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兒,過來,娘有話跟你說!
田青梅見自家娘神神秘秘,覺得有點好笑,“娘,我們家又沒多少人,不用這樣小心。”隔墻沒人,不怕有耳。
田大娘略微不好意思,但還是把女兒拉入房間,關上門,又直拉到床鋪邊,這才開口,“這陣子辛苦你了。”
“不辛苦!毕胂胗盅a上,“銀子不知道多可愛呢!
田大娘果然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
跟自己母親在一起,她是很放松的,一下倒在母親床上,用手支著頭,“娘有什么話想跟兒子說?”
田大娘原本還笑著,聽到她自稱兒子,臉色又是一暗,“你還真打扮上癮了?今年再不成親,等二十歲就真的不好找了,鋪子我看著也挺好的,就讓你弟弟去忙吧,我明日去找官媒,給你合合有沒有老實又忠厚的人,十九歲也不大,你也長得不差,還是能對上好親事的……”
唉唷,怎么又來了。田青梅無奈。
最近雖忙,但她的勞累真不是身體上的,而是心理上的,母親那種愧疚的眼光讓她覺得無奈,項惠三不五時送東西來也讓她很困擾。
自從過年那次送了壓歲錢跟玉冠,他陸陸續續的又讓項財項寶兄弟來了幾回,偏偏送的又是一些簡單的東西,吃食,水果,好玩的便宜木刻,讓她拒絕不了。
吃著那些精致的糖花糕點,難免想起那個人,吃著北方才有的水果,難免也想起那個人,玩著那便宜的小木刻,難免也想到那個人,結果就是她又夢到兩次,一次是項惠跟她說“我知道你是女孩子,一眼就看出來了”,
夢里又少女心了一把,那日,她打開玫瑰窗臺的抽斗,看著里頭收藏起來的黛粉胭脂,珠釵步搖,只覺得悵然若失。
一次呢,項惠說“我就愛男人”,她解釋自己是女扮男裝,項惠表示,“賢弟別開玩笑了,你看看自己”,結果場景一下子換成浴池,她還真變成男人了,連腳毛都長出來,項惠湊過來曖昧笑道“賢弟長得真標致,不如從了我吧,我肯定好好待你”,她大喊“老天鵝啊”然后嚇醒,小榻上的紫草整個人彈起來,沖到床邊直問她是不是作惡夢了。
真是惡夢沒錯,嚇死她了。
她是不打算成親,可也不想變成男人啊。
是說項惠到底怎么搞的,沒見過喜歡的男人所以這么積極嗎?久不見面熱情好像也沒稍稍減緩一點——如果還有機會她就直接告訴他真相了,省得他這樣勤勞卻換來竹籃打水一場空,然后自己也被他撩得少女心不止。是啊,別想,就算他男女通吃,自己也不能跟個古代人成親,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肯定麻煩。
“娘,我都說過不成親了,成親簡直煩死人,伺候公婆,伺候丈夫,還有妯娌,為了繡房跟廚房的權力大家明爭暗斗的,再怎么孝順長輩都把你當外人,丈夫好色我也只能笑盈盈的喝茶,這到底什么日子!”
“話怎么能這么說,開枝散葉本來就是應當的,身為正妻就該有度量,要不是你爹那幾個通房運氣不好始終沒懷孕,不然娘也是高高興興的迎庶子,人多家才能旺。”
“要我的話肯定容不下庶子,丫頭敢給我爬床,全部往外扔,丈夫也是,敢找丫頭我就往外扔,庶子關我什么事啊,連庶子都得照顧,真沒意思,那么勞心勞力不如去大戶人家當丫頭,那還有月銀拿呢!
“那怎么一樣呢,女孩子總歸要出嫁!
“我偏不!”田青梅嘻嘻一笑,“別提這個了,娘有什么事情跟我說?”
田大娘一下想起正事,“就是你那紫草,給了我吧!
“如果喬大娘不夠人手,我再讓湯進另外找丫頭……”
“不,我就要紫草,唉,老實跟你說了吧,是竹生想要!
她一下坐了起來,“竹生?”
竹生才十……也十六了啊。田青梅失笑,本來也說這時候要開始講親的,但鋪子忙,她又催著兩人練習蘋果派,便耽誤了下來,“竹生說喜歡紫草?”
“他沒講,那小子啊,面對外人八面玲瓏,但面對紫草卻是半個字不吭,我的兒子我當然清楚,肯定是喜歡上紫草了,這才對她跟別人不一樣,我便想著紫草也挺好,雖然個性比較粗疏,但粗疏有粗疏的好,心里簡單不藏事,相處起來再好不過!
