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皇帝的看重,可以決定臣子、皇子或妃子的地位。
這段時間宮里發生不少事,三皇子周勍鏞勾結外臣、私賣官職的事被捅出來,皇帝震怒免了他的職,命他禁足于王府,無令不得外出。
這分明只是臣官間的事兒,誰曉得周勍鏞為了保住自己,牽絲攀藤的,竟把淑妃也給扯進去,說是淑妃在后頭示意,他不過是推波助瀾。
這番話并沒有替周勍鏞免去罪責,反而把淑妃害得更慘。
于是王家終于看清風向,知道淑妃便是放出來,要再受皇上恩寵怕是困難了。
但王家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在短短幾日便找到新對策——他們送來一名花樣年華的小姑娘,名叫王媛柔,只有十六歲,是淑妃的親侄女,長得明眸皓齒、國色天香,她一進宮便艷壓群芳,受到皇帝的青睞,短短兩個月已經升為柔貴嬪。
她的快速晉升讓王家吞下一顆定心丸。
李萱相信王家不會倒,而淑妃將會成為王家的棄子,她不知道王家的存在對朝廷是好是壞,站在周旭鏞的立場,王家是他的岳家,能屹立不搖自然是最好,但一個自視功高、敢處處與皇帝對著來的臣子,皇帝真能容得下?帝心難測,她無從窺探。
這些事,她只能在心底琢磨,畢竟王家有女嫁進靖親王府,而周旭鏞與王馨昀鶼鰈情深……不過王家雖然動不得,倒是有些事是能動的。
在周敬鏞、周旭鏞的暗助下,德妃悄悄地收拾掉幾個淑妃的得力人手,后宮風向因此略轉。
而周煜鏞從默默無聞的皇子,一躍成為皇帝看重的人物,甚至下旨讓他與周旭鏞一起到兩廣辦差。
沒人知道是誰悄悄改變這種狀況的,只曉得現在五皇子和恭親王、靖親王走在一路,再沒人敢輕慢他。
這是好現象,李萱樂意事情朝這方向發展,周煜鏞殘的是腿,不是心或腦袋,他是個有才華的男子,不該為任何因素導致明珠蒙塵。
這段日子,李萱時不時加入他們的討論,對于朝堂之事更多了幾分了解。
她知道,水災旱災如何重重打擊民生;知道沉寂多年的代王蠢蠢欲動;知道朝堂不少臣官在鹽稅上與幾個皇子相對峙,而此事,有人在幕后策劃;知道王益因扶持皇帝登位有功便有些恃功而驕,在朝堂上集結朋黨、黨同伐異,最近兩年情況更為嚴重。
時間悄悄流逝,眨眼便來到了皇帝的生辰。
皇帝原不打算操辦慶宴,但柔貴嬪認為后宮太沉悶,需要沾點兒喜氣,便央求皇帝簡單操辦,皇帝見她撒嬌的模樣俏麗可愛,沒有多話便允下。
因是簡單操辦,與會的只有宮里嬪妃、皇子皇孫及公主們,并無臣官外客。
午后,幾名嬤嬤到永平宮幫李萱洗沐更衣、打扮起來。
嬤嬤為她抓起半頭長發,將其中一小部分在頭頂梳了個簡單的小髻,簪上一柄日月恒升累絲金步搖,剩余部分編成細辮子,連同泛著粉色光澤的珍珠串成一張細網,每走一步,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宮女細心地在她兩頰邊留下兩綹長發,與瀏海一起蓋住臉上的舊疤。
其實有周旭鏞送來的藥膏天天擦著,那個疤已經淡了許多。
她上頭穿著玉色織銀鸞紋裳,外罩薔薇紗羅衣,長裙自膝以下繡滿百花孔雀,腰帶繡有飛鳳圖案,是一身標準的公主裝扮。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鏡子里的美人也朝她一笑,令人為之心醉。
“李萱,你準備好了沒?”
