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書府內
偌大的庭院中,李敬德將軍專注地看著長子李威舞著長劍。低吟般的風聲隨劍呼嘯,時而激昂、時而沉重。
李威面貌英挺,單手持劍,沉重的劍身在他掌中卻猶如柳枝般輕盈,只見道道劍氣如潮鳴電掣,犀利凌云,院內的大樹被震得沙沙作響,李敬德在旁微微點頭。
忽見李威壯臂一揮,長劍應聲凌空劃過,霎時落葉片片,隨風飛舞。
“爹,何字?”
“李!
李威陡然雙掌一合,還來不及看清楚這劍藏著什么機關,長劍便已一分為二,李威一手一劍,疾舞如風,片片樹葉即將落地之前,被他的劍氣引領,繞著劍鋒打轉,而后在地上排出了字。
李威身形壯碩,頎長的健臂耍弄著雙劍,使其如靈蛇般輕巧交纏,最后幾片落葉被挑起,眼看就要完成這個“李”字。
“威哥哥,你在這。俊
倏地,內院大門被人一把推開,李敬德濃眉一蹙,沒有做聲,李威聞聲卻陡然頓下手中的劍,微微分神,地上由落葉排出的“李”字,硬是少了最后一筆。
“威兒,練此劍法需凝神專注,爹早已告訴過你,練劍時千萬不可為任何事分神,你沒聽進去嗎?”
闖進門的是名喚殷瑛的小姑娘,見到平時不易動怒的李伯伯竟一臉嚴肅地訓示著李威,連忙止住腳步。
李威方才因為殷瑛的闖入而亂了氣息,現正調息收勢,面對爹的不悅,他一心只想護著身后的殷瑛,他知道殷瑛一定會被斥責。
果然,李敬德馬上轉頭對闖進內院的殷瑛怒道:“瑛兒,李家內院不得擅自進入,你不知道嗎?”
原本滿心熱切的殷瑛,發現自己似乎闖了禍,有些慌張,趕忙解釋道:“李伯伯對不住,我……”
“爹,別怪小師妹,是我找她的!
李威闊邁一步,站在李敬德和殷瑛中間,殷瑛先是一臉疑惑,但看見背對著她的李威在身后打手勢,才知道他是在幫自己。
“嗯……李伯伯,殷瑛下次會注意的,對不住喔!”
殷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李威壯闊的肩膀擋著她,她安心地躲在他背后。
李敬德怎會看不出李威是在護著她,威兒一向沉穩剛毅,練劍時鮮有分神,方才只不過是聽到殷瑛一句話,便讓他連一個李字都寫不完,這教他怎么能不出言訓斥?
李威回過頭,低聲問道:“小師妹怎么來了?”
“我來找馭哥哥的,他在這兒嗎?”
李威一聽到殷瑛是來找小弟李馭,臉部表情有些微牽動,但仍沉著回答道:“小弟不在這!
“這樣。∧俏胰ヱR場看看,威哥哥謝謝了!”
殷瑛說罷便朝他眨了眨眼,算是謝謝他的出言維護,而后再向李敬德作個揖,又再一蹦一跳地跑出內院,扎起的馬尾左搖右晃,李威的目光似乎也隨之擺動。
殷瑛可人的聲音、利落活潑的步伐,宛如攀爬在樹干上的藤蔓,蜿蜒在自己心房,那對靈動澈亮的黑眼珠,一眨一眨地望著自己時,李威總不自覺地沉醉在她的黑眸中。
無奈自己口拙心愚,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表明心意,只能眼巴巴看著小師妹天天想著自己的小弟李馭,自己卻別無他法,只能像現在這樣,默默地守護著她。
“威兒。”
李敬德喊著,李威卻毫無反應。
“威兒!”
李敬德又喊了一聲,李威這才回過神。
“爹!
“什么事居然可以讓你這樣失神?”
李敬德看著與他馳騁沙場多年的長子,領兵時沉著冷靜,遇敵則剛勇無懼,雙劍在手,鮮少有人能與之匹敵,那份傲氣凌云的氣度為何在此時卻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雙毫無銳氣的眼眸。
“無論你在想什么,這都不是練劍時該有的態度!崩罹吹聡绤柕赜柕溃骸袄罴倚淖V幻化高深,爹一直等到你們三兄弟成年時才傳授,目的就是要你們能在控制自己的心性后,才開始學這套心法,但你現在這是什么樣子?”
