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慕兒小時候被顏家老太太打,還硬著脖子說長大以后也要當大官,讓老太太再不敢打你,她若活到現(xiàn)在,肯定不敢打你!
她的笑聲清脆,仿佛一朝偽飾盡去,不同于朝堂之上的冷面無私,同僚間的清淡疏離,與他針蜂相對之時的嚴詞戒備,仿佛只是一個毫無心機、毫無負擔的活潑天真女子一般咯咯直笑,“老太太要是活到現(xiàn)在,早跑去衙門舉報我了,她會怕得要死,生怕我女扮男裝為官,牽連到她,我又哪有機會當官?”
男子的聲音帶了些酸澀之意,可是終究難掩歡喜:“我說過,長大了,當了大官會保護你的……”
她急促的、感激的打斷了他的話,“子軒哥哥,如今你我同殿為臣……”
慕容重仰頭看看天色,這時候去請旨賜婚,似乎時候不對,皇叔定然住妃子宮中,宮門也已下鎖。
“慕兒,我尚未娶妻!”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
“我一直記得小時候你被顏老太太打,我說過的,我會娶你,我會照顧你,保護你!”
“慕兒……”
慕容重雙眼冒火,恨不得踹門進去……他都要氣炸了!
不過他久經(jīng)戰(zhàn)場,智計百出,知道此刻不宜強攻,轉頭快步出去,朝著巷子口招手。
趙武探頭探腦,一直從角落里緊盯著顏家院門,見王爺居然一個人出來,不由長呼一口氣,萬幸沒打起來,連忙跑上前來了,“王爺……”
慕容重朝他伸手,“火折子!
趙武嚇得差點失聲驚叫:“王爺,你想放火燒死這對狗男女?”話一出口才知不好。
慕容重硬梆梆丟出兩字:“拿來。”接過他哆哆嗦嗦遞過來的火折子,一腳踹在他小腿上,“讓你胡說八道!”
就算是一對狗男女也是自己與顏慕林,而非唐文軒與她……不對,堂堂睿王豈能自稱狗男女?簡直是被氣糊涂了!
趙武亦步亦趨緊跟著睿王,心中暗暗為自己越來越小的膽色而哀悼,不怪哥哥在京城待了三年就成了這副德性,他再待下去,恐怕比哥哥還窩囊。
王爺這樣明火執(zhí)杖去燒朝廷命官,到底要不要去報官或者阻止?
就在他左右為難之際,慕容重已經(jīng)溜進了院子里,將火折子點燃了,丟到了小廚房墻角排的整整齊齊的柴垛上,然后回頭,朝他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來。
房里的兩人尚不知院子里的變故。
趙武與慕容重牽著馬站在顏府巷子外的街道之上,看著顏家小院子里火光沖天,人聲鼎沸,半夜被驚醒的百姓們都趕著救火,聽到王爺似長吁了一口氣,低低咬牙念叨了一句:“這下總不能私定終身了吧?”
他覺得,王爺這么多年的仗果然沒有白打。打草驚蛇這種事,還是不要做的好,要做就要一舉拿下。
不過身為睿王爺手下敗將的北疆蠻夷王子烏曼就曾說過,睿王狡詐,中原最狡詐的人!
趙武只當王爺這下要安安心心回府睡覺了,哪知道他卻等火撲的差不多了,牽著馬兒大大方方到了顏家家門口。
顏家院子里一片狼籍,小廚房連著兩間雜物房都藉著火勢被燒得倒了,地上濕淋淋泥濘一片,前來救火的鄰居們提著水捅與顏慕林一一道別,她與唐文軒站在院子里,臉上還有黑灰,垂頭喪氣看著眼前的慘景。
睿王爺大大方方敲了敲開著的院門,“顏大人?這是怎么了?”十足吃驚的表情。
若是趙武今晚沒有從頭到尾跟著這位爺,親眼觀賞了他捉奸又放火的一幕,鐵定以為他是才到這里。
顏慕林對于睿王爺半夜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頗為意外。
“王爺?”
