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凈熙叼著棒棒糖,一手拉緊了外套,一手提著個紙袋,站在旭輝總部大門口的噴水池旁。
近中午時接到裴子驥的電話,說有文件忘在家里,還有東西要交給她,要求她下午到公司來一趟。
她看著手上的紙袋,里頭除了有裴子驥的文件之外,還有一個小餐盒,那是她偷偷跑去學做的手工餅干,特地帶來給自大的裴子驥吃,好挫挫他的銳氣!
申凈熙將紙袋勾掛在手肘上,搓搓小手取暖。
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現在天色還有點陰,空氣濕濕涼涼的,風吹得她頭有點疼呢……
“申凈熙?”
還沒等到該出現的人,卻意外碰上了比囂張的惡主人更可怕的人物。
“抱歉,你認錯人了!彼F在是“丫頭”,是一個沒沒無名的小管家。
“少裝蒜!你就是化成了灰,本公主都認得!绷㈡吕涿锏睾吡撕摺!奥犝f你回美國去了,怎么會在這里?在這里干什么?”
申凈熙干笑了一聲,現在終于知道父親的考題有多難了。
對裴子驥來說,她是“丫頭”的角色;對外頭的人來說,她依然還是“凈熙小姐”的身份,精神錯亂的只會是她自己。
“我在等人!彼唵位卮穑幌氚蚜㈡麓虬l走,但也不認為傲慢又跋扈的“公主”會那么容易就獲得滿足地離開。
因為她們同校的時候,聰明又偉大的柳孝媛公主就是很有耐心的人,莫名其妙地特別愛找她的麻煩,每個學期都會從柳家的豪宅“紆尊降貴”地開車到她的破宿舍去堵人,堵不到人就把破宿舍的屋頂再罵掉幾塊磚瓦。
真是好笑,為什么她想堵人,她就得乖乖地恭候公主殿下的大駕光臨?
麻省理工的課業是出了名的繁重,不想造成室友的困擾,也不愿意理會公主的無理取鬧,她只能默默地搬出破宿舍,一間換過一間,終于換到柳孝媛畢業了,氣都還沒喘上幾口,沒想到竟會在這邊遇到。
申凈熙覺得厭煩,同樣的,柳孝媛看到這個沒胸沒屁股的黃毛丫頭也宛若眼中釘那般厭惡,只不過一個是躲,一個是急欲屠戮鏟除。
“等什么人?要做什么?”柳孝媛用下巴指了指她手中的紙袋。“那個袋子里裝什么東西?”
“不管是什么東西都不關你的事吧?”雖然她不經意間瞥見了疑似慶和醫院的英文縮寫,但她不知道裴子驥的文件是否有什么重要性或商業機密,因而不敢亂發言。
柳孝媛皺起了描繪細致的黛眉!敖o本公主看一下。”她高傲地命令著。
申凈熙防備地拒絕!盀槭裁匆o你看?”
這個女人長得像童話故事里的美麗公主,心腸卻像把小紅帽踢到森林里喂野狼的女王,她絕對不會懷疑她的房里可能有一面會說話的照妖……
呃,魔鏡。
“你敢不聽本公主的話?叫你拿來就拿來!”
“誰理你!我又不想跟你上床,也不是柳家養的狗奴才!
看申凈熙像寶貝似地將紙袋緊抱在懷里,柳孝媛索性伸手去搶。
“你干什么?住手!”
“給我!”
兩個女人就這樣在大門口起了爭執,脆弱的紙袋不堪拉扯,很快就被撕成了兩半,里頭的東西也掉了出來。
申凈熙連忙撿起裴子驥的文件夾,柳孝媛則把注意力放在餐盒上,拾起餐盒一打開,卻只看到一片片做工粗糙的餅干。
“天啦!這是什么鬼東西?”柳孝媛一臉嫌惡地尖嚷。
“那是我要送人的手工餅干,還我!鄙陜粑鯂烂C地說道。
“。∵@種爛東西不會是要送給男朋友的吧?”
“我要送給誰都不需要跟你報告,還我啦!”
