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開放的茶座開在一家獨戶大院里,前腳才進來,一個小童忽然斕住孫上隴,湊在他耳邊說了會話,很快又躬身走了。
他臉上沒什么起伏,只簡單的道:「妳先進去,我去辦點事,馬上就回來!
「成,你去忙,我會把好吃的叫上一堆等你回來會帳。」
孫上隴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她,如何教人不愛?
茶館里人不多,平常喜歡來這叫一壺茶泡上一整天的大爺們,都被家里的娘子當使喚了,沒上這來,茶館的生意很顯然受到影響。方桌長條凳,長嘴大銅壺粗磁碗,落了坐,小二馬上倒了熱茶,還有擺上一盤什錦干果。咳,這可解不了饑。
申浣浣吩咐小二,「小二哥,我想那種有肉香、新鮮面皮包的餛飩來上一碗,有嗎?」
「有,客官稍候,馬上就來! 小二利落回應。
一大碗的鮮餛飩很快送上來,她咬了一口,皮薄餡多,湯頭也不賴,再加上紫菜、香菜、冬菜、蝦米、蛋皮兒等配料,她很快夾起了第二個!
「妳這賤人!」 隨著啪的一聲清脆聲響,申浣浣搗住火辣辣的臉,神色愕然的瞧著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女子。
仇人見面份外眼紅,大概便可以形容眼前的情況,即使這仇人只有雪瞳朱自認為,畢竟申浣浣只在入京城的那天遙遙的見過她,也都過好一陣子了,更何況還失憶,現在對這女人更是壓根沒印象,這一巴掌挨得實在很冤。
更冤的是,這巴掌帶翻了她正要大快朵頤的鮮餛飩,熱湯熱料一古腦倒在她身上,讓她一下子不知道要先顧火辣辣的臉頰,還是被燙著的大腿。她趕緊把裙子上的佐料抖掉,可是那熱燙湯汁已浸濕了她的里褲,大腿內側也痛了起來。
「妳這狐貍精,我就知道這里面有古怪!我這么漂亮的女人他都看不上眼,把我往遠處送,原來是把妳找回來了。」
雪瞳朱被妒火遮了眼,完全豁出去了。
申浣浣簡直感到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妳怎么胡亂打人,我認識妳嗎?」
這女人是誰?
她看起來過得并不好,半新不舊的藍布滾寬花邊連裙長褂,作工和布料都很普通,在這么冷的天里竟連一件小襖也沒有,唇白臉青,發上就一支扁方,什么多余裝飾都沒有。
「不認得我了?」雪瞳朱冷笑,以為申浣浣出言糟蹋她!甘钦l把我送給那個殘暴的大男人,害我過那種豬狗不如的日子?這一切都是妳害的!」
這話說得陰森,見申浣浣一臉不信,她拉開了長袖,一連串交錯的紅紫瘀痕遍布整條胳臂。
申浣浣倒抽口氣。
「這有什么了不起的?妳還要看我的身上、我的大腿嗎?」雪瞳朱咄咄逼人,好像自己所吃的苦、受的罪都是她的錯。
對申浣浣她早留上心,畢竟她想當孫上隴的女人,對孫家情況掌握得很清楚,她當初既然能命人除掉她,對她的長相自然打聽、窺伺過了。
被打懵的申浣浣還沒能從她被人凌虐過的胳臂里回過神來,誰知道她看她心防一松,立即一條腿踢過來。
剛剛已經遭了一耳刮子,再挨一腿,哪來的便宜都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給占了?申浣浣到底不是那種嬌怯怯的女子,立刻一個手刀劈過去,連帶一腿,雪瞳朱被一腳踢在肚子上,連連退了兩步被長條凳絆倒,摔在地上了。
她知兵法懂布陣沒錯,可要對上拳腳,老實說就比不上申浣浣了。
「浣兒!」姍姍來遲的孫上隴見到動起手腳的兩人,連忙趕到她身邊,看到她臉上一個鮮明掌印,只一會工夫已經轉成瘀青,令人怵目驚心,他心里的怒火便騰地燒了起來。
「店小二!」他喊。躲在一旁的掌柜三步并作兩步的出現,拚命點頭哈腰。
「麻煩你去衣鋪包老板那里帶一套舒服干凈的衣服過來,打翻的東西都算我帳上。」
掌柜點頭稱是,滾水燙腳般的走了。
在袞山城里,誰都可以不認得,云龍大將軍孫上隴卻不能不識,有多少人家里放著他的長生牌位,袞州這些年百姓能有好日子過,都是因為他。
孫上隴把長條凳扶正讓申浣浣坐下,面向雪瞳朱。
「是妳先出手的?」
「你就是偏心,憑什么認為就是我先出手,不是這個賤人?」
「我記得已經給了妳生路,妳不應該在這里,浣兒雖然有時候性子活潑了點,可是她有分寸,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出手打人的人,她是我一手養大的孩子,她的個性沒有人比我更懂。」他輕縱了嗎?這個蛇蝎女人。