王爺挽著馬鞭,緊蹙了眉頭,“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燒起來了?我方才回城,路過看到這里火光沖天,想起來你家恰在這附近!
趙武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心中佩服的五體投地,再沒有比王爺更狡詐的人了。
可憐的顏大人尚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成為了狩獵目標,對著被毀的廚房感嘆,“天降橫禍,大約是聽說圣上賜了些黃白之物吧?難道是有誰惦記著這些東西了?”
趙武心想,大人,那是有人惦記您了,不是那些黃白之物!
唐文軒站在幾步開外,只覺這位王爺看著自己的目光不善,可他素來豁達方正,倒不曾往旁的地方想,跟著顏慕林見禮,“下官登州同知唐文軒見過王爺!
年輕男子直起身來,挺拔溫文的青年,目光清正,絕非奸邪之徒。
想到這一點,慕容重就覺得煩惱。
如果是奸邪之徒,他倒好辦,想個法子將他處置了了事,可是能任登州同知的,又回京違職,想來在吏部也是掛得上號的,要處置這樣的人,還是要費一番手腳的。
顏慕林與唐文軒的初次會面,就被慕容重不動聲色的攪了。
第二日,唐文軒本來已經(jīng)約了顏慕林去會賓樓品嘗京城美食,卻接到吏部傳話,睿王爺軍中目前缺個書吏,核對軍隊人員籍貫名單,瞧著他是個細致的,先借調去軍中,等吏部考評下來了,再另行安排。
地方官員插手軍務,這是從所未有的事,唐文軒接到這借調令,百思不得其解。
只得隨著前來傳令的士兵前往駐扎在京郊的軍營,哪知道進了營才知道,這軍管竟然管理的頗嚴,不能隨意外出,一時心焦不已。
他自小與顏慕林一起長大,九歲的時候,全家遷往安平州,本來只盼著長大以后還能回荊州,哪知道再尋回去,那精靈般的小姑娘卻失去了蹤影。
昨晚他回到住處以后,半夜興奮的未睡。
男未婚女未嫁,可不是天公作媒嗎!
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慕容重今日專門去宮中請旨,哪知道到得宮中正碰上建明帝在御花園見客,聽得睿王進宮,也召他前去。
慕容重到得御花園,還未走近觀瀾亭,便聽得銀鈴般的笑聲響起,一把熟悉的聲音嬌嬌道:“皇上,爹爹從來不夸我的。”
建明帝呵呵直笑,“瑾兒啊,你爹爹那是嘴上不夸:心里夸,若朕有這么開朗個女兒,可不知有多高興,你瞧瞧太子,整個一個悶葫蘆。”
“太子那是謹言慎行,處事端方。”一把熟悉的中年男子聲音響起。
慕容重心中高興,大步上前去,與建明帝跟太子慕容夜見禮,又轉過身向桌上中年男了見禮,“師父幾時回京的?怎的我倒不知道?”
與建明帝坐著的中年男子連忙站起身來,“參見睿王殿下!”
那中年男子身旁坐著的女子沖出來,一把摟住了慕容重的胳膊,“睿王哥哥……”又踮起腳尖與他比了比高低,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只及得上他的肩膀,非常不樂意的嘟著小嘴撒嬌:“睿王哥哥怎的長得這般高?瑾兒都要仰著頭瞧你了!