見她竟然那么堅持,柳孝媛偏不順她的意,出其不意地將餐盒用力摔到地上,里頭的餅干也因此散落了一地。
“天啊!”申凈熙嚇得一臉慘白,趕緊蹲下身去,拾起餐盒里沒有沾到灰塵的餅干。“我的餅干……”
柳孝媛柳眉一挑,一腳把她踢開,移動高跟鞋將餅干一片片踩碎。
“申凈熙,你這個不知廉恥的東兩!不愧是賤人生的女兒,你就跟你媽一樣,用這種骯臟卑鄙的手段勾引男人,簡直就是淫蕩下……”
“啪”的一聲,柳孝媛的咒罵讓一計響亮的掌摑聲終結。
申凈熙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熱燙的手掌握起拳來,森冷的目光像是巴不得能將她凌遲至死。
她可以不計較柳孝媛總是刻意找她麻煩,卻不能允許任何人中傷她的母親!
“……你、你居然敢打本公主?”柳孝媛不可置信地捂著紅腫的左頰,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之后,驀地破口大罵起來:“你不僅跟你媽一樣下賤!還是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難怪博士寧可睡在研究所也不想看到你!”
“閉嘴!你再多說一句話,我不僅要打你,還會殺了你!”
“哼,我偏要說!你就是一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跟你媽一樣是個賤人!”
“你給我住口!住口!”
申凈熙失控地沖上前去,張牙舞爪地揪住柳孝媛的衣領,正欲揮手再給她一巴掌,但舉高的手還沒落下,就被一聲怒斥喝止在半空中。
“丫頭,住手!”
不只是申凈熙,柳孝媛也被吼聲嚇了一大跳,涂著紫紅色眼影的美眸轉向一旁,看見突然出現的裴子驥一臉鐵青地走了過來,扣住申凈熙的手腕。
丫頭?那個礙事的雜草?那個讓裴少爺不惜丟下高貴的她回家喂養的雜草?
柳孝媛有些錯愕,猜測著裴子驥和申凈熙的關系,思忖間,只見高矮相差甚多的兩人竟然氣勢相當地僵持了起來。
“我今天一定要打死她,請主人讓開!”
“我叫你住手!主人的話都不用聽了?”
主人?她沒聽錯吧?
幾秒后,柴鳴風也現身了,柳孝媛判斷著眼前的情勢,得意地勾唇一笑。
急忙忙地擠出幾滴眼淚,柳孝媛如泣如訴地朝兩個男人說:“裴少爺、柴律師,你們都看到了,申凈熙就是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才跟她講兩句話,她就動手打人,一點淑女氣質都沒有……真的好過分喔!
被惡人先告狀的申凈熙不屑地冷哼,憤恨地甩開裴子驥的鉗制,懶得在這矯柔造作的女人面前辯解什么。
“嗚……柴律師,你要主持正義啊!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動腳的,本公主是不是可以告她傷害罪?”
主持什么正義?他只是年輕有為的帥哥律師,又不是美少女戰士,光天化日不能代替月亮懲罰誰。
“這個……凈熙小姐……大家,有話好好說嘛……”柴鳴風表情僵硬地扯扯嘴角!斑溃鞯钕,要不要我帶你到醫務室擦一下藥?”
畢竟是大庭廣眾的,吵來吵去總是不好看。柴鳴風婉言地想要將其中一人帶離現場,但柳孝媛卻不怎么領情。
“好。但是……去醫務室之前,申凈熙要先跟本公主道歉。”
道歉?這個先用高跟鞋踢她一腳的女人居然還敢要她道歉?
申凈熙再度甩頭冷冷一笑,完全不想理會這個女人的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她桀騖不馴的模樣讓裴子驥頭痛起來,就連向來鬼主意特多的柴鳴風也只顧著把握機會安慰梨花帶雨的公主。
現在該怎么辦?很顯然柳孝媛是把丫頭當成申凈熙了。
雖然他并不了解事情的經過,對柳孝媛更沒啥特殊的好印象,但她畢竟有個當醫院院長的父親,最近又有幾款腫瘤用藥正在跟慶和醫院洽談,他實在不好因為自己的管家而得罪柳家的人,而且……
好奇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EJX001是申博士私底下研發的高度機密,這場紛爭不宜鬧大,拖得越久,丫頭的身份就越可能曝光,得趕快結束才行。
裴子驥沉重地嘆了口氣,做好了要買一卡車棒棒糖的心理準備。
“丫頭,跟柳小姐道歉!
