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舒海澄命六通給何玉瑞送來離城的路引，擺明了非要她走不可。
事實(shí)擺在眼前，何玉瑞不得不認(rèn)，天一暗，她便從舒家的后門離開。
提著兩個沉甸甸的箱匣，她搖搖晃晃地走出舒府，送她的只有瑾兒。
說來瑾兒也是乖巧忠誠的，就是笨了一點(diǎn)，什么忙都幫不了。這偌大的舒府，她對瑾兒反倒還有一點(diǎn)心思。
「瑞姨娘，你保重。」瑾兒在門后說著，兩眼淚汪汪的。
何玉瑞想說什么，最終什么都沒說，脖子一轉(zhuǎn)，頭也不回地離開。
才走沒不久，何玉城就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后，「玉瑞�！�
聽見他的聲音，何玉瑞惱怒地道：「你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何玉城一臉無奈，歉疚地道：「玉瑞，我能怎么辦？他都知道了，說要將我送官……」
「所以你就把我供出來？」她恨恨地瞪著他。
「你不也全都要賴我頭上？」何玉城輕嘖一聲，「好啦，別鬧了，咱兄妹倆怎么說也是同氣連枝不是？」
「你真敢說！」何玉瑞十分氣憤，「要不是你辦事不利，那丫頭早該死了！」
「誰曉得她福大命大，逃過一劫呢，我也希望她死呀！」何玉城又是無奈一嘆，「你想想，我為了你可是不惜犯下殺人的罪啊，就算逃過了人世間的罰，日后下去見十殿閻羅也是要刀山火海下油鍋的。」
何玉城果然有張會說會哄的嘴，說了這么一套，何玉瑞便沉默了。
「好妹妹�！购斡癯勤吳昂寐暫脷獾氐溃骸复蟾缡窍Ｍ闳缭赋蔀槭婕椅磥碇髂�，才不惜攤下這殺人重罪為你開路的呀！說到底，最挺你的人不就是大哥我嗎？」
何玉瑞斜瞪他一眼，「你不也是為了錢�！�
「話不是這么說�！购斡癯怯值溃骸溉绻袆e人愿意為你做這些事，你何必找我呢？」她眉心一鎖，若有所思。這話不錯，除了他，還真沒跟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了。
「玉瑞啊，咱倆命不好，有個不成器的爹，教咱倆年幼便落難�！购斡癯翘峒斑^往，沉沉一嘆，「你十二歲被賣到落華樓，我呢，也沒好到哪里去，從小便在賭坊煙館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廝混，好幾次都差點(diǎn)丟了性命……」說著，他又一嘆。
「你說，我們不都是苦命人嗎？」何玉城感覺到她態(tài)度軟化了，趨前輕搭著她的肩，「玉瑞，這世間除了你我二人可相依，還有誰呢？」
何玉瑞舉目無親，不覺動搖了。她轉(zhuǎn)頭看著他，神情凝重。
「玉瑞，這未嘗不是好事呀。」他勸慰著，「你如此多嬌卻那樣困在舒府，如一年一年枯萎凋謝的花朵，你甘心嗎？與其蹉跎青春，還不如趁年華正茂，趕緊另起爐灶�！�
何玉城這番話甚是有理，教她否認(rèn)不了。
沉吟了須臾，她問：「你有什么主意？」
「之前我在衛(wèi)城認(rèn)識了一名酒肆老板，因?yàn)樾郧橛悬c(diǎn)懶散，又老是說話得罪客人，生意一直不好。」他以商量的語氣說著，「他有意將酒肆頂讓給別人，可我手頭資金不足，不如咱倆一起上衛(wèi)城去瞧瞧，若你覺得那酒肆還行，咱倆就頂下它吧？」
何玉瑞思索了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且走且看著吧�！�
等何玉瑞走了，舒海澄就下令清了從云軒，然后把院門上了大鎖。
何玉瑞就這樣消失在舒府，沒人問、沒人說，可大家又好像隱隱約約知道些什么。