周煜鏞進屋,手里握著一幅畫,那是他特地備下的,是京城名畫師杜明修的畫作。
他一看見裝扮好的李萱,目光一凝,再轉不開眼,他知道她長得美,卻沒想到光是略略打扮,便能美得教人難以喘息。
“五爺。”
李萱低喚,周煜鏞沒有反應,沉魚笑著輕輕推一把瞪大眼睛發傻的他。
他回神,笑出滿臉堆笑,向前走幾步握起她的手。
李萱一驚,想縮回手,但他不允許,對她說道:“待孝期一滿,我便立刻向父皇請旨,娶你為妃!
李萱擰緊眉頭,欲言又止。
周煜鏞心思敏銳,看見她的表情,滿腔熱血頓時冷下。
“你不愿意?心里還想著二皇兄?”
兩個口氣不善的問句,逼得她蹙眉。
她還能想誰呢?何況便是五皇子,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也許是因為她與平日相異的裝扮,也許是因為她是第一個未看輕他的女子,他對她啊,也許有一點依賴,但哪是真心喜歡。
“不是!
她搖頭,直覺回答。
“與二皇子無關,我只是認為世事多變,人永遠不知道下一刻會變成什么景況,所以不去計劃未來!
“李萱,你鼓吹我勇敢,自己卻連計劃未來都不敢,原來你只會說不會做,是個名符其實的膽小鬼!
她笑著聳了聳肩,隨口敷衍道:“也許吧,冷宮真能摧殘人的心志!
沉默半晌,他問:“那你……恨二皇兄嗎?”
她一哂,實心回答,“曾經恨過,因為喜歡的心不被真誠相待。
現在不恨,是因為明白,喜歡是種無法被勉強的情緒。
我可以是他的朋友、妹妹,卻無法是他的妻子,從頭到尾全是我表錯情,與二皇子無關,我怎能因自己的錯誤去恨別人,那樣未免欠缺厚道。”
“那么你恨父皇嗎?”
“不恨!
“心胸這么寬大?”
周煜鏞懷疑,若是換了自己,他定要狠狠恨上的。
“不是心胸寬大,而是明白恨由心生,欲傷人先傷己,任由恨意腐蝕心靈,于事無益,只是愚不可及!
“你又想對我說教?”
他濃眉勾起。
他真敏感,老覺得旁人在針對自己。
李萱淡笑,不答反問,“你還恨自己的處境嗎?”
“不,我已經破繭而出。”
“那么我干什么對你說教?”
李萱笑瞇雙眼,周煜鏞也跟著笑開,他握住她的手,不肯松掉。
“走吧!
周煜鏞領著她轉身,卻發覺站在門口的周旭鏞、一臉抑郁地盯著他們的手。
深吸氣,周旭鏞一哂,搖頭道:“都準備好了嗎?一起走吧!
他勉強拉起笑臉,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們交握的手,轉到另一邊與周煜鏞一左一右,護著李萱往長華宮走去。
周旭鏞壓下胸中不悅,偏過頭細細叮囑。
“煜鏞,月屏和柔貴嬪想藉今日讓月屏大出風頭,好將淑妃放出來!
“想得美!”周煜鏞忿忿道。
淑妃犯下的罪行不只有明面上那幾條,后宮里多少性命葬送在她手上,就連他娘親之死也與她脫不了關系,好不容易父皇將她軟禁,若是放出來,想再將她關進去就更困難了。
何況,德妃剛把一票淑妃的心腹給掃下來,而柔貴嬪分位還沒大到可以參與后宮之事,想要興風作浪仍處處受限,后宮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太平日子,淑妃想再出頭?想都別想!“既然月屏想在今日大出風頭,那么就讓萱兒搶走她的風頭!
倘若對手不是周月屏,這個風頭是該由周煜鏞來出的,只不過皇兄對皇妹,男人對女子,勝之不武。
“那她豈不是要氣得牙癢癢?日后還不來尋萱兒的釁!
想到周月屏即將出丑,周煜鏞一笑,笑得風光明媚,本就是一張帥氣俊朗的絕美臉龐,這一笑更讓身旁經過的宮女們為之一震,心猿意馬。
“你護不了她?如果你沒本事,我馬上帶她出宮!
周旭鏞似笑非笑地問。
“誰說我護不了,周月屏想都別想踏進永平宮半步!
