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老宅就在村子中間,左鄰右舍頗多,聽到動靜都跑出探看,結(jié)果這一看卻如同打了雞血一般,各個都瞪圓了眼睛。
楊家被人拎刀砍上門了!怎么是熱鬧兩字可以形容的,簡直就是千年不出的大八卦啊!
這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牛頭村的老少很快都聚了過來。
楊山一直呆愣愣地站在老宅門外,腦子里,自小到大的所有記憶一幕幕閃過,他雖然埋怨爹娘偏心自私,但他身為兒子,從來不曾缺過老人的糧食用物,哪怕多么不公平的對待也不曾怨恨,但他換來了什么?
第一個兒女折在肚子里,剩下四個兒女沒吃過祖父母家里一口飯,沒得過一個笑臉,妻子的百日祭被踩臉,如今他最小的閨女、自小多病多災(zāi)的可憐閨女又被祖母勒死,下落不明!
他在楊家出生,吃什么樣的苦都是他欠楊家的,但他的兒女和妻子沒有,他最疼的小女兒也沒有!
“撲通”一聲,楊山重重跪倒在地上,嘶聲高喊,“娘,我的命是你給的,你說一聲,我這就去死還給你!但你為什么勒死柳丫頭?我可憐的柳丫頭,病才剛好,還沒吃幾口好飯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啊——我的么女。
誰言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一個中年的八尺漢子,磕頭磕得額頭淌血,一聲聲質(zhì)問老娘為何勒死閨女,此情此景,但凡長心的人都覺得眼眶泛紅。
楊杏兒劈不開老宅院門,也是哇哇大哭,“娘啊,我該死,我沒看好小妹!娘啊,我該死!”話聲剛落,她便抬手,要把菜刀往自己脖子上砍。
一旁幾個婆娘怎么可能傻看著,壯著膽子上前,死命搶了菜刀,末了高聲沖著院門里邊大罵,“老楊家的,你們聾了,聽不見孩子這么哭?!到底怎么回事,開門說個明白!”
“就是,我怎么聽說還勒死人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別說自家人了,就是外人也不能這么藏著不管啊,再藏還能藏一輩子。
楊杏兒哭得眼前發(fā)黑,明明走前小妹還抱著肚子躺在炕上,怎么只一會功夫就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一想起小妹不知道被誰扛走,埋在荒郊野地,她心里就像被生生撕裂開一樣的疼,頓時泣不成聲,“我家有多少銀子,你們想怎么搶就搶,為什么要勒死我小妹?你們把小妹尸首還給我!嗚嗚……”
人群里有聰明人,將這些話左右拼湊了一遍,就道:“不會是楊老太太又跑三兒子家里去翻銀錢了吧?怕是看小孫女?dāng)r著,一生氣就把人勒死了!”
“不對、不對,杏丫頭喊著要人呢,難道勒死不算,還把尸體偷偷扔了?”
這猜測太駭人聽聞了,人群里立刻就炸開了,下意識都退后了幾步,好似楊家老宅里有什么惡鬼,只要挨得近了就會吃人一樣。
楊老頭在屋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他想去開門,但楊老太太母子死死拉著他,就怕門一開,楊杏兒的菜刀就砍到自己身上。
正在這膠著的時候,楊田從外面做活回來,一見自家門前擠滿了人,趕緊擠了進(jìn)來。他一把扶起三哥,又扯著侄女大聲問道:“三哥、杏丫頭,出什么事了?”
楊田是楊家老宅里對幾個孩子最親近的人了,楊杏兒一見叔叔回來,哭得更厲害了,“四叔啊,四叔!祖母和二伯早上到家里,我去田里喊阿爹。小妹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在家里亂翻,他們就把小妹勒死了,尸首也不見了!嗚嗚……四叔,我也不活了!”
聽到這話,楊田氣得火冒三丈,他雖然一直不待見老娘和兩個奸猾不學(xué)好的兄長,可也沒想過他們居然會干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猛然站起身,一腳就把大門踹了開來。
楊老太太原本躲在楊老頭身后,聞聲一臉驚恐的望過來,這模樣正好被眾人看個正著。
這下不用她解釋,人人都認(rèn)定她就是殺了孫女的兇手了。若是沒殺人,怎么會心虛膽寒?
楊老太太一眼掃到地上的兩把菜刀,驚叫一聲就要往房里跑,“不要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勒死她!”