田青梅被這么一點,也想起來了,上回項惠讓項財項寶送東西過來,竹生跟人家談了一下,茜草問就笑咪咪回答,紫草問就假裝沒聽見,還以為他不喜歡紫草那種粗性子,原來是喜歡啊。
“哎,我這大哥也真糊涂,小時候竹生就這樣,卻是一直沒想起來!
“你在趙家待得太累了,想不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碧锎竽锢鹋畠旱氖,“紫草的事情……”
“我再問問紫草肯不肯。”
田大娘不解,“不過一個丫頭,主人家要收房,她不肯也得肯。”
在她的觀念里,女人家聽話就好,成親收房一向都是爹娘或者主人家說了算,何況是下人,誰管她的想法呢。
“娘,您別這樣講,紫草是賣身丫頭沒錯,可她跟我在趙家看盡臉色,吃盡苦頭,沒有一句抱怨,依然伺候得女兒服服貼貼,沒一次怠慢,女兒答應過她,給她許一門她同意的好親事,就像您說的,竹生每次見到她都不說話,萬一她害怕竹生呢?我從來沒把她當丫頭看,成親這樣大的事情,我想問問她的意思,夫妻最重要的是兩情相悅,才能和美,若是紫草不愿,竹生怕也不想。”
田大娘嘆了一聲,“說不過你,那就依你吧!
隔天田青梅一問,紫草漲紅著臉說“全憑大爺作主”,她就知道這丫頭肯了。
消息一下傳開,茜草真心恭喜這好姊妹,連喬大娘跟喬平安也很替她高興,只有康氏急吼吼的說覺得丫頭配不上小叔,但田青梅才不想理她,現在她已經懂了,康家眼看田家情勢要好起來,想把另外一個女兒嫁進來,以后姊妹齊心呢。
老實說,她很感謝康氏在田家窮困的時候愿意下嫁,這點不知道帶給母親多大安慰,所以在可能的范圍內,她會對康氏好,也想過以后要是發家了,廚房這塊小金庫就給康氏,但弟弟成親這種事情,她不打算讓康氏參與。
由于是好事,于是田青梅帶著田大娘,茜草,紫草,康氏,喬大娘一行人去昭然寺,一方面算算好日子,一方面也是替最近的生意興隆謝謝神佛,添點香油錢。
而既然是一群女人,在田大娘的勸說下,田青梅換回了女裝。
難得恢復女兒身,她也不客氣了,穿上石榴紅的交領繡花襦裙,同色披風,長發放下,頭發梳了髻,簪上一支白玉簪,雖然不是什么大美女,但清秀精神,看著還是很滿意的。
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四周參天古木,初春時新芽冒頭,混著空氣中淡淡的檀香氣息,混合成一種寧靜的氛圍,一進寺廟,人人都覺得心中寧靜。
禮了佛,抽了簽,一群人拿著簽詩要去解,前頭卻有兩個婦女問個不停,耳朵又關不起來,兩人問的東西一下子飄進來。
“師父,我丈夫是在衙門當差的,最近知府不知道怎么著,大力整頓,大賊小賊抓個沒完,說是不準有人騷擾善良百姓以及商家,想請您看看,什么時候才得休息?”
“照簽詩看來,得到夏天才能好些!
“還得等到夏天啊……”
解簽和尚和藹的開導,“尊夫做的是有益民生的事情,說起來也是福報,小娘子不必嘆息!
“我也知道這是分內之事,只是以前大家不都敷衍過去嗎?最近聽說一個新開的糕餅店被砸了,那家的老板當下就去衙門報官,報官的人多了去了,衙門向來不當回事的,結果聽我丈夫說,知府大人從一個什么……項七爺口中聽到這事,居然親自來盯,還說什么一日有惡賊,一日不準休假,師父您看看哪有這道理,京城都有惡霸了,還不準我們松見府有惡霸。”
老和尚又安慰了一陣,那小娘子跟陪伴前來的人才嘟嘟囔囔的去了。旁邊,田青梅的少女心卻又不安分了。
太混蛋了,若是在現代,她還能打電話給對方問你想怎樣,但這人現在不出現,她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她氣自己不安定,忍不住想著他到底想怎樣。
田大娘跟康氏并不知道這事,但茜草跟紫草卻是知道的,忍不住看了看自家主子,見主子裝沒事,兩人也只好不提。
“師父,您好,我兒子最近要娶親,這是兩個孩子的八字,還請師父幫忙選個好日子!
