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添家的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田青梅知道,田家的姑娘當不起將軍府嫡子的正妻。
“我自然知道,當正妻我配不起,當姨娘我不愿意,結果就是當朋友,不過如果他成了親,我自會疏遠他,畢竟郡主無辜,我也不想因為自己舍不得就拖拖拉拉讓別人痛苦!
“田大爺真是好姑娘!
田青梅原本頗感傷,聽到這句矛盾的話,突然笑出來,“多謝你跟我說這事,反正他也瞞不過,越早知道越好!
“是婢子多嘴了!
真是不要小看京城人,不過一個普通的婦人,只因為在大戶人家待過,看事情就如此清楚——的確,她入門當了姨娘,項惠若是寵愛她,誰能管?要說也只會怪郡主沒本事,拴不住丈夫的心,可是姨娘……她真沒想過。
田青梅不想把心事寫在臉上,但過幾日項惠一見她,就問:“怎么了?臉色這樣難看。”她咧嘴一笑,“哪里難看了?”
“要哭不哭的樣子,丑死了!
“你才丑!”
“好好好,我丑我丑,你要的器皿圖,我從家中書柜翻了幾本燒瓷譜,你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圖案,要是選好圖案,剛好可以趕這個冬天制作。”
田青梅懂,燒瓷是熱活,冬天做起來比較舒服,這上貢的東西基本上也是冬天的功夫,原因無他,大冷天燒瓷不熱,靜得下心,故冬天做出來的東西真的比較精致。
但她現在哪有心情管這個啊,想了幾日,決定把話說清楚,“到亭子里吧,我有話跟你說!
他的隨從一向都是站在門口附近,不進內院,小雪跟茜草聞言退下,四瓣花亭中便只剩下他們兩人。田青梅也不拐彎抹角了,“我聽說,你要跟昌樂郡主成親了?”
項惠一陣尷尬,“家里有提,不過只是互通消息而已……你是聽誰說的?”
“昌樂郡主是什么人,在談婚事自然會傳出來!
項惠覺得不可能,事情還在互相探詢的階段,婚姻可是大事,沒定下婚書之前是不會公布的,不然萬一有變,對女孩子家名聲不好,項家治家一向嚴謹,下人沒那樣嘴碎,難不成是郡主那邊的下人傳出來的?但不管誰透出來的,事實就是,將軍府的確跟永寧長公主府上有往來。
“母親跟我提過,但我已經拒絕了。”
“拒……絕?”
項惠一臉理所當然,“我生平最不愛扭捏的千金大小姐,偏偏昌樂郡主就是其中翹楚,你既然多有顧慮,我也不會勉強你嫁我,但也不會因為你不嫁我,就娶個不喜歡的人,我不想將就!
田青梅瞬間有想哭的沖動。
她覺得自己好煩,明明是自己沒有勇氣跟他在一起,但知道他可能另娶時,又睡不好,她超煩這樣的自己。大黎朝為什么不能對女人好一點,一夫一妻才對啊,三妻四妾是把女人當成什么了?為什么她要跟人家分享丈夫,為什么她要對情敵喊姊姊妹妹?她不想委屈自己,可又舍不得他……
相對于這廂的困擾,項惠倒是挺高興,“以為我要成親,所以睡不好?”田青梅沒說話,算是默認。
唉,真沒想過這輩子又會被再一次被“成親”這兩個字所困擾。
三年前,她拿著趙家給的離緣金開了糕餅鋪,又藉著糕餅鋪的名聲找了春風樓合作,發揚了海棠菜的名聲,后來吳老爺找來了,讓她來到了夢寐以求的京城,雖然是下堂妻,她卻過得風生水起,日子滋潤得很——只除了對項惠的感情,一直在自欺欺人。
即便他不娶郡主,也不能這樣下去,她現在已經明白了,他就是死心眼,但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更不能害了他。
雖然前生記憶模糊,但她依稀記得單身的爽快,也不認為一定要有孩子才叫人生,可是項惠不同,他在大黎朝成長,肯定想要成家,想要有后,她不能以朋友的名義耽誤他。
跟他說以后別來了?可是,這話好難說出口,想到以后不能見他,她就覺得難受得不行……
“小姐。”小雪走進亭子,“外頭有個人自稱唐媒婆,說有事要找小姐商量!