盛怒中的申凈熙沒看見他眼中的為難,對他的命令感到相當無法諒解。
“我為什么要跟她道歉?”她反應激烈地拒絕。
“不管怎樣,動手的人就是不對!
“你休想!我不會道歉的!”
“丫頭,不要鬧小孩脾氣!”他耐心有限,現場的情形也不容許他有時間好好勸說,只能再度重申:“有什么話回頭再說,現在我要你跟柳小姐道歉!
充滿權威性的語氣就這樣脫口而出,與此刻陰云密布的天氣同樣冷酷。
申凈熙欲開口再說些什么,卻突然讓一抹熟悉的香水味噎住了聲音,顫巍巍的視線在柳孝媛身上停頓了下,再移往裴子驥冷峻無情的臉龐,胸口一股尖銳的刺痛感急涌上來。
原來如此。主人的約會對象是公主呢。
疼她又如何?縱容她又怎樣?就像之前拜倒在公主裙下的男同學一樣,或許他曾經對她有過一些同情,但只要公主的一句話、一記眼神,縱使她有天大委屈也變得微不足道。
“裴子驥,你以為還有什么回頭再說的事嗎?”
申凈熙將文件交給他,露出淺淡而凄美的微笑,蒼白的臉色沒有半分血色,就像一縷隨時會消逝的幽魂。
裴子驥震愕,心頭竄升一股異常難以承受的不好預感,渾身僵直地看她做了個詭異的九十度大鞠躬。
“主人,謝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不干了!
說完,立刻轉身跑開,漸漸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陰霾的天空開始飄下絲絲細雨,模糊了裴子驥的視線,濕涼的風將他的肢體全凍僵了,心臟好像被活生生地挖出、掐碎,驟然彌漫全身的痛楚讓他領悟到一件再怎么壓抑也無法漠視的事實——
他不能失去丫頭,絕不!否則他會死!
滂沱大雨中,幾乎要把臺北市每一寸土地都翻遍的裴子驥,終于在一棟老舊的屋子前看見她單薄的身影。
他開門下了車,借著雨聲掩去足音,在她頭頂上打了把傘。
“丫頭,對不起……我不該逼你的。跟主人回家,好嗎?”
她仿佛風一吹就倒的模樣,讓裴子驥看了心如刀割。
但她爬滿血絲的雙眼并沒有施舍他半分注意力,像是他根本是透明的;半響之后,才彎身從花盆底下挖出一把鑰匙,插入大門鎖孔。
厚著臉皮跟著她進入屋子,沒多久他就猜出這是申博士和申凈熙的住家了。
只見她果然熟悉地脫下濕透的鞋襪,踩著纖白的裸足走在冷硬的瓷磚上,即使屋里到處都是塞滿書的書柜,還是令人感到空虛。
心疼地看著她走進一間女性化的臥房,抱膝坐在床旁的地板上,聽她對著矮柜上的博士夫人遺照說話。
“媽,對不起……我搞砸了第一份工作,因為我又惹主人生氣了,但我絕對不會道歉的……博士又不是您的指導教授,您的碩士學位是靠自己的實力拿到的,為什么要被柳孝媛說得那么難聽?博士也跟我一樣常常忘記吃飯啊,為什么您替自己的老公送便當就叫做勾引?就叫做淫蕩?”
聽她的口吻,裴子驥以為她又把自己當成“凈熙小姐”了。
裴子驥心痛地擰眉,有點埋怨博士不該把申凈熙的全部記憶都存到EJX001的人工腦里,他的丫頭不管嬌嗔怒罵都那么可愛,實在不適合悲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