他挺起胸膛,將周旭鏞的話頂回去。
“那不就結了!
“所以,她還是要用那幅畫?”
周煜鏞瞄了手中畫作一眼。
“怕是要再加上一支舞吧!
“她跳舞能看?”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說不定父皇看在她‘孝心可嘉’分上……”周旭鏞沒把話說完,周煜鏞已明其意,兩個人的默契益發好了。
“所以要怎么做?”
周煜鏞對周旭鏞雖說不上言聽計從,但幾次朝政議論下來,周煜鏞打心底明白周旭鏞心思縝密、城府深沉,只要依循他所言,必會事半功倍。
“仔細聽、用心看,一有機會就見縫插針,把話題引到萱兒身上!
“我明白!
周旭鏞站定,側過身,看著滿臉猶豫的李萱,輕壓她的雙肩說道:“信我一次,經過今晚,所有人都將對你刮目相看,記住,父皇問什么你便回答什么,就像你平日里與我們對答那般。
猜猜,云泥之別是怎么來的?”
她搖頭,不曉得周旭鏞怎么會驟轉話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很簡單,把泥巴狠狠踩在腳底下,讓他們沒有翻身騰空的機會!
李萱皺眉,她不想當云、更不想把泥踩在腳下,可周旭鏞那樣堅定的眼神、篤定的態度,及周煜鏞躍躍欲試的神情令她無言。
三人進入長華宮之前,已有太監唱道:“靖親王、五皇子、懷玉公主到……”太監細尖的嗓音未止,里頭突然一片靜默,所有男女全都停下交談,轉身望向他們。
“微笑!
周旭鏞低低的聲音傳來,李萱和周煜鏞下意識拉開笑臉,同時跨入門檻,迎向滿屋子人。
“二皇兄,你太偏心,竟把二皇嫂一個人丟著,自己跑去永平宮接萱兒妹妹!
一聲過分做作的嗓音迎面而來,那個聲音來自周月屏。
李萱嘆息,這個周月屏實在太沉不住氣,既是身負任務,就該把所有的注意力投注在今晚的事情,何必出言挑釁,她真以為幾句言語就能挑得她與王馨昀對峙嗎?王馨昀是個聰明的,她也不笨哪,便是真有爭風吃醋的心思,她們也不會選在今天表演,何況根本沒這回事。
李萱抬眼,看見周月屏拉著一名年輕婦人朝他們走來,李萱認出對方,那是王馨昀……她好瘦,風一吹便要倒了似的,臉上的濃妝掩不住她滿臉憔悴,瘦削的臉頰凹陷,手背上的青筋浮現,她身上的杏黃比甲寬寬松松地有些不合身,而那襲蜜色長裙更像掛不住,隨時會滑落似的。
王馨昀的目光落在李萱身上,凌厲陰鷙,被這樣的眼光盯住,李萱忍不住頭皮發麻。
“王爺!
王馨昀屈身朝周旭鏞行禮,她臉上沒有半分笑意,緊抿的嘴唇露出幾分狠戾。
“不是讓你在府里養著,怎么出來吹風?萬一回頭又生病了怎么辦?”
他出口的句子是關心,但語氣里面卻是冷漠。
李萱聽著,眼底閃過懷疑,這就是鶼鰈情深的夫妻?“多謝王爺關心,臣妾今日覺得身子骨好了許多,自該到父皇面前盡孝。”
周旭鏞點點頭,領著一行人走到桌邊,挑了兩張相鄰的桌子入座,王馨昀坐在右首,周煜鏞、周旭鏞一左一右,讓李萱坐在中間。
目光流轉,李萱發現王馨昀死命盯住自己,她朝她望去,對方眸光一轉、回避。
李萱暗地琢磨著王馨昀的態度,不懂是什么壞了兩人的感情,是當年那道正妃、側妃的賜婚圣旨?可她終究沒嫁入靖親王府不是?她滿腦子想著王馨昀,直到周旭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李萱方回神。
“萱兒,父皇到了!
周煜鏞輕扶她一把,李萱發覺所有人都站著,獨獨她還傻坐在原位,她連忙起身隨著眾人向皇帝屈膝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