舒海澄查出一直以來幫何玉瑞送信息出府的是黃嬤嬤，給了她一筆錢便將她遣走，至于瑾兒則是轉(zhuǎn)往光煦院做灑掃工作。
明煦從小沒養(yǎng)在何玉瑞身邊，舒家兩老只對他說他娘要回老家照顧年邁病重的老太爺，其他只字未提。
他年幼，什么理由都聽得進(jìn)去，再者因?yàn)槠綍r不親，倒也不會有吵著要找娘親的問題發(fā)生。
這日，流年收店前舒海澄就來到外頭等著。天笑關(guān)好門，他已來到她面前。
他手上提了好大一只燒鴨，雖被層層疊疊的月桃葉包裹著，那香味還是竄了出來。
「剛在全德記買的�！顾χ溃骸肝宜湍慊厝ィ槺銕湍愀鸂敔敯养喥��！�
「你真懂得討好爺爺呢！」她一笑，「爺爺每回說到你都眉開眼笑�！�
「不對爺爺好一點(diǎn)，怎么哄得他點(diǎn)頭將你嫁給我？」舒海澄這話雖然說得有點(diǎn)俏皮，但神情跟眼神都是認(rèn)真的。
天笑斜瞥他一眼，「我可沒說要嫁人喔！」
「嗅？」舒海澄眨了眨眼睛，故作驚異狀，「你不嫁我要嫁誰呢？親都親了，抱也抱了，我還差點(diǎn)連命都沒了�！�
「哇，你現(xiàn)在是跟我討人情？」她故意露出「你真可恥」的表情。
「不是討人情，是要你負(fù)責(zé)�！顾鄣子幸荒ń器�，「我身上還有當(dāng)初救你離開火場時留下的疤呢�！�
「你……」天笑瞪著眼睛，好氣又好笑，「算你厲害�！�
舒海澄突然笑意一斂，正經(jīng)八百地道：「母親希望我們趕緊成親，她要我問爺爺何時可以上門提親�！�
聞言她一震，驚訝地看著他，「你現(xiàn)在是認(rèn)真的？」
「當(dāng)然�！顾f：「我等不及想把你娶回家�！�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遲疑地道：「可是……我的事業(yè)才剛起步�！�
看她說得一本正經(jīng)，他也慎重其事，「那么，你的事業(yè)得到什么程度你才肯嫁我？」
「我也不知道……但不是現(xiàn)在�！顾袂閲�(yán)肅，「何玉瑞的事剛了，我不想現(xiàn)在就嫁進(jìn)舒府�！�
他理解她的顧慮，「你擔(dān)心閑話？」
「也不是那么簡單的理由……」她雙眼低垂，若有所思。
舒海澄停下腳步，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天笑，你還無法相信我嗎？」
她迎上他真摯的目光，果斷地?fù)u搖頭，「不是的，我相信你，我只是擔(dān)心一旦進(jìn)了舒家大門，我就不能再保有自己�！�
他不解地問：「什么意思？」
「舒家宅院深深，我進(jìn)了舒家，成了舒家長媳，勢必有許多規(guī)矩要守，有許多義務(wù)要盡，不能落人口實(shí)，不能教你丟臉，可是我……」她面有難色，「我鐘情我的事業(yè)，我不想放棄�！�
舒海澄先是微微一怔，靜默地聽著，然后松口氣，「原來你是擔(dān)心這個�！�
「是的�！顾龍�(jiān)定地說：「我不想放棄我的金工生意。」
「如果我告訴你，就算你成為舒家的長媳，還是可以繼續(xù)做你想做的事呢？」他溫煦一笑。
她驚喜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是真的嗎？可是舒家的女人不是不可以……」
「有那規(guī)矩的是我母親的娘家，不是舒家。」他說：「父親很欣賞你的才能，還說若舒家能出個女商賈，那真是家門之幸�！�
她眨巴了幾下眼睛，「真的嗎？」
他苦笑，「難道要我領(lǐng)你到我父親面前去問？」
「那倒不必，不過……」她一臉苦惱，「除了這個，我心里還有個坎兒。」
他平心靜氣，「來吧，你心里有幾個坎兒，一次說完�！�
