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帶低沉的嗓音開始引誘她,“嗯,不若夫人也試試?”
“一定要?”斐凈不懂這動作有什么必要。
“咱們不是夫妻?”
“好吧!辈欢颊f嫁雞隨雞?她學。
花雕已經想就地挖個洞往里頭鉆了,她沒空去提醒那個呆得缺心眼的小姐,此刻她只想深深反省整座皇爺府都對小姐教育了些什么。
打從小姐出過事后,這十年來,上至斐梟下至府中奴仆,皇爺府中哪一個不是小心謹慎地保護著小姐?
因為不舍,所以他們從不讓她正面接觸外面百姓眼中的偏見,也因為深恐她難以出嫁,他們更是不敢讓她知道關于婚姻還有夫妻間種種瑣碎之事,更不要說是關于男女之間情愛之事。為免她會心生向往,最后卻又求而不得,他們可說是在婚姻、男女之情這雨點上防堵到了滴水不漏。
可他們怕是萬萬都沒料到,就因為他們的保護過度,而造就了斐凈在這方面的一竅不通。
斐凈并不知道花雕正在心中懺悔些什么,她只是在湛朗鼓勵的笑容下,也有樣學樣地執起他的手,在上頭輕輕落下一吻。
“這樣?”
“夫人學得真快!闭坷蕦@一哄就上鉤的夫人再滿意不過,他的大掌撫過她細嫩的臉頰,“不過這禮儀還缺了一部分。”
“還有別的?”
他不滿足地低喃,“嗯,改日再教你其他部分好不好?”
她很干脆,“行!弊鍪卤揪驮撚惺加薪K。
因家教失敗,一時找不到樹撞的花雕索性趴在地上裝死。
前頭的戰況一時半刻間似是沒辦法結束,百般無聊的斐凈索性靠在湛朗的胸前,拉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吻著。
按湛朗給她的說法是……熟悉夫妻業務。
玩得正開心的斐凈忽地停下動作,明顯地僵住了身子,瞇著眼惡狠狠地瞪向前方混在人群中的某名男子,那眼中止不住的明顯殺意,就像是恨不能將來者啃其骨噬其肉。
湛朗也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夫人?”
斐凈一掃先前的呆相,語氣冰冷地道。
“沒事,只是沒想到在這地方竟能見到老仇家……”她在原國找了這么多年都沒能找到人,原來是躲到北蒙國去了。
“要不要我將他帶過來給你?”
她推開他,“不必,我要去殺人!
“非親自動手不可?”他明明就能為她代勞。
“不錯。”
“想殺人想放火都可以,夫人記得,怎么舒心就怎么做!闭坷仕砷_他的懷抱,揚手命人取來他的佩劍遞給她,同時還讓人拉來了兩匹馬。
斐凈一接過劍就動作迅速地翻上馬背,腳下一夾,便帶著花雕沖向前方混亂的戰局中。
仗著強健體魄的優勢,狼宗勇士們與大理王長年養在府中的驕兵們,水準可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砍人如切菜的阿提拉更是勇猛無比,沒拿出半點武者的力量,單憑一身的天生蠻力就撂倒了一大片。
正當他打算把那就快逃遠的兵員們給追回來時,一道沖天的凌厲劍氣已朝那個方向橫掃過去,在遠處地上留下一道無法跨越的深溝阻去了退路,來者同時用渾厚的內力,壓得猶殘存的敵方匍匐在草地上無法妄動。
阿提拉興奮地轉過頭,才想對這具有相級實力的我方奧援夸上雨句,可沒想到,揮劍之人卻讓他當場掉了下巴忘了拾起。
宗……宗主夫人?
斐凈策馬飛馳過戰場,不待馬匹停下已等不及地躍起,直落至一名被劍氣傷了一臂卻仍搖搖晃晃站起的故人而前。
“相級初階……”榮祿愕然地抬首,“你是誰?”
狼宗不是除了湛朗之外再無別的相級高手了?她是打哪冒出來的?
斐凈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十年不見,沒想到刑堂管事竟把我給忘了?”
“你、你……”端詳她的面孔好一陣,這才將她認出來的榮祿,被她嚇得顛顛退了幾步。
“我找你很久了!彼挠浶钥赡懿缓,但她絕對記得當年這名曾在刑堂上拿刑棍打斷她雙腳的人。
濃重的恐懼感令榮祿心跳得飛快,以為斐凈是為了他當年的獸行而想找他復仇,他不禁顫著聲拚命向她解釋。
“當年那事是王爺要我們做的,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斐凈揮動長劍,“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
霎時一顆飛起的人頭滾落至花雕的腳邊,花雕卻看也不看,只是擔心地望向什么情緒都看不出的斐凈。
“小姐……”
斐凈二話不說地再次攀上馬背,全然不再看身后的殘尸與人頭一眼,仿佛那只是原上的一株雜草一般,即使它曾在她人生中深深種下了不堪與苦痛,但在她親手揮劍斬斷后,如今,它也只是她眼中一個不起眼的過去而已。
“你可知方才我砍的是誰?”一回到帳篷前,斐凈隨即走至湛朗的而前,毫不避諱地問。
“不知!
