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斐凈近來實在是太會睡,睡到湛朗都以為她要像熊一樣開始冬眠了,花雕憂心忡忡地向他表示,小姐以往絕對沒有這么會睡,所以湛朗不得不替人生缺乏目標又沒追求的斐凈找點事做。
次日奉命而來的公孫狩,笑咪咪地將今年一整年的帳冊全都往夫人的書房里搬,數量龐大的帳冊疊在書案上高如小山,直接淹沒了小個頭的斐凈。
斐凈呆坐在椅內看著眼前一大堆帳冊,登時所有瞌睡蟲都跑得一干二凈。
她可憐兮兮,“花花……”
“小姐別看我,我學刀學槍就是沒學過撥算盤!惫脿斢⒚,這下看她還有沒有空去睡覺。
她轉看向另一根浮木,“師爺……”
“這是宗主對夫人的愛,夫人您要用心體會喔!惫珜O狩儼然與花雕站在同一陣線。
她欲哭無淚,“有這么高的愛意嗎?”
“不高不足以代表宗主對您情深似海嘛!碧昧耍麄宗里本就沒有會算帳的人才,這下子他今年不必在忙得死去活來時,還要抽時間出來跟這些帳冊奮戰了。
推拒無效,而向來對她有求必應的湛朗也難得不伸援手,強權所迫下,斐凈不得不一頭栽進帳冊堆里,開始了天天早起晚睡撥算盤的日子。
只可惜眾人皆沒料到,由納蘭清音一手帶大兼調教的斐凈,她在掌管家務這方面的能耐到底有多強大。
三日后,斐凈拍拍兩掌,神清氣爽地站在書房內傲視眾人,而一眾人等的臉,則都是黑鴉鴉的。
公孫狩花上兩個月工夫也都算不完的帳冊,她獨自一人只花三天就全部搞定收工?
這下他們總算知道,她為什么老是說人生沒追求了……
湛朗趕緊拉住又要回房睡覺的她,交給她一大疊狼城大大小小建設工事計劃表,直接扔了一座城去給她折騰,還不忘叮嚀她這回一定要慢慢來。
對于接手狼城工事這一事,斐凈難得展現了熱情與干勁,興高采烈地把自個兒關在書房里大顯身手。
這日她趴在書案上寫寫畫畫時,花雕為她帶來了一項消息。
“魂紙?”這玩意兒怎又冒出來了?
魂紙這種太過逆天的東西,向來就是諸國爭搶的寶貝,而為免原國內亂時魂役大顯神威一事再次重演危害人間,這些年來,納蘭清音不知派出多少人手尋找魂紙,為的就是想將魂紙全數銷毀,以免再次為人間帶來災難。
花雕仔細再稟,“納蘭先生說,南貞國皇宮日前遭竊,魂紙很可能已經流出來了!
“知不知道盜走魂紙的是哪一方人馬?”
“不知!
斐凈擱下手中的筆,“這事與我們狼宗何關?”
“納蘭先生說,姑爺這些年來得罪了太多人,所以要我們提防些!
“嗯,我知道了!
“還有……”花雕一點也不介意出賣某些人,“大爺二爺三爺還有皇上他們各自派出來的探子,已經在城主府外頭逗留好些天了!
斐凈揉著兩際,“他們這是干嘛?”她一想起那票戀妹戀姊狂就頭疼。
“不就是擔心小姐嫁得不好?”還能為啥?
“一個個都吃飽撐著了……”她都已經嫁人了,他們還把爪子伸得這么長?湛朗可是納蘭先生所認可的人選,他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也這么認為!惫脿攧e太溺愛她就成了。
“你捎封信給先生,叫他管好家里頭的那些哥哥,再奉上一份我來到狼宗后的詳細報告給他們,好讓他們都安安心!
“是!被ǖ癫煌嵝,“皇上那邊呢?”
“我來對付他!彼糜屑乱宜。
對付他?
花雕默默在心中為苦命小皇帝哀悼半晌,隨即沒良心地拋在腦后,拿著納蘭先生送來的消息去通知姑爺了。
湛朗在為斐凈這個工作狂送來午膳時,好奇地站在她的身后問。
“夫人在寫什么?”
“恐嚇信!倍δ咳鞠,她已經漸漸展現出強盜本色。
“好玩嗎?”