看孫上隴對申浣浣溫柔體貼的樣子,雪瞳朱心里就一把火,這些年的不如意、壓抑還有怨天尤人,全都爆發了出來。
「我不只賞她巴掌,我還想要她死!」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孫上隴上前啪的打了她一巴掌。
他這輩子沒有打過女人,對她的自以為是卻是忍無可忍了。
他長年帶兵打仗,一生奪人性命無數,可他是真心珍惜人命,除非萬不得已,他并不想傷害誰。
這女人沒救了。
他這巴掌別說雪瞳朱駭住,就連申浣浣也呆了下。
「妳有今日的下場都是自己造孽來的,想怨誰、恨誰?妳從來不問自己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嗎?!」一年前,他查出是她暗中搗鬼,派人害了浣兒,一怒之下,他就把這位公主送給了殘暴的徐國舅。
人不是死了就能一了百了,要活著才能得到處罰。他也曾想過,只要這位公主能反省思過,他可以讓她回到自己的母國去安度余年,想不到她仍是執迷不悟。
「都是你的錯,你為什么不能愛我?!如果你收了我,我就不會是現在這么不堪的下場,你知道那男人有多變態,只要稍不如意就把我關黑室,不聽他的話鞭子就下來,他根本沒有人性,不能取悅他就罰女人光裸著身子在庭院里悔過,你說那是人的生活嗎?」她又哭又笑的丑態畢露。
她不逃的話,等著被徐國舅那人渣整死嗎?
她一心要嫁孫上隴,可惜一年年過,他卻絲毫沒有要娶她進門的意思,即便沒了申浣浣,他的心還是不肯給別人。
年歲漸大的她實在等不及了,后來她退而求其次,想嫁皇帝,她以為憑著孫上隴的身份、地位,要把她舉薦入宮一定沒問題,可是新皇年幼,她自然不是理想的對象,更別說封后了,但是這么顏面掃盡的返回倉浪國,她又拉不下面子。
最教她措手不及的是,他竟把她送給了那個花名在外,人老得可以當她太祖的徐國舅。她曾給自己哥哥們送過信,可是兄長們只是冷淡的響應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孫上隴替倉浪國平靖許多年的外患,說起來還是國家的恩人,既然他對她無意,把她當成贈品送給徐國舅,他們這些兄長也鞭長莫及,要她自己保重,諸如此類冷漠無情的話語。
這輩子就因為錯一件事,她就應該淪落到這樣的下場嗎?
「徐國舅要是知道我找到他的逃妻,不知道有多高興― 」孫上隴目光尖銳得似一把淬著火花的匕首。
「不!」雪瞳朱面上血色盡失。
「大哥,不要這樣。」申洗梡的眼神里有譴責和淡淡的憐僩。
她的前半生她已經不記得,雖然這女人如今還是給了她極差的印象,可她還是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
「她根本不值得妳可憐!」孫上隴甩袖。
「那我們就當作沒看到她好了!顾蟾缦騺硎桥c人交好的,會這么討厭這女人一定是有他的原因,她雖然好心,但也沒有濫情到要把一只老虎往家里帶那么胡涂。
「我不需要妳同情!我是情場的敗將,敗就敗了……我無話可說。」雪瞳朱滿心不甘的凄然低語,因為情字一敗涂地,她的人生是被自己給毀了。
看著她,遲疑了半天,申浣浣牙一咬,心想:就胡涂吧!
「要過新年了,妳有地方去嗎?要是沒有,跟我們一起回家吧,等春暖花開,我們再想辦法送妳到妳想去的地方好嗎?」同樣是女人,她實在沒辦法丟下她不管。
雪瞳朱太驚訝了,一時間忘了要闔上嘴巴,囁嚅了下,忽然不敢再直視她。
「我不用妳貓哭耗子假慈悲……」
她倔強了一輩子,即便落魄了,也有她的志氣,不許人瞧不起。
「這樣啊! 申浣浣轉頭身朝著孫上隴,攤開她細白的手掌!改阌袔сy兩出來吧?」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嘆了口氣,把荷包拿出來放在她的手心里。
「謝謝大哥!顾,如春花綻放。
孫上隴寵愛的搖頭,卻是一臉歡愉。申浣浣蹲下身去,抓住雪瞳朱的手將荷包放到她手掌,再把她的五指收攏!笂呉啾V亍!谷思乙缘聢笤,雪瞳朱無言以對,身子一顫,終于流下兩行淚。
她拚盡了全部的力氣抓牢那只荷包,目送他們的身影淹沒在人群里。
從此,沒有人再聽說過雪瞳朱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