「沒別的了，就剩一個。」她難為情地縮縮脖子，「婚后兩年內(nèi)，我不想生孩子�！�
舒海澄一怔，「為什么？」
「我得給自己適應(yīng)期呀�！顾^頭是道地說著，「要是我適應(yīng)不良想跟你和離，可又因?yàn)樵蹅冇辛撕⒆佣坏貌粚⒕�，那多痛苦？你想，你不就是因�(yàn)楹⒆硬挪坏貌粚斡袢鹭?fù)責(zé)的嗎？」
他一頓，答不上話來，沉默著。
「何玉瑞的事情雖然了了，可我一直想起明煦那孩子�！拐f著，她眼底有著憂思。
頭兩次進(jìn)舒府她都沒見上明煦一面，第三回舒家兩老才讓她見了明煦那孩子。舒家兩老將他教養(yǎng)得極好，雖只是個三歲的孩子，卻十分乖巧懂事，天真無邪。
「我喜歡明煦，雖然每回都是短暫相處，卻非常愉快�！顾f：「可我一直想，縱然何玉瑞再多不是，她終究是孩子的娘，待明煦再大一些，真的不會對母親產(chǎn)生好奇，甚至是渴望嗎？」
「天笑，你擔(dān)心明煦以后……」
「不，我不是怕他不認(rèn)我這個后娘，而是往后該如何向他解釋他娘的事，孩子終究是無辜的�！顾垡淮�，不自覺地輕嘆，「有時我甚至忍不住想，若是沒將明煦從何玉瑞身邊帶開，會不會何玉瑞就……」
他神情無奈，「我母親絕對不是蓄意剝奪何玉瑞身為生母的權(quán)利�！�
「我明白舒夫人也是用心良苦，擔(dān)心明煦養(yǎng)在德行有虧的何玉瑞身邊會長歪，只是……」
他單手將她扣進(jìn)懷里，聲音里充滿憐惜，「天笑呀天笑，我知道你心地良善，即便是何玉瑞曾想縱火燒死你，你都還是對她的處境有些許的憐憫，但是把明煦帶走是必要之惡，不得不為之�！�
「我懂，我……我不是在責(zé)怪你母親冷酷無情，我看過她跟明煦的相處，我知道她有多么疼愛且用心教養(yǎng)那個孩子，她便是知道孩子無辜才不因他是何玉瑞所出而對他失去顧惜之情。」天笑偎在他懷里，愁思出現(xiàn)在兩道秀眉間。
「謝謝你能體諒�！故婧３伟l(fā)自內(nèi)心地感謝她，并試探地問：「你喜歡明煦嗎？」
她抬起臉來望著他，肯定地道：「喜歡，他是個好孩子。」
幾次跟明煦相處，她發(fā)現(xiàn)他天真無邪，對好多事物都充滿好奇，有次舒夫人帶他到流年來逛逛，他還挨在她身旁很認(rèn)真專注地看著她幫人梳頭。
那天他像個小幫手一樣待在旁邊，她要梳子，他便遞上梳子；她要梳頭油，他就遞上梳頭油，她要釵他便給釵，可愛極了。
要走之前，他還要求舒夫人再帶他來玩呢。
「明煦也是喜歡你的。」他說：「母親說他經(jīng)常提起你的事，還吵著要母親帶他去流年找你，要不是母親幾番相勸，說你店里事忙，不可隨意打擾，只怕他三天兩頭就要往流年跑了�！�
天笑想起明煦那可愛的模樣，輕輕一笑。
舒海澄勾起她的下巴，深情而專注地看著她，「明煦需要一個善良正直又溫暖的母親，你愿意成為他的母親嗎？」
母親可不是件好差事，但她也不排斥就是了。只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她得更確定自己的心意才行。
「我不是為了給他找個母親才追求你。」舒海澄神情嚴(yán)肅地澄清。
「不然呢？」她知道他不是，但故意鬧他。
「我是為了自己、為了你才追求你的。」他說。
迎上他真摯深情的黑眸，她毫不懷疑他的心意。
「我得確認(rèn)自己可以成為你的妻，成為你舒家的人，成為明煦的母親�！顾龖B(tài)度堅(jiān)定地道：「如此一來，我才可以做出負(fù)責(zé)任的決定�！�
舒海澄低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一記，「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