威震南北的李家劍法,是將軍府的鎮府之寶,此套劍法守如山穩、攻如電掣,李敬德領著大唐重兵征戰中原時,敵軍莫不聞風喪膽,立下無數彪炳戰績,而大唐臣民亦個個景仰傳頌。
李威知道練劍分神甚是不該,他兩掌一合,雙劍合璧,對李敬德說道:“孩兒知錯,往后會注意。”
“威兒!崩罹吹戮徬铝苏Z氣。“其實你的心思爹明白,不過瑛兒自幼便與你小弟走的最近,兩人最有話說,你的這份心意若不明言,恐怕她永遠不會懂!
身為長子,李威自幼性情穩重、語少內斂,自懂事起便跟著李敬德穿梭在軍營中,成年后自然和爹一般馳騁沙場,在營帳中運籌帷幄。
戰場上的他用兵如神、克敵無數,領著李家軍征戰群雄,平定隋末紛亂局勢,是大唐開國功臣,然而陽剛的李威在面對兒女私情時,卻顯得剛毅木訥,再精湛的劍術在殷瑛面前,都顯得毫無用武之地。
他收劍沒鞘,神情黯然!暗翰粨淖约,只擔心小師妹受傷!
“唉!”李敬德重重嘆了一口氣!罢娌恢礼S兒在想什么,放著這樣好的姑娘家不要,硬是要娶一個突厥奸細!
“現在小弟的心思全放在別人身上,小師妹怎會好受?”
即便殷瑛只視他如兄長,李威還是百般為她設想。
李家三子幼時曾至江南殷府拜殷雨嫣為師,李敬德與殷雨嫣是舊識,殷雨嫣一生鉆研劍法,不曾婚嫁,后收養兩女,起名殷綺及殷瑛,將畢生所學盡授兩人。
而李家劍法共分為劍譜及心譜兩套。劍譜可外傳,李敬德與殷雨嫣互相切磋劍術,對雙方劍法互有景仰,便讓兩人子弟拜師對方門下,一起習劍,殷瑛因而成了李家兄弟的小師妹。殷瑛天性活潑,師姐殷綺則一心學習殷家劍法,劍法造詣較殷瑛高深許多,殷雨嫣特意讓她閉關一年,全心練劍。
李家劍法的心譜,卻鮮有人知,由于只能內傳李家子孫,所以李家人幾乎不曾與外人提及。此套心譜深奧難測,不易修習,只能待成年之后方可逐步修煉,若領悟其中奧妙,再與劍譜搭配得宜,則此套劍法變幻千萬,輕如樹枝、重如鐵條,均可在掌中自成一劍,不再拘泥于兵器。
李威便是從中悟出許多道理,特地命人打造手中的雙劍,雙劍可合可分,李威力大,無論是此劍還是后來自創的雙刀,他都能舞得生風。然而劍法超群的他,在殷瑛面前卻總是像塊木頭,殷瑛也未曾對這位跟她說話總是結巴的李家大哥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李敬德搖了搖頭,他可以盡授武藝,卻無法插手感情之事。
“你小弟沒這福分,罷了。”
“小弟心中若只有那突厥公主,誰也奈何不了他!
“這就是了,殷瑛心中倘若也只有馭兒,爹和你也都沒法!
李威聽到這里,默默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殷瑛跑到了馬場,又繞了李府一圈,卻還是沒找到他。
“奇怪,馭哥哥到哪去了?”
長長的馬尾甩啊甩的,殷瑛左瞧右望,就是找不著她的馭哥哥。
李馭在江南殷府與殷綺、殷瑛一同習劍時,豆蔻年華的殷瑛便對他甚有好感,此次北上至李府,卻只聽見李馭要另娶他人。
“唉!馭哥哥現在連看我的眼神都變得不一樣了,他眼里當真只有那個突厥女人!
殷瑛噘著嘴,把馬尾拉到身前,用小指繞著圈圈,模樣甚是可愛,但她知道李馭不會再多看她一眼。
一位李府家仆走過,她忙拉著人問道:“你有瞧見馭哥哥嗎?”
“三公子在別院,已經數日沒有離開那兒了!
“原來在別院啊……”殷瑛半喜半憂,雖然很高興終于知道馭哥哥在哪了,但別院是馭哥哥特別為那個“突厥奸細”蓋的,現在他整日都待在那不出來,看來是打算跟李伯伯賭氣到底了。
李家上下全都反對這個曾經一刀刺向自己夫君的女人成為李家媳婦,但李馭不理會其它人說什么,硬是與她在別院住下,李敬德為此幾乎要與李馭鬧翻。
“既然馭哥哥不肯出來,那我何不自己去看看。”殷瑛仰起頭,雙眼里盡是無邪!熬妥屛仪魄颇侨司烤褂惺裁春茫茏岏S哥哥這般著迷!