她坦然地道:“那人他在我年幼時曾欺辱過我。”
湛朗的身上登時迸發出磅礴的殺意,內力化為銳利的劍意整個張揚散發開來,但一想到斐凈就近在他眼前,他又不由得趕緊收回免得會誤傷了她。
“為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悔痛,不敢讓她看出一絲一毫。
她光明磊落地望向他,“我們是夫妻,我不認為有必要隱瞞你什么!
心房最隱密的一隅,因她的誠實而變得柔軟似水,湛朗抬起手,拂順她因風而飛亂的發絲,語調纏綿地道。
“勞煩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你要上哪?”
他大步離去,“去把那家伙剁碎了喂狗!
斐凈并沒有阻攔,在他走后,花雕收拾好了激越的心緒,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小姐,如今……還剩下幾人?”當年曾在她身上施以暴行卻又逃脫的共犯們,這十年來都一一被小姐找了出來,就連斐梟也不敢阻止她憑一己之力復仇。
“就剩一個!
花雕實在不忍見她這樣一年年找下去,“要不要就把這事告訴姑爺,請他派人幫小姐你找--”
她已絕得沒有商量的余地,“不需要!
“可小姐你都已找了那么多年……”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她邊說邊再一次堅定心中信念,就像種誓言似的。
當阿提拉與木木西結束了這場戰事,并派出另一支隊伍繼續前往大理王的領地抄家產,而留下的人們開始打掃一地狼藉時,湛朗回來了。
斐凈不明白他怎一進帳就將她給抱得死緊,那姿態,就好像在滔天大浪中不能失去唯一的浮木般。
“做什么?”
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只是想你了!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這時間連喝盞茶都不夠吧?
“嗯!闭坷嗜滩蛔∈站o了雙臂,“就這么一會兒工夫而已!
只是嫁個人,卻能在出嫁路上順道砍了已尋覓多年的老仇家,這讓斐凈的心情很好。
發現自家夫人相當容易遭他拐騙,于是在回家路上一路偷吃了無數嫩豆腐的湛朗,心情也很好。
而在迎親的路上不但又征收了一塊土地,還額外收獲一枚北蒙國值錢的肉票,這讓從里黑到外的公孫狩心情更是好。
簡言之,這趟迎親旅程,大家都很美滿。
湛朗一手環住斐凈的細腰,一手握著韁繩,策馬進入狼宗領地內最大的城市狼城。因城中雨旁的街道上,擠滿了蜂擁而來就只為見宗主夫人一面的城民,所以湛朗他們的隊伍花了會兒功夫這才走到城主府。
“咱們到家了。”首先下馬的湛朗將斐凈自馬背上抱了下來。
人山人海的城主府前大廣場上,無論是族中地位崇高的長老還是勇士們,早已全數到齊在這兒等著,當湛朗站在府門前轉過身看向他們時,眾人同時跪下參拜。
“參見宗主夫人!”
還窩在湛朗懷中的斐凈被嚇了一跳,連忙想下地回禮,可緊抱著她的湛朗卻不肯松手,于是她也只能以這尷尬的姿勢對他們抬手示意。
“都起來!
“謝夫人!”一張張興高采烈的笑顏登時出現在她的而前,歡喜得就像是見著了什么寶貝似的。
湛朗邊抱著她往府里走邊問:“夫人覺得狼宗如何?”
她看向四周的人們,語氣里充滿了羨慕,“每個人都長得高頭大馬的,我很好奇他們是吃什么才能長這樣!
“還有呢?”
她瞄瞄他,“你最近慇勤得實在有點肉麻!彼夷瞧睉倜每竦男珠L終于遇到對手了。
“還有沒有?”他直接跳過這點忽略不計。
她有些不適地瞇著眼,指著府里幾根顏色澄黃發亮,還能反射日光的大柱。
“有些刺眼!蹦堑降资怯檬裁床牧献龅?
湛朗先是以眼向身后的公孫狩示意改進,接著再對她道:“夫人放心,明兒個我就讓人來修改!