慕容重連忙避開那中年男子的禮,“師父這是作什么?”順勢不著痕跡的掙開了梁殊瑾的胳膊。
“瑾兒都長成大姑娘了。”
梁開從小是建明帝作太子小時的伴讀,情分非同尋常,建明帝繼位之后曾任太子太傅,教導慕容夜,后來請求外放,先作知州,如今己任雍州牧,掌九州島重兵,位高權重。
慕容重小時候又淘又皮,睿王夫婦駐守北疆,太后不忍孫子在邊疆吃苦,就留他在宮里長大,與慕容夜一同讀書受教。
梁開為人嚴厲端方,說起來,慕容重受他管教最多,時不時被戒尺打,連太后也不曾追究,他漸漸長大,雖然仍舊頑劣,對這位老師倒是極為尊敬。
梁殊瑾長得乖巧可愛,梁開早年喪妻一直未曾娶,太后憐惜梁殊瑾,皇帝特許了梁殊瑾與兩位皇子一同讀書,三人也算一同長大。
建明帝君臣聊得高興了,見他三個年輕人只默默坐著,偶爾梁殊瑾湊興幾句,建明帝道:“瑾兒也有好幾年未曾來京城了吧?不如讓太子跟睿王陪你出去轉轉?”
慕容夜微微一笑,一副訴苦的模樣,“父皇,睿王兄還在休假,整日閑的無聊,兒臣東宮案上還擺著一堆堆折子……”
梁殊瑾小嘴一噘,“陛下說太子哥哥無趣,果然沒說錯,那瑾兒跟睿王哥哥去玩,不帶你出去。”
三人自小玩慣了的,禮節(jié)之上倒少了許多拘束。
梁開一生唯有此女,疼愛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一般,此刻也佯責:“瑾兒,太子面前哪能如此放肆!
自梁殊瑾出生之后,建明帝一向流露出想要與梁開作兒女親家的意愿,不過聽說自老睿王過世,建明帝疼這侄子亦不遜于太子,也不知道他想要梁殊瑾嫁的是哪一位?
太子性格溫厚,淡笑道:“不妨事!比齻年輕人相偕離去,建明帝與梁開相視而笑,“我們都老了!
慕容重帶著梁殊瑾出宮,往鬧市而去。
梁殊瑾久不在京城,要求睿王帶她前去吃些京城美食,慕容重想起昨夜唐文軒離開之時,與顏慕林的約會,精神大振,“京城會賓樓的八寶鴨是一絕,不如我們去吃?”
梁殊瑾挽著慕容重的胳膊踏進會賓樓的時候,正撞上下樓梯的顏慕林。
她尚不知唐文軒已經(jīng)被慕容重借故調開,苦等不至,只當他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才匆匆下樓,哪知迎面便撞上,春風滿面的睿王爺與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挽著胳膊進來。
那小姑娘生得顏色頗好,唇紅齒白,嬌聲軟語:“睿王哥哥,會賓樓除了八寶鴨子,還有什么可吃的?”說著還搖了搖慕容重的胳膊。
顏慕林臉色一下慘白.整個人都懵了,不知道作何反應,直到睿王瞧見了她:“大人?”
她艱難的動了動嘴唇,終于干巴巴一笑,“下官見過王爺!”心中好酸好痛。
睿王爺笑得云淡風輕,“顏大人吃完了?”
“沒……吃了……”
梁殊瑾驚嘆的瞧著她,又搖著慕容重的胳膊,“睿王哥哥,他長得真好看呀!”
慕容重逗她,“那瑾兒嫁給她吧?”
梁殊瑾搖搖頭,嬌嬌道:“我才不要,他長得再好看,也沒睿王哥哥跟太子哥哥長得好看!
顏慕林的耳朵里沒聽到后面“太子哥哥”四個字,只聽到了前面的幾個字,一時里滿腦子都響的是小姑娘嬌嬌的聲音:“睿王哥哥……睿王哥哥……睿王哥哥……”
她僵硬著身子,勉強擠出一絲笑來,“王爺與姑娘慢用,下官有事先行一步了!
慕容重熱情挽留,“顏大人一起用些?”
她已經(jīng)落荒而逃,只留了個驚惶的背影給他,慕容重鷹眸牢牢盯著那纖細的漸漸消失的背影,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