楊杏兒也瘋了,跳起來就要拿回菜刀剁了祖母為小妹報仇,眾人驚得倒抽一口涼氣,心臟都提到嗓子眼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柳樹溝的后生氣喘吁吁的跑來,隔著老遠(yuǎn)就大聲喊著,“楊大叔、楊大叔!你快回家看看,你家柳兒被人送回來了!”
“小妹!”
“柳兒!”
楊山和楊杏兒立刻掉頭往家里跑,楊田也抬腳跟了上去,一些閑著無事又不想錯過好戲的牛頭村人也蜂擁跟著跑走了,一時間,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楊家老宅門前又變得門可羅雀了。
幾個長舌婆娘惦記家里的孩子活計,不好跟過去,就對著楊家院子指指點點,那個興奮勁說有多熱烈就有多熱烈。
楊老太太自覺從鬼門關(guān)前逃掉一命,也找回了底氣,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就關(guān)了院門。
楊老頭本想罵幾句,又實在發(fā)怵自個媳婦那副眼插腰的潑婦樣子,于是黑著臉出門,趕去柳樹溝了。
此時的楊家窯洞里,楊柳兒呆呆躺在炕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原本她以為自己活不成了,沒想到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胡子大叔蒼白著臉,伸手抹掉頭上的汗珠子,正驚懼不定時,好在連君軒就出現(xiàn)了。
許是被嚇得厲害,她幾乎是立刻抱緊連君軒就嚎啕大哭了起來,過后被他抱回來楊家時,每次掃到他胸前濕漉漉的痕跡,都忍不住有些臉紅。
楊柳兒前后兩輩子加一起,活了三十多年,第一次趴在異性懷里哭泣,實在有夠丟臉。
不過險死還生后有個溫暖的胸膛可以依靠,那感覺真的很好……
連君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守著,下意識摸摸胸前,感覺到心跳依舊似鼓一般,咚咚咚的鼓動著。先前他用內(nèi)力續(xù)了她一口氣,緊接著瘋跑上山,若不是剛好孫叔留在草屋,恐怕她就真性命不保了,每每想起將與她陰陽兩隔,他就忍不住汗毛倒豎。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小丫頭在他心里變得如此重要了……
桃花站在窯洞門口,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見得兩人都在發(fā)呆,心里好奇的像有貓撓一般。
好在,楊杏兒很快就趕了回來。就見她一個前撲到了炕前,一把抱住睜大眼睛的小妹,想打又舍不得,只能任憑眼淚劈里啪啦的往下掉,哽咽的語不成聲,“小妹……你跑哪里去了!我以為……你死了!”
她的眼淚落在楊柳兒脖子里,又熱又潮,激得楊柳兒打了個哆嗦,終于回過了神,熟悉的屋子、熟悉的懷抱和聲音,讓她心里殘存的恐懼再次爆發(fā)出來。
“哇!阿姊,我怕,嗚嗚……阿姊,我喘不上氣來,我要被勒死了!”
“嗚嗚……小妹不怕,不怕!阿姊再也不扔下你自己走了,阿姊錯了!”此刻楊杏兒恨不得把小妹塞進(jìn)自己心里捂著,但又不敢用力,怕她想起被勒的事情,一時間,姊妹倆哭成了一團(tuán)。
楊山在炕下站著,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看著女兒們哭,不知如何安慰兩個女兒,眼淚無聲落在地上,惹得跟著跑來看熱鬧的村人都是心酸嘆氣。
有柳樹溝的人剛剛擠進(jìn)來,不明所以就同牛頭村的熟人寒暄,很快的,楊老太太差點勒死孫女的事就人盡皆知了。
有人就撇嘴道:“楊家這老太太真是太出格了,都是親兒子親孫女,怎么作跩起來沒完沒了呢。當(dāng)初楊兄弟搬來我們這里,不也是她起的么蛾子?”
“可不是,她平日橫習(xí)慣了,我們牛頭村的人都不跟她一般見識!
楊田就蹲在屋子角落,聽到這話時真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他想上前同兄長侄女說幾句,但到底沒臉,扭頭擠出了院子,正好見自家老爹蹲在墻根外嘆氣,爺倆對視一眼,一同低頭耷腦回家去了。
兩人心里都是惱火又愧疚,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院門后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公子依墻站在那,望向他們的目光里滿滿都是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