個女兒的爹,而這畫分明是唯安畫的,她……難道說,當他回歸己身時,把她也給帶來了?!
“王爺,你還好吧?”楚為善見他臉色忽青忽白卻又突地咧嘴笑著,不禁擔憂他是不是沖煞了什么。
秦文略喜笑顏開,抓著楚為善將這畫的來歷問得一清二楚,打算找個機會上武平侯府一探究竟,可想著他不禁又皺眉,畢竟眼前時局不宜與宋綦太過親近……可是除了宋綦,他還能找誰?
送走了楚為善,他還琢磨著這個問題,回想著夢中的情境,隨即離開外書房,直朝屏香苑而去。
守在屋外的文嬤嬤一見秦文略到來,趕忙通報,將秦文略給迎了進去。
秦文略忘了前嫌,一心只想拿這事與人交談,想確定自己到底是快瘋了還是怎地,然當他一見到她時,他突地頓住。
她是誰?
眼前的女子卸去了粉,露出一張清麗嬌艷的臉,此刻那盈盈含媚的水眸正含羞帶怯地望著他。
“王爺。”談瑞眉怯怯地喊著。
秦文略微瞇起眼,不知怎地,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原來,她長得是這個模樣,很美,比他想象中還美,但那雙靈動的眸卻變了。她從不在他面前賣傻裝羞,那雙眼就像是她的魂,哪怕被他砸傷時,那雙噴射怒火的眸還是沒有一絲屈就求饒,她居高臨下地睨著他,比誰都高傲。
然而這雙眼,變了。
興沖沖的心情像是被澆了桶冷水,他頭也不回地離去,壓根不管她心里感受,只因他覺得她不是他所識得的那個她,他寧可她再涂上滿臉的粉,而不是在卸下偽裝之后變得如此虛偽。
回到主屋他才發覺,原來無人能談心,這座王府竟是這般荒涼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