老和尚笑咪咪接過紅紙,從桌子旁的一大疊書中拿出一本簿子,對著八字翻了翻,“六月十日不錯,男屬羊,女屬猴,這日子旺羊順猴,夫妻肯定和和美美!
田大娘笑著點點頭,接過師父寫下的紅紙條。
見紫草低著頭,喬大娘忍不住打趣道:“你這丫頭也知道害羞啦?”
“喬大娘,別笑話我。”紫草跺了跺腳。
田青梅也忍不住笑出來,這么粗魯的丫頭居然也會露出如此少女的表情,愛情的力量真偉大。笑著笑著,一轉頭,突然對上老和尚笑咪咪中帶有深究的目光,不禁有些不自在。
聽說和尚若是修行到一定的地步,連灰塵落地都能聽見,這老家伙該不會看出自己跟人家不一樣吧?正想開口讓大家去吃齋,那老和尚卻先一步道:“這位女施主,請借一步說話。”
她推托不得,只好跟著他走到簽桶邊。
“施主日子過得可好?”
“還行,托福。”
“前塵往事想必已忘得差不多了?”
田青梅一驚,真的是這樣沒錯。
幼年時,她還能記得前生之事,家人,工作,讀書,所有一切都清清楚楚,越長大就忘得越多,到現在已經不記得任何一個故人,任何一個名字,回想起來一片模糊,只記得一些如報表,菜譜,待客學等等之類的東西。
“師父可知為什么會這樣?”
“施主沒喝孟婆湯,孟婆雖然追到陽間,但施主已有人形,孟婆湯的效力便大減,原本一時半刻見效的東西,得花上十幾年才能見效,施主再兩、三年便會把一切都忘記——忘了也沒什么不好,皇帝是好皇帝,大黎朝風調雨順,天下太平,好好度日便是,只有一點,此事千萬不能對人說!
“是,我知道了!
田大娘等人只見她神色嚴肅,跟平常的樣子大不相同,過來之后紛紛問她發生什么事情,被她笑著以天機不能泄漏帶過。
見她不說,眾人也沒辦法。
既然難得來一次昭然寺,田大娘說想抄抄經書,一群人到了抄經殿,田青梅實在不耐,左看右看沒人注意,便偷溜了出來。
她順著走廊散步,昭然寺不愧是百年古寺,自然而然有一種沉靜的感覺,走在廊間,看著外頭的蒼天勁竹,更有種莊嚴感。
田青梅離開抄經堂約莫走了半刻鐘,正怕迷路想回頭時,前頭的門突然開了,有人從里頭走出來。怎么辦,要躲哪,來不及了——
“是,弟子知道,弟子會轉告那位的,師父請休息!
門又合上了。
待那人轉過身來,兩人一面對面,她頓時驚呆了。
不是吧,項惠?!
不用怕,不用怕,她現在穿著女裝,還抹了胭脂,他肯定只覺得自己面熟,不會認出來的。
正在自欺欺人,項惠卻是搖搖頭,一本正經的說:“原來青梅有這等癖好,難怪都十八了還不娶親,若是這些東西被妻子發現,男子漢顏面何存?”
不,她不是男扮女裝,她是女扮男裝。
項惠繼續補刀,“不過你放心,我交人是交心的,雖然是第一次遇到此種怪癖之人,但不妨礙我們當朋友!碧锴嗝范伎炜蘖耍咸禊Z啊,她沒有這種嗜好,但要怎么解釋?
算了,就當他田大爺有這怪癖好了,唉,振作,振作!
她重新打起精神,問道:“你怎么在這,項財項寶每次都說你在京城!
“我爹跟昭然寺住持是舊友,前些日子遇上個難題,所以讓我過來問問,倒是你,怎么會走到后院來?”
田青梅誠實以答,“我不想抄經,所以溜了出來,隨便亂走當散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走到哪!
“那也挺厲害了,住持的禪修房要找得請人帶路,你居然能自己闖過來。”項惠笑著搖搖頭,“可惜你今日穿女裝,不然還真想看看你戴著我送的玉冠呢!
別再提女裝了,她好不容易忘記的說,想想還是補充回話,“謝謝你,那玉冠我很喜歡!
“小木刻呢?”
“喜歡!
項惠又問:“點心呢?可合口味!
“都很好吃!
“那你怎么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難道是我的下人不禮貌,惹你生氣了?”
“不是,不是!碧锴嗝愤B忙搖手,“他們很有禮貌,你可別錯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