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睿涮了一片肉,卻是食不知味,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皇上,當初您如何會想到將香雪賜予臣?”
“怎么?你不滿意她?”
“不是,臣只是覺得好奇,這宮里的宮女這么多,怎么皇上偏偏就看中她?”
“這個嘛!毙』实巯萑氤了。朱佑睿這么一問,他頓時也覺得奇怪起來,當初自己是怎么選中香雪的呢?“朕記得有一回興致來了,想在太液池泛舟、喝茶,就有人跟我提起太素殿有個宮女點茶手藝了得……”
“是誰跟皇上說的?”
“朕想想,好像……對了!是劉瑾!”
朱佑睿聞言一愣。“是劉公公?”
“是啊,就是他。”小皇帝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當時朕喝了她點的茶,果然是口齒留香,劉瑾說你也愛點茶、品茶,朕想了想,你倆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剛好你身邊也缺個知冷知熱的美人……”
“所以皇上就將她賞賜給我了?”
“如何?朕這個媒保得不賴吧!”
朱佑睿但笑不語,腦海念頭如電飛轉。
原來是劉瑾暗示皇上將香雪賜給他的,如此來,那隱身于幕后指使香雪對他下毒的人很可能就是劉瑾。
他們倆一個是皇上最寵信的宦官,一個是皇上視為兄弟的臣子,平素井水不犯河水,縱然他有時看不慣劉瑾的一些作為,可也不曾在皇上耳邊叨念過一句壞話。
竟是劉瑾想取了他的性命嗎?
朱佑睿冷冽地尋思,替皇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君臣爽快地干杯后,繼續大□吃肉。
酒足飯飽之際,朱佑睿又淡淡地探問!盎噬希鞅蹦沁吙捎袀鱽硐?”
他其實想問安化王朱置鐇可有異常,但這事不能隨便問,尤其據說安化王乃是因諂媚劉瑾,方能在當地大舉斂財,造成民怨。
“西北那邊?沒什么特別的。”小皇帝不以為意!澳憔桶残陌!如今邊境還算平和,即便蒙古那邊有些小騷擾,就憑你身子這情況,朕也不會允你上戰場去!
小皇帝竟是以為他意欲請戰立功?
朱佑?嘈,斂眸啜酒,掩飾眼底的情緒。如若真是劉瑾暗中想對付他,只要他這陣子小心點,等安化王亂事爆發,自會有人收拾那個奸佞,無須他動手。
他在皇上面前,還是繼續做個不參與朝廷斗爭的純臣便罷了。
只是香雪那邊,他該如何解決呢?
思及此,朱佑睿捏著酒杯的手指不覺收緊。
香雪被關在柴房里餓了一日一夜。
郡王府的下人似是得了吩咐,除了水以外什么東西都不能給她,就連水也只給了一碗,還用了只破了口的舊陶碗盛著,看起來不甚潔凈。
即便不潔,香雪仍是喝了,她又冷又餓,全身綿軟無力,喉嚨焦渴發干,喝口水才能感覺到一點生氣,才能確定自己還活著。
她知道他在懲罰她。
將她關在這間位于郡王府最偏僻的角落的柴房里,讓她睡在臟兮兮的柴草堆里,除了一身單薄的衣衫,只有幾塊破布可以蓋。
如此,怕是為了折她的骨氣,等她自行開口求饒,把一切事情都招了。
她也想招供的,只是招與不招,前方都是死路,她自己活不了,總得想辦法替唯一的弟弟謀劃一條活路。
她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柴房里黑漆漆的,只有上方開了一扇小窗能看見天色,辨認如今是白天或黑夜。
其實她被關在這里的時間并不算久,但她老覺得已經很久很久了,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浮現他盛怒地將她拖出屋外,擲落于寒冷雪地上的畫面。
她惹惱了他。
可她真不是有意的,她多希望他能像在燈會上那樣一直對她溫柔地笑,她也明白這是奢望,但……
“對不起。”她啞聲呢喃,弓身彎在草堆里,一陣一陣地發冷,眼眶卻隱約發熱。
頭頂的梁柱上不時傳來吱吱細響,彷佛是耗子竄過,她頓時覺得毛骨悚然,整個人蜷縮成蝦米狀,豎耳聆聽動靜。
又過了幾個時辰,她感覺身上發起熱來,鼻塞喉滯,怕是染了風寒。
正當她以為自己又將煎熬一個痛苦的夜晚時,柴房的門忽地被咿呀推開了,一道挺拔的黑影走進來。
她努力從草堆里撐起上半身,即便只是這樣的動作都累得她氣喘吁吁,她睜開酸澀的眼眸,試著認清來人是誰。
他來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身姿如松,凜然而立。
她恍惚地微笑,嗓音是自己都驚訝的極度沙啞——
“你來了啊!