今日沒有要出門,她也就穿著女裝打扮,丫頭們已經習慣,她穿女裝就稱小姐,穿男裝就稱大爺。田青梅只覺得情緒被打斷了,一時之間有些懵,愣愣地對項惠說:“是來找你的嗎?”
“怎么可能?小雪,讓她進來說話!
就見一個中年大娘穿著暗紅色的衣服,一臉堆笑著進來,“見過田姑娘,這位大爺,老身在這里有禮了!彼笛郏澳阍趺凑J得我?”
“老身見過姑娘畫像,是這樣的,我呢是受人之托,想來跟姑娘提親!
項惠臉一下子暗了下來,“你可以走了!
“這位是田三爺對吧?老身懂,姊弟手足親,自然護著姊姊,但請相信老身這番是帶著好意來的。”
田青梅拉了拉項惠的袖子,暗示道:慢著,這人把我家都打聽清楚了,還知道竹生跟我一道上京,總得知道對方是誰。
項惠垮著臉:知道是誰后,要馬上轟她出去喔。她眨眨眼:當然會轟她出去。
田青梅揚起笑,“唐媒婆是吧,你是替誰來提親?”
“我先說說這人吧,年輕有為,端正上進,前途大好,品貌過人!
田青梅心想,這詐騙集團來著吧,她可是下堂婦,那么好條件的人何必娶下堂婦,于是便也不說話,就看那媒婆如何吹。
“這人呢,田姑娘也認得的!碧泼狡畔矚庋笱蟮恼f,“就是三年前高中進士十二名的趙家大爺,趙光宗!
田青梅一聽只覺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趙光宗?
“趙大爺呢,一直對姑娘念念不忘,前些日子知道姑娘上京,更是高興得不行,這不,挑了個好日子,讓老身上門求親,愿意大媒大聘,再娶姑娘過門當正妻,從此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田青梅已經不想說話了,正想作手勢讓她滾,但一直想轟她出去的項惠卻開口了,“趙光宗為什么想娶田姑娘?”
“自然是田姑娘秀外慧中,賢慧過人!
項惠眼睛一瞇,“明人跟前不說暗話,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便命人放話說你胡亂替人求親!
“唉唷唉唷,別啊,我老太婆怕了你田三爺了。”唐媒婆實在沒辦法,只好照實說了,“趙大爺知道姑娘的海棠菜有名,心想娶個賢妻不如娶個富妻,想著姑娘一定惦記著當年情意,所以讓老身上門!
“他不是娶了戶部張大人的千金嗎,張大人那身分,難不成他又和離了?”
唐媒婆支吾了一下,還是不敵項惠殺人的目光,又是唉唷一聲,這才原原本本把前因后果講出來。
趙光宗當初原本是想娶張家小姐的,可沒想到進士十四名不知道怎么打聽到松見府的事情,把話放了出去,于是整個京城都在說趙光宗無情無義,張大人一看這不行啊,休個糟糠妻沒什么,但休得人盡皆知實在也太蠢,這種人將來要怎么提拔,說不定名單才呈上去,便有人去告御狀,于是便把女兒另許他人,趙光宗知道后也沒有辦法。
不管怎么說,進士十二名還是挺好的名次,便想著那就等發派,等到外處當個縣官,自然能娶到名門淑女,卻沒想到一等就是快三年,每次去吏部問,總是說沒空缺——沒有人辭官,哪來的缺額給你是不是。
后來是有朋友看不下去,跟他說得花錢疏通,人家自然把你的名字放在前頭,不然就是看誰孝敬得多,讓誰插隊。
于是趙光宗又寫信回松見府,只是家里前前后后也只湊出兩萬多兩,這時聽說田家發了,有錢得很,于是趙老太太便想了這主意,重新迎回下堂妻,大媒大聘,對方一定愿意,到時候成了夫妻,妻子把私房拿出來幫幫丈夫,不就是理所當然的嗎?
