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讓看見它的人,都會忍不住想朝里面偷看一眼的房子。
房子座落在城市邊緣的半山腰,一條蜿蜒道路的盡頭。它并非時下流行的鋼筋水泥,而是老舊的灰磚黑瓦,從它外貌長滿青苔、爬滿植被的模樣,可看得出來年代久遠。
用巖石疊加建造的粗糙外墻很高,院子里栽種高大楓樹更是阻擋著人們窺視的眼,但偶爾不小心走錯路,來到這長路盡頭的人,還是能從生銹的鍛鐵大門的門縫中,看見那神秘院子里的一隅。
黃金葛爬滿老舊的石墻,一株至少百年的櫻花老樹就杵立在鍛鐵大門旁,入門后綠色藤蔓搭成了遮陽的隧道,每到五月就會開出成串紫色的花,石板鋪成的走道往前蜿蜒,然后轉了一個彎,消失在滿園的綠意之中。
無論是誰來看,都能看出這有著一座塔樓,與尖尖的屋頂,帶著歐風的老屋,曾經非常的美麗,即便歷經歲月風霜的洗禮,它仍有些許風華余韻。
可惜的是,住在這里的屋主,卻懶于打掃,花落葉落都無人理,常常就這樣任花葉隨風亂吹,在地上乾枯腐敗再化為泥上的窗框因多年未曾打開,還有蜘蛛結網其上捕捉昆蟲,甚至有幾處窗臺因長年風沙堆積窗角未清,還在其上長出了草。
當然,結實的屋檐下偶爾還有鳥來做巢。
黑色的屋瓦,在年年月月風吹雨打中,掉落不少,但屋主根本不多加理會,人們只在一次臺風過后,不知何時發現有人將三合板釘在上頭,還釘成了一個大大的×。
附近的老人,都記得以前這老屋曾有多么漂亮,也記得老屋的上一代主人有多么令人欽羨與敬畏,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上一代屋主曾有一個女兒,但三十年前就嫁出去了,這老屋在屋主過世后,就這樣漸漸頹圮,一二十年前,偶爾人們還會看見有個園丁前來打理屋子,但這十年,已經沒人再看見過那老園丁。
有人謠傳屋主的女兒早在許多年前也過世了,有人說這老屋的產權早就換了好幾手,但沒有人能確定這屋子最后落到了誰手里。
一年又一年,綠色藤蔓攀爬著墻面,慢慢的將老屋遮掩。
偌大的老屋靜靜的在山腰聳立著,任四季流轉。
這一日,夕陽西下,一對男女在黃昏時分,開著小貨卡而來。兩人將車停好,下了車,女人拉拉男人的衣袖。
「喂,你確定,這地方真的沒人嗎?」
「當然,我事先繞過來踩點踩了好幾次,這屋子整個星期都沒亮燈,就算真的有人住,八成也出國去了。阿發查過了,說這間屋太老,根本也沒和保全公司簽約,連屋主是誰都不知道!鼓腥藦暮筌噹锬贸鲎靼腹ぞ弑车奖成,踩上車頂,就翻爬上了墻,還不忘回身催促女人,「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手臂上紋著刺青,耳骨上戴著三四只耳環,年方十七八歲的少女,緊張的吞了下口水,但在那人的催促下,還是跟著爬上了墻,再跳到堆滿落葉、雜草叢生的院子里。
男人一路往前走,她連忙緊張跟上。
夕陽在城市的另一頭落下,但仍有余暉在天上,將一切染成吊詭的橘紅,卻讓這老屋看來更加陰森恐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明明還是盛夏,雖然日落了,平常這時候都還很悶熱,可一翻過墻后,她只覺得一陣寒氣襲來,讓手腳莫名發冷。可眼前那家伙像是一點也沒感覺到,只是大步往前走。
她快步跟在他身后,見他在大門前停下,從袋子里掏出撬棒和工具,蹲在門邊弄門鎖,不禁環抱著雙臂打量四周。
一群黑色的不明物體在這時啪啪啪的從右邊沖了出來,嚇得她抓著那男人,驚叫出聲。
「啊──」
「要死了,你叫魂!」男人嚇了一跳,咒罵連連,道:「只是蝙蝠啦!」
她聞言,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不明飛行物體真的是一群蝙蝠,她稍稍松了口氣,那男人甩開她的手,繼續試圖開鎖。
她還是緊張,站在他身后東張西望,這時才發現這屋子外觀實在不怎么樣,那些窗臺上的草,蜘蛛結的網,還有前面那生銹的鍛鐵大門,腳下臺階上沒人清掃堆積的厚重落葉,在在都顯示這里久沒人住了。
「喂,這里看起來很像廢墟啊,你確定里面真的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嗎?」
「你沒聽過破船也有三斤釘嗎?這種豪宅,門和窗框,都是上好的木頭,不是檜木就是肖楠,我就算拆了它的窗框或門,出去隨便賣也有好幾萬,里面要是有張紫檀做的椅子或桌子,老子他媽的就發了──媽的,這鎖還真難開!」