現代,臺北
“……睿,睿!”
程思曼從夢中驚醒時,鬢邊冷汗涔涔。
她悵然地呆坐在沙發上,意識仍半朦朧地陷在夢里,她夢見自己被關在一間柴房里挨餓受凍,病得渾身發燙。
夢中,一個男人咄咄逼人地質問她,而她只是滿腔委屈,不知從何傾訴。
那樣的驚懼與絕望,她不是初次夢見。
程思曼怔怔地想著,夢中那古典美人究竟是誰?為何這陣子老是夢見她?還有那女人心中暗暗思慕的男子又是誰?她好似將那男人的形影和睿迭合在一起,才會喊著他的名字醒來。
“睿……”她低低地又喚了一聲,轉頭望向那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他依然安靜地昏睡著,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程思曼心口一緊,一股酸楚噎著。
她來到病床旁,在床沿坐下,緊緊握住他的手!邦,你怎么還不醒?今天就是創立紀念日了,你再不醒,我真的撐不住了!
窗外天色蒙蒙,窗玻璃上凝著清晨曉露,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而如果他今天再不出現,公司內的流言必會如大火蔓延。
昨夜她去探望鄭成才時,老人家已經抓著她的手追問兒子的下落。
“大器跟我說,奇睿已經兩個禮拜沒進公司了,你說他去出差,怎么會去了這么久?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連他都不相信兒子會連續出差兩個禮拜不見人影,更何況是其它人?
“你快點醒來吧!睿,我瞞不住了,你知道你爸爸有多擔心你嗎?還有汪大器,他昨天居然跑到醫院來跟鄭伯伯說了那些話,很明顯是故意讓他老人家不安心!我真不曉得怎么跟鄭伯伯說你昏迷不醒的事,萬一又刺激到他怎么辦?”
她絮絮叨叨地又跟他說了一串話,這兩個禮拜,她也不曉得跟他說了多少,可他是不是一個字都沒聽見呢?
她不禁辛酸!搬t生說你的生命指數很正常,可你為什么就是不醒呢?你現在在哪里?別玩到樂不思蜀啊,這里才是你的家……”
說著說著,程思曼忽然覺得自己很傻,有時候她真覺得他是靈魂出竅了,在某個她不曉得的地方玩樂漂蕩,就像他以前離家出走溜到北京一樣,他老做些令人擔心的蠢事。
“你再不回來,我就不理你了啊!彼煅实赝{,一滴珠淚碎落。
再怎么不甘愿,天還是亮了,她不得不起身梳洗,換上剪裁利落的套裝,打扮出公司職員心目中那個冷靜干練的首席秘書形象。
她來到公司舉辦創立紀念日茶宴的現場,他們租了一間五星級飯店的中式庭園,錯落地擺開宴席,還安排了人臨著小橋流水彈古箏,琴音凈凈,古色古香。
回廊處則布置了時光茶席,從唐朝到現代,宛如走過一條時光隧道,各色古董茶具擺在桌上,樸拙雅致,惹人驚嘆。
程思曼照著事先列出的清單,指揮眾人將各項事宜準備就緒,一一驗收。
品茶宴于正午開場,一個小時前,公司內的幾位高階主管便聯袂來了,汪大器見一切井然有序,很是滿意,見到程思曼時,卻是有些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思曼啊,辛苦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彼貞芮宄@不過是這只老狐貍故作客氣的開場白。
果然,他立即切入正題!捌骖D?今天可是公司的創立紀念日茶宴,再怎么樣,他也該回來了吧!”
