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今天是我十六歲的生日,你要送徒兒什么?”白衣少女笑盈盈地問。
自從八歲那年被送到辰山之巔,如今八年過去,她從一個整天只知道哭的女童,變成愛笑的花樣少女。
師父辰山老人十分疼愛她,每年她生日,必送她驚喜的禮物。比如一套能讓她飄浮如云的輕功,又比如一本能讓所有江湖中人都垂涎的匿身術秘笈。
今天是她的生日,想必會是份大禮。
“雅眠,你不是常跟師父說,想下山去看看嗎?”長須清瘦的老人微微笑道。
“可惜師父從不讓我下山……”白衣少女不由得嘟起嘴。
的確,這八年來,她每日每夜都盼望著能下山。不僅是因為對山下的世界感到好奇,更重要的是,她心中一直惦念著一個人。
那個人自從把她送來辰山之巔后,就再也沒出現過。他曾允諾會永遠保護她,但他現在到底在哪里?難道那只是兒時的一場夢?
為什么要離開她?他的心里是否對她還有一點點牽掛?
她有無數疑問在心中,讓她更為迫切地想下山去弄個明白。
“好,今天師父就答應你,讓你下山去!
“師父……你同意徒兒下山了?”她當場愣住,難以置信地問。
從小,跟著師父在這山明水秀的地方長大,練武學藝,仿佛與外面的世界隔絕。
偶爾師父會帶著兩個師妹們下山去闖蕩闖蕩,可每次都落下她,把她單獨留在這人煙罕至的巔峰上,還找來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媽子服侍她,仿佛存心不讓她受世俗的沾染,做一個住在水晶宮里的人。
她問師父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不讓她像師妹那樣行走江湖,師父總說,她與師妹們是不同的。
她知道這所謂的“不同”是指什么,這是一個會給她帶來殺身之禍的秘密。但她的一顆心就像渴飛的鳥兒,向往外面的世界已經很久很久了。
這是送給她的禮物嗎?如果是,這是她有生以來收過最好的生日禮物。
“師父,我們幾時出發?”興奮的問。
“你一個人去,師父不陪你。”
“我一個人?”怎么可能!從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生怕出一丁點兒小事的師父,這次竟如此放心?
“門外有轎子,你隨他們去便是!
“是,師父!毖琶呷允且活^霧水。
但一出了門,她便完全明白。
原來師父會如此放心,是因為來接她的是八人大轎,外加奴仆侍衛跟隨,就算是公主出游,也不過如此吧。
到底是什么人,擺這樣的陣仗來迎接她?
入了轎,下了山,一路穩步急行,沒到半個時辰,繁華小鎮便在眼前。
雅眠掀起簾子,好奇地張望著轎外的一切。許久沒見過這么多人,聽見這么喧囂的聲音,仿佛從仙境降落凡間,向來寂寞的她樂于享受這難得的世俗氣氛,覺得事事新鮮、處處新奇。
轎子在一間酒樓門口停住,四周一片碧池春水,拂風楊柳,三月春光,令人心曠神怡。
“姑娘二樓請,咱們爺在那兒等您!彪S轎的仆人道。
爺?原來是一名男子。
等到步上二樓,雅眠卻吃了一驚。
二樓空空蕩蕩,沒有其他客人,顯然是被包了下來。竹簾前,面對著碧池春水的,是個青衣人的背影。
一身藏青色,使得那修長背影顯出一種隱約的憂郁深沉感。
好熟悉的感覺,讓雅眠熱淚盈眶。她認識他,一定認識。
“公主—— ”
青衣人聽見腳步聲,緩緩轉過身來