她挑挑眉,“小皇帝收到肯定不會開心就是了!
斐凈在信里是這么說的,如今她已不再是原國凈公主,而是狼宗宗主夫人,她對小皇帝擅自入侵狼宗領地一事很不高興也很不滿,她更討厭小皇帝派人來監視她的這一舉動,因為他的騷擾,所以這陣子她很不快活,因此她要求精神補償。
補償的辦法就是,每個月按時運送大批煤炭給狼宗,免費。
收到信的小皇帝不禁愴然淚下。
堂姊搶劫。
嗚嗚嗚……遠嫁狼宗的堂姊已經完全被那票強盜給帶壞了,他要去找納蘭先生哭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句話,是不可以隨便亂教的。
其實斐凈也不是故意的,誰讓狼宗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半棵樹也種不出來?想劈柴生火不行,想燒制煤炭也不可能,她又對牛羊糞便曬干制成的生火材料沒好感,而原國國土上森林眾多,煤礦出產更是大宗,她不跟小皇帝討她去跟誰要?
連續閉關數日后,斐凈帶著一疊圖紙來到湛朗的面前讓他過目。
湛朗有些搞不懂,“這是……”
“澡堂!
“澡堂?”他給她的計劃表里沒這一項啊。
斐凈指控地瞪著他,“你們都不愛洗澡。”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這一點。
“北方天冷,又缺乏水源,所以若非必要,族人們都是許久才洗一回!闭坷蕮н^她,讓她坐在他的腿上向她解釋。
她還是搖頭,“可味道不好,也不干凈。”
“一定要建?”他啃了啃她的唇瓣,滿意地看她的而上又再浮現紅霞。
“嗯!
他決定要寵她就要寵到無法無邊,“那就依夫人所愿,咱們建澡堂!
為了支持斐凈想洗澡的愿望,戀姊的小皇帝很快即把工部的人手送來狼宗,教導這些不知澡堂是何物的狼宗族人興建澡堂,不久后,燒水用的煤炭也一車車地運抵了。斐凈很開心地拉著木木西在城主府四周探勘土地,發現城主府底下就有一條流經的地下暗流,可供應澡堂所需要的水源。
于是一個月后,狼城里,官方所設的澡堂開了一家又一家,城主府中甚至還一口氣造了四間澡堂,一間由她專用,一間是湛朗的,其他兩間分別是男女屬下的。
“什么,一個都沒洗?”收到花雕報告后,斐凈納悶地問。
既然燃料不夠、水源不足的問題都已經解決,在各方條件都能夠配合的情況下,他們還有什么理由繼續不洗澡?
花雕板著臉,“他們不敢下水!
“為什么?”
“他們說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么多的水,他們害怕!
斐凈拍案而起,帶著花雕直接殺去湛朗面前,由湛朗出馬將他們一個個都趕進建好的澡堂里。
“洗澡!彼趟麄兒芫昧恕
“夫人不要……”阿提拉像個小媳婦般抱著雙膝蹲在一邊發抖。
“快洗!彼@么辛苦都是為了誰?
“夫人饒了我吧……”木木西什么面子都不顧了,一逕躲在阿提拉的身后。
瞪著那一池又多又深的水,一大票漢子抵死不從,還瑟瑟縮在角落邊抓著衣襟不肯松手,這讓斐凈不禁有種詭異的錯覺。
她看向花雕,“我這是在辣手摧草嗎?”
“小姐請正經點!
“喔。”她正了正神色,轉身雨手叉著腰問:“你們真的不肯洗澡?”
“不洗……”
斐凈決定祭出人間兇器,“花花,把他們都剝光丟下去,沒洗干凈前,誰也不許上來!”
“包在我身上。”花雕冷笑地挽起兩袖。
為達成小姐的命令,花雕才不管自己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大閨女,下手異常狠心俐落。抓來一個不肯洗澡的漢子,扒光衣服,拉掉褲子,抬腳將他往池邊一踹,撲通!很好,下一個。
圍觀的湛朗忙一手掩住斐凈的雙眼,一手圈緊她的腰,急急挾著她逃出澡堂煉獄,深恐要是腳下慢了點,里頭光溜溜的漢子們,就都要將清白葬送在自家夫人手上。
斐凈在離開男澡堂后,就抱著湛朗的手臂將他往他的澡堂那邊拖。
“夫人?”湛朗不明所以地跟著她走。
來到他專用的澡堂后,她扳扳十指。
“來吧,到你了!币詾樗龝胚^他?