雖說著這樣的話語,殷瑛卻沒有怨妒的表情,她性情真切、直來直往,心想若馭哥哥當真不可能愛她,倒也無妨,她只想要知道她的“三嫂”到底有什么好,能讓李馭這般不顧一切。
李府別院建得別致,殷瑛悄悄推開了門,輕步靠近。
正在與妻子練劍的李馭,內功深厚,殷瑛這點名堂怎瞞得了他,他不動聲色,沒有回頭,拉起他娘子的手。“蔚兒,累了吧!我們歇會。”
他身邊的佳人嫣然一笑,看得李馭癡狂,也讓躲在柱子后的殷瑛看傻了眼。
“真是……漂亮!彼龔堉诓蛔杂X地贊嘆,但心里卻又感到難過。
跟她比起來,自己真是個“黃毛丫頭”。
殷瑛低下頭正準備要離開,卻又瞄到李馭和她攜手走進浴堂,兩人十指微扣,雙眼中盡是情意。
“罷了,馭哥哥現在眼睛里根本容不下其它人!币箸鋈粨u搖頭,泄氣地呢喃著:“看來他是真的喜歡她!
此時浴堂里已經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殷瑛可不想聽,不想知道他們過得多快樂。她轉身悄悄步出了別院,一走出去便撞上一個大塊頭。
“唉呦!誰?嚇死我了!”
她只覺得頭頂一片黑,一抬眼便看見壯碩的李威。
“你走路沒有聲音的啊?”殷瑛劈頭就罵。
李威愣了一下,忙用手指比了個手勢,殷瑛這才發覺自己是來“偷看”的,怎可發出這么大的聲音。
“對喔!小聲點、小聲點。”
現在換她對著李威猛比手勢,李威看著眼下的殷瑛一會生氣、一會忙著捂嘴的嬌俏模樣,煞是著迷。
“你在這干什么啦?”殷瑛低聲說著,聲音帶著絲絲氣音,聽得李威都傻了。
“我是過來看殷瑛姑娘在做什么!彼M量不結巴。
“要你多事。”
“我想身為大師兄,也該多多關心你!彼貌蝗菀渍f出這幾個字。
“知道是大師兄啦?別一天到晚殷瑛姑娘、姑娘地叫著,聽得多別扭!
“那我該怎么喊你比較妥當?”李威斟酌著。
“跟以前一樣!不就是小師妹。”殷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大塊頭在想什么。
“小弟總喊你小師妹!
“我不就是你們的小師妹嗎?”
李威想告訴她,他和李馭不一樣,不只把她當作小師妹,在他心中,她已是一位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姑娘家了,他想解釋,但話到嘴邊卻又被殷瑛問得啞口無言。
“是……你是我們的小師妹!
“好啦!走了,免得到時候被馭哥哥發現了,還以為我要偷窺他們的鴛鴦浴,唉!”
“那殷瑛姑娘打算去哪?”
“還姑娘?”
“抱歉……小師妹,別心情不好了,威哥哥帶你散散心好嗎?”
“去哪里散心?”殷瑛語氣中還是透著些許落寞。
“你想去哪?”李威好聲地問著。
小他一個頭的殷瑛,長長的睫毛就在他眼下眨呀眨的。
“是你說要帶我去散心的耶!現在還問我要去哪?!”
“好、好,別生氣了,是威哥哥的不對,我帶你去市集走走!
“不要,這幾天下來我早逛遍了!
“是嗎?我向你馭哥哥打聽過,聽說京城里有家賣玉簪子的店鋪很有名,威哥哥給你買個發簪好不好?”
他想象小弟一樣,送給心愛的人一個精致的發簪,看她整天戴在頭上,讓人好生羨慕。
不料殷瑛白了他一眼!巴绺纭愫螘r看到我用那東西了?”
說得也是!殷瑛打扮一向利落,整束馬尾扎在腦后,何時需要什么發簪了?李威真想重重拍一下自己不中用的腦袋。
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表達,李威只好吶吶地說道:“如果城里你都逛遍了,那我們去城外騎馬如何?”
殷瑛心中煩悶,想來去城外散散心也好!昂冒!咱們就去城外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