田青梅只覺得好笑,“讓我出錢?憑什么?”
那唐媒婆沒辦法,“跟姑娘老實說吧,趙家人的心思老身也不明白,但老身跟趙大爺說過,這田姑娘如此心智,恐怕事情不會如他所愿。當時老身順口說了一句,他趙家休了一次,就可能會休第二次,這萬一姑娘要個保障,讓趙大爺入贅才肯拿錢出來,趙大爺肯還是不肯?趙大爺卻說自己是進士十二名,只要姑娘拿錢出來幫忙疏通,將來就是官太太,這種好事別人燒高香都求不來,她怎會不愿意云云,老身也就是拿人錢財,幫人傳話!
做了這么多年的媒婆,她怎么會看不懂,這田姑娘如此大器有主見,絕對不是趙家口中那個“一定肯”的鄉下媳婦。
“幫我傳話給他,我不會再嫁給他的,就算是狀元爺也不嫁!什么東西啊,把女人當成什么了。”
唐媒婆見她不悅,賠著笑告辭了。
田青梅一臉火大,項惠卻是在沉思——他只知道田青梅不愿嫁,但看到剛剛那一幕,他似乎懂了。
在很多人心中,女人真的不算什么,那趙光宗想要前程的時候休了她,發現她有錢了,可以幫助自己了,連問都不問就找人上門提親,說媒聘,許正妻,還覺得自己給了她面子,以為一定可以。
再想想自己家里,父親娶了母親后,納了一個又一個姨娘,兄弟七人,姊妹十三人,家里沒一刻寧靜,尤其孩子漸長,兒子要捐官,女兒要嫁妝,這都是計較,許姨娘就曾因為四姊姊的嫁妝中少了一個屏風,上祖母那邊鬧去,祖母最討厭姨娘越過主母,打了許姨娘幾板子,結果換成四姊姊又哭又吵的說祖母偏心……
田青梅突然問他,“你還沒張羅前程對吧?”
“是,尚未成親,前程不好安排!
“你之前說家里有六個哥哥,十個叔伯?”
“十一個。其中庶子已經分出去,宅子中現在是兩個叔叔!
她一臉興奮,“所以項家孩子一直很多啰?”
“是沒錯,我爺爺共八兄弟,父親十一兄弟,我有七兄弟!表椈萃蝗恢浪敫擅戳,忍不住想笑,“你該不會……”
“你讓我招贅吧,我一定好好對你!”
果然,這丫頭真不是平常人。
一般人會說,我知道身分不配,等郡主過門,我愿為妾,從此好好侍奉于你,但這丫頭的意思是,讓他從此跟著她,那句“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真是讓他好氣又好笑。
“說真的,女人在這時代很艱難,我信你會對我好,可是后宅的規矩太多了,我又是貧戶出身,實在不懂官家規矩,怕自己有天會惹事,害了一家人,可你入贅就不同了,我們都喜歡賺錢,也都不愛規矩,以后就當個普通商戶,自由自在的多好!
項惠也被她說得有點心動,說實話,他也討厭大宅規矩,兩個叔叔那兩大家子也實在很煩,重點是,他也不在意入贅,他知道田青梅只是害怕,如果入贅能讓她不怕成親,無妨。
可是母親生他養他,她理想的媳婦是昌樂郡主,即便不是郡主,也不可能讓他入贅的,身為人子,怎么能讓母親難過?
田青梅卻哭喪著臉說:“怎么辦,我想上你家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