湛朗一雙劍眉愉快地往上揚,“夫人也想扒光我?”
“你配不配合?”
“來吧,夫人不必手下留情!彼⒓磾[出一副任君采擷的姿勢,還一臉春心蕩漾。
“……”
抵抗洗澡這一回事,狼宗的族人們只堅持不到三天,在一個個洗干凈的大漢已身先士卒過后,眾人這才對洗澡一事的抵觸感消減了些,大著膽子嘗試地踏進澡堂。
熱呼呼的熱水和渾身舒適的清潔感,很快即征服了狼城里的所有人,湛朗順著斐凈的意思,再將澡堂推廣至狼城外,讓全族人都能享受到這項由夫人所帶來的福利。
這晚在湛朗沐浴后,斐凈樂呵呵地打理著他一頭未干的長發,很滿意自家夫君的美色,在經過沐浴之后又更上一層樓。
“夫人很高興?”湛朗任由她將他的長發拿來編麻花辮。
她賞了他一記大大的響吻,“高興,你從美人變成大美人了!
“……夫人高興就好!泵廊司兔廊税。
拆掉手中的發辮,打算重新再換一個新發型時,斐凈驀地抬起了頭轉看向窗外。
“嗯?”武者氣息?還是相級的?
“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闭坷逝贤馍,一閃身就已去了外頭。
一輪明月高掛在天際,湛朗高站在城主府最高處的屋頂上,神情不善地看著遠處一身夜行衣還以黑布覆而的女人。
“不知閣下來我狼宗何事?”
“交出魂紙!北泵苫屎蟪偵㈤_了雄厚的內力,將一身的威壓籠罩住整座城主府。
湛朗打出一股妖力,輕易就化解了她的威壓,在她滿心意外時冷冷地問。
“誰告訴你狼宗有魂紙的?”這是哪國造的謠?
“廢話少說!彼齼裳畚⒉[,“若不把魂紙奉上,今夜我就血洗狼宗!
湛朗嘲弄的目光掃過她,“那也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當斐凈自屋里走出來站在院中仰首看著他們交手時,一股奇異的古怪感躍上了她的心頭。
因為……來者所使用的招式,雖是大陸武者們慣用的,可湛朗的卻不是,加上他渾身散發出的威壓感,有時是內力有時卻非內力,且他移動的速度快到她的眼睛幾乎捕捉不到,一點也不像是相級中階該有的實力。
十來柄由劍意化成的銀劍,在湛朗的四周飛舞,他一揚手,飛劍隨即沖向楚悅,將她包圍在劍圈中,冰冷強大的氣息令她的面上凍上一層寒霜,湛朗身形一閃,驀地出現在她的頭頂上方,五指成爪狠狠抓向她的天靈。
楚悅倒抽了口冷氣,情急將身子一偏,雖是驚險避過了死招,肩頭卻也被湛朗給生生抓下一大塊肉,頓時鮮血淋漓。
另一道相級中階的內力及時攔住湛朗的下一招,十萬火急地將楚悅給救下,來者強行突破劍圈后,一刻也不敢停地拉著她飛速遁走。
斐凈不語地看了湛朗許久,在他回到院子想帶她回房時,她突然問。
“你到底是誰?”
湛朗停下兩腳,轉身站在她的而前一逕保持沉默。
“你是……魂役?”雖然她并不想這樣猜測,但,那絕對不是人類該有的身手。
“嗯!
對于這個答案,斐凈在看過他的身手后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不明白,為何他這名魂役在來到人間后,非但沒有留在魂主的身邊效勞,反倒是建立了狼宗,還留在這兒與這些人一塊兒生活?他的魂主怎會放縱他自由行事,而不將他留在身邊?
她的?
“誰的魂役?”
湛朗定定地道:“你的。”
斐凈震驚地往后退了一步,明眸中盛滿了不敢置信。
他是她……當年在許下愿望后,卻一直從未出現過的魂役?
湛朗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緊緊握住她的手,“還記得你許下的愿望嗎?”