“能不能放我下來?”一路都被他抱著,他是被人們看得不痛不癢,可她卻很不習慣。
“我正要帶夫人瞧瞧咱們今后的家。”
“我有腳。”
湛朗低聲向她請求,“我喜歡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覺,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滿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后頭的花雕聽了他倆的對話后,不禁搖頭再搖頭,想不通她家小姐怎么就這么聽他的話和吃他那套。
斐凈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時,忽地要他停下腳步。
對于這座美輪美奐的城主府,她并不怎么感興趣,她在意的是這幾根柱子,湊近一看后,這才發現它們之所以會發光的原因,竟是因上頭都貼滿了金箔。
原來諸國進貢給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給用在這里?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畢,湛朗這才開口。
“這么浪費黃金,小皇帝會詛咒你的。”強盜這一行果然有錢途。
“那你呢?喜歡不?”這可是公孫狩根據斷皇爺府的富貴水準,依樣打造出來打算討她歡心的。
她攤攤兩掌,“都可以,我這人向來沒什么追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對于這點,湛朗似是有些不滿,但他依然繼續帶著她參觀這座特意為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著琉璃瓦的屋檐,來到了府后一座龐大雄偉的建筑,斐凈原以為這也是府中的住房,沒想到,在這兒住著的并不是人,而是馬。
二十來匹的各色戰馬。
斐凈熱血沸騰地問:“西苑戰馬?”
“知道你愛戰馬,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為你選了幾匹!甭牫鏊Z氣中的興奮,湛朗很高興終于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選了幾匹而已?這人到底有沒有金錢概念?
自古以來,因苑國所產的戰馬,因血統名貴且戰力強大,一直以來就是眾戰馬之首,價格也始終都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天價。各國若是能求得一匹,則必將之視為國寶,如今西苑國國中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國更是將它們視為國本來對待,可現下,卻有二十來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錢?”西苑皇帝是太缺錢,還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居然賣他這么多匹傳家寶。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錢,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凈呆呆瞪著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沒法回神。
待她清醒過來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位強盜頭子到底對西苑皇帝做了什么。偏偏他笑得一臉無辜,而負責與西苑國交涉的公孫狩,更是笑得好不純良。
原來是遇到了強盜啊。
斐凈并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問。
“每匹都是我的?”這些馬兒都值幾座國庫了。
他寵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著笑意,“應該的!
花雕一手掩著臉,決定從今日起她要開始自暴自棄,放開手什么都不再管了,至于她家那個二愣子小姐?隨便她去,姑爺愛拐就拐吧。
可她想雖是這樣想,兄湛朗又抱著斐凈移動腳步,她的雨腳便又不由自主地趕緊跟上去。
“不放心?”同樣也跟在后頭的公孫狩,邊走邊瞥向身旁老母雞的化身。
花雕諷刺地挑挑眉,“換作你能放心?”
“也對!睌偵夏欠N主子,擔心也是應該的。
繞過馬屋來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筑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在這座庭院中,養著十只被湛朗拿來看家護院的北荒大狼。
一只只約有半個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后,集體朝她沖了過來,不待她閃避,每只大狼便對她討好地搖起巨大的尾巴,甚至還有幾只拿碩大的狼頭輕蹭著她的裙腳賣乖。
斐凈抬手輕輕撫上其中一只大狼的腦袋,也不知在高興什么的大狼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給她看。
她不解地問:“它們為何這么喜歡我?”
“我對它們說過,要敢不對你好……”湛朗剛硬冷酷的視線朝它們掃過去,“殺掉剝皮上架烤!”
“……”她發誓她剛才看到那些狼集體抖了一下。
被湛朗帶著逛遍整座城主府后,才用完晚膳,斐凈就困得眼皮子開始打架,于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開心不?”他將一直打呵欠的斐凈送至新房的床鋪上,看她直往被窩里鉆。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開心!
“趕了這么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著!彼麚荛_她額際的發,輕輕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內室來到外間時,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間的花雕,也不對她防備的模樣說些什么,只是替她關上了門。
本打算熄了燭火的斐凈,在起身時意外瞧見花雕映在墻上動也不動的身影。
“花花?”她干嘛坐在床邊發呆?
“沒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別理我!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我又做錯了什么?”
“小姐想多了,小姐當然不會有錯!卞e的全是他們皇爺府,以及那個為拐小姐花大錢不手軟的姑爺。
“喔!
“小姐,我覺得……”在來到這兒后花雕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看,小姐嫁得不錯。”
“……”她怎么只覺得她嫁到了強盜窩而已?
花雕也不指望她那顆怪異的腦袋能夠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繼續有時不呆有時呆就成了。”
“這樣嗎?”這簡單。
“時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氣候與原國的確有些差別,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蓋上厚被不然會打顫;ǖ裨诒焕锓嗽S久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會兒,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從十年前沒能護住自家小姐起,這十年來,一直深感自責的花雕,每夜就從不曾熟睡過。在經歷納蘭先生的刻苦調教成為小姐的影衛后,為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難有敵手的相級初階了,花雕卻仍不改這個護主的習慣。
她站在床邊渾身戒備地看著無聲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卻沒理會她,逕直走進內室來到床邊無聲地坐下,不說不動地低首看著已陷入熟睡的斐凈。
許久,他俯身親吻著斐凈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態,就像是失而復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終于找到了魂牽夢縈的綠洲。
花雕怔愣在床邊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為她發現,她竟在不意間看到了……燭光下湛朗眼中閃爍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