因為打不開鎖,他火大的站了起來,踹了那厚實的老門一腳。
誰知道,那門被他這么一踹,竟然就這樣被他踹開了。
鐵門厚重,雖然被踹了開,卻只開了那么十幾公分。
幾乎在同時,一股寒氣,從那敞開的門縫中,透了出來,包圍了兩人。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心頭一驚,連男人心上都悚了一下,頸上寒毛直豎,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門……剛剛這門,是不是自己開了?」少女緊張的扯著前方男人的手,結巴的勸道:「阿、阿東,這地方好像怪怪的,我們還是算了,好不好?」
「老子都到這里來了,你要我算了?這根本沒什么,這門鎖剛剛就被我打開了,只是太老舊才卡住,被我一踹就踹開了,你他媽的真是少見多怪!」雖然心生不安,男人為了面子,還是啐了一口口水,哼了一聲,鼓起惡膽,伸手就用力推開了那半掩的大門。
厚重的門,被他這樣用力一推,整個完全敞開來,屋外的余暉只有殘光,但仍比漆黑的屋里亮,兩人能清楚看見這屋里的玄關地板鋪著成片的大理石,雖然久沒人住,卻乾凈光滑得一塵不染,連一絲灰塵也不見。而門內的景物,卻因為光線太暗,仍黑到看不清,那巨大的厚門,就像張大嘴,黑暗如深海里的洞,洞里幽幽又襲來冷氣,讓兩人同時輕顫。
「阿東……算了啦……」少女語帶哭音。
「媽的!羅唆死了!」男人吞咽了下口水,仍是咒罵:「你可不可以別一直唱衰?我去看一下就出來,你要是怕就在這邊等啦!」
說完,他深吸口氣,趁著還有膽,甩掉少女的抓握,掏出手電筒打開,大踏步就往那黑暗的屋子里走去。
少女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頭,連忙小跑步跟上,可走在老屋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個腳步聲聽來都清晰異常,散發出空洞的回音。
黑暗中,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人看,教人心底發毛。
阿東緊張的舔了舔乾澀的唇,拿手電筒掃視屋里,只見眼前偌大的玄關,除了一個玄關桌之外,空無一物,但前方大廳里,卻有東西反射著難得透進的光線,他把手電筒高舉,只見那大廳上方竟懸掛著一只華麗的水晶吊燈。
他手電筒一照上去,水晶吊燈立時反射出炫目的光線,他再掃視一旁,發現大廳里的家俱都被蓋上了白布,他抽開白布──
「啊──」
幾乎在同時,身后的少女又傳來一聲尖叫,他火大的轉身不耐煩的道。
「媽的,你有完沒──哇啊──」
他咒罵聲未完,就因為看見她看見的東西,跟著驚叫,只因有個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黑暗中,就在他身旁不到一公尺處,可怕的是,他根本沒聽見那男人接近的聲音。
被這么一嚇,他叫了出來,手一軟掉了手電筒。
手電筒射出的光束頓失憑依,朝旁邊滾了出去,但他仍驚恐的盯著那不知從哪跑出來的男人,發現一件更教他驚駭的事。
眼前的男人,瞳孔竟然會反光。
「請問,有什么事嗎?」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低啞的聲音淡淡響起,冷冷的回蕩在空氣中,還伴隨著一陣陰慘慘的風。
阿東看著眼前沒有表情、宛如惡夜修羅的男人,驚得渾身直打顫,抖得連牙都敲出了聲響。
這家伙何時冒出來的?而且什么人的眼睛會在黑暗中發亮?難不成、難不成是──
「鬼!」
少女驚聲尖叫,轉身就跑。
得出相同結論的男人,被嚇得三魂掉了七魄,也不敢撿手電筒了,連滾帶爬的跟著沖了出去。
厚重的大門在他倆踏出去的同時,砰的關了起來,這一關,讓兩人又發出一聲驚叫,這下子跑得更快了,一男一女手腳并用,三兩下就飛奔出院子,翻爬過了墻,跳上車,揚長而去。
風吹拂而來,卷起被曬乾的落葉,蕭蕭而過。
老屋,依舊靜靜矗立,在黑夜中,沉默的座落在暗沉沉的山腰上。
如果仔細看,或許還能看見某扇窗內,曾經有一張蒼白的臉孔在其中,但也就那幾秒而已。
沒有表情的臉,轉瞬即逝,留下暗淡無光的黑窗,像老屋漆黑的眼。
月,慢慢爬上枝頭,風吹得攀爬墻上的綠葉輕晃,蝙蝠在老屋邊盤旋來回。
然后,一切又恢復原狀,只有白霧緩緩而來,漫過了樹,漫過了屋瓦,將其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