“他……會晚點到!
“多晚呢?這個時光茶席可是他提案的,他又是公司的代理董事長,也該提早來看看成果,順便招待貴賓吧?”
“他之前打電話跟我說,飛機誤點了!
“飛機誤點?真是個好理由!”汪大器絲毫不掩飾諷刺的語氣。
程思曼暗暗咬牙,她也曉得這并不是個好借口,但她已經沒別的辦法可想了,如果讓這只老狐貍知道代理董事長陷入昏迷,那公司還不翻過天來!
“再等等吧!彼荒鼙M量保持淡定的微笑。
汪大器冷哼,不再出言譏刺,反正事到臨頭要是鄭奇睿真沒出現,這丫頭總得給個交代,他就不信她還能繼續瞞天過海。
他才不相信那小子是因為出差遲遲未歸呢,他肯定是又犯了老毛病四處瘋玩了吧!鄭成才那個老番顛,竟然想把公司交給那樣的浪蕩子?切!
汪大器不悅地沉思,表面上卻笑臉迎人,不時對職員們溫言鼓勵一番,營造平易近人的親民形象。
不一會兒,公司邀請的貴賓也陸陸續續到了,自然是由他這個總經理負責親迎,陪著寒暄。
場內穿著旗袍的女職員一一引領貴賓們入席,并笑盈盈地奉上茶點。
等賓客都差不多到齊了,品茶宴便會正式開始,第一個節目是由新加坡來的茶藝大師表演以長嘴壺斟茶的技藝,每個客人面前都會放一盞白瓷蓋碗,碗里裝了枸杞和菊花瓣,接著再由大師提著長嘴壺,身姿挪移如舞劍,展現功夫般的絕活,為客人的茶盞一一注入沸水。
程思曼正計算著節目開場的時間,忽地,一位男職員神色倉皇地跑向她!俺堂貢虑椴缓昧!”
“怎么了?”
“我剛剛去請那位負責表演長嘴壺斟茶的大師,他說早上吃壞了肚子,到現在還是不舒服,上不了場了。”
“什么?”程思曼大驚!澳撬F在人呢?”
“還在洗手間出不來。”男職員苦著一張臉。
“那另一位大師呢?你有去問他能不能幫忙嗎?”
“問了,他說他不會表演那種茶藝功夫……怎么辦?節目表上都印好流程了,總不能第一個節目就開天窗吧?”男職員很慌。
程思曼也慌了,這個茶藝表演也是屬于時光茶席提案企劃的一部分,若開了天窗,就等于丟了鄭奇睿這個提案人的臉。
他身為公司的代理董事長,在公司重要場合不出席已經說不過去了,如果他的提案再開天窗,以后就算他回來了,又怎能得到眾人的信服?
“你去告訴他們,先讓那個彈古箏的小姐演奏幾首知名曲子撐撐場面,我再去找大師問問情況!
語落,程思曼也不等男職員響應,匆匆便往休息室的方向奔去,路上又遇見了汪大器。
他似笑非笑地攔住她!八悸,聽說負責表演的茶藝大師拉肚子了?你說該怎么辦才好?第一個節目就開天窗,我們公司的面子往哪里擺。俊
公司沒面子,他這個總經理也難辭其咎好嗎?居然還好意思嘲諷她!
程思曼氣得咬牙切齒,可礙于他是長官,她也不好與他爭論,深深呼吸一口氣。“我再去看看情況,如果真的不行……”
“若真的不行,你想怎么做?”
她能怎么做?只好向客人賠罪了,只是免不了遭到同情或奚落。
“我會負責!彼龍远ǖ貜娬{。
汪大器冷哼。“你能怎么負責?”
“我……”她張口欲言,另一道低沉的聲嗓搶先落下。
“她不必負責,我負責!
兩人聽聞這聲音,同時一愣,程思曼轉頭,怔怔地望向那個她以為應該還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陽光自樹葉篩落,斑駁地照在他清俊的臉龐上,襯得他唇畔淡淡的笑意更加溫暖迷人——
“你來了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