因他的話,斐凈更是止不住心頭的那股劇烈顫動,一叢叢的火苗,隱密地開始在她胸腔里燃燒。
十年前,在那段她人生中最漫長的日子里,她在刑堂中受盡了酷刑與折磨,那深淵般的痛苦,直將她對人世間最后一絲的希望都吞噬殆盡,不給她留下一絲活下去的光明。
她曾經以為,她就要死了,在那心灰意冷的當頭,她顫抖地自懷中拿出一張珍藏的魂紙,咬破指尖,以血在魂紙上許下了人生最后的愿望,期望她的魂役能將她自這個噩夢中拯救出來。
可他沒有。
他一直都沒有來,他遲到了。
“我忘了!膘硟舫槌鏊氖,轉身就走。
湛朗并沒有追上去,他只是握緊了拳,啞聲對她的背影說道。
“你說,你想幸!
深秋即將來到,大地在清晨時已覆上了一層寒霜,而斐凈與湛朗之間溫暖親愛的氛圍,似乎也直線降到了冰點。
那一夜在知道湛朗乃是她的魂役后,向來貪睡的斐凈,一整夜都坐在房里沒睡,哪怕花雕再怎么擔心再怎么急,她也不開口說話,原本就而無表情的她,一旦擺出這副德行,就算是相處多年的花雕也拿她沒半點法子。
憂心如焚的不只花雕一個,湛朗在她門外徘徊了一夜,卻沒能自花雕口中得到什么答案,這讓他不禁更是因此而心慌意亂。
斐凈沒讓他等太久,當晚即打開了房門,趕走了花雕,擺出要與他談談的架式。
“你是來實現我心愿的?”
“是。”湛朗小心翼翼地瞧著她的神色,卻發現,他再也看不出她微小的情緒表現。
“你遲到了十年。”她指出最讓她無法諒解的一點,“為什么來得這么晚?”
他人的魂役,通常都是一召喚便會立即來到魂主的跟前的。
此時湛朗的面上,再也沒有以往展示在眾人而前冷硬強橫的氣質,也沒有面對她時的春風徐徐。深埋在心底的愧疚,令他幾乎不敢直視她坦坦的眼眸,而當年那一份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悔恨,更是令他不知該如何對她說出口。
因他知道,當年她是在何等絕望下向魂紙許愿的。
而他卻連保護她這點都做不到。
見他似乎是不想說,斐凈再換了一個話題。
“原來你娶我,就是為了實現我的心愿?”她就覺得奇怪,怎會有人眼巴巴的想娶她?
他低低應著,“嗯……”
“若是無魂紙約束著你,你還會如此對我嗎?”她知道大部分的魂役都會效忠魂主,魂主要他們做什么,他們便什么都會去做,可她卻沒有聽過,在忠心之外,魂役還會賠上自個兒感情的。
“我……”
她很不想這么推論,“你對我的感情,皆因你受命于魂紙?”
湛朗猛然抬起頭,激動地大聲否認,“不是的!”
“身為魂主,我可否終止我倆之間的契約?”將他臉上的慌張和恐懼全都看在眼底的斐凈,試探性地問。
“不行!”湛朗飛快沖過去將她死命抱緊,“不行,不許你這么做!你不能如此對我!”
整個身子被他抱得處處發疼,斐凈皺著眉,將整個人都已繃緊到了頂點的他拉開來,再推開一臂之遙的距離。
“夫人……”他伸出手,顫抖的指尖想要一如往常地撫摸她的小臉,可她卻避開了。
“你讓我想想!彼龂@口氣,“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湛朗不知道,她這一想需想多久,而住在城主府里的眾人也不知,宗主大人他滿而的寒霜,到底還要冰凍他們多久。
打從那一夜他倆談過一回后,次日起,斐凈就把自個兒關在房里不出來,除了花雕外,無論誰來敲門都不見。湛朗連連在門外守了她三天,斐凈卻完全不心軟也不給他面子,說不開門就是不開門。
見不著自家夫人的湛朗,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生平從不曾有過的恐慌感擄獲了他所有的心智,令他什么都無法想,如同迷途于大霧中的孩子,徹底迷失了去路。
他因此而暴躁易怒,再不能冷眼看待一切,斐凈的冷淡令他心慌得無所適從,可她又將他拒于門外,于是在忍抑到了一個極點后,他便開始折騰所有人來發泄,發泄他心中那股……不知究竟該說是害怕還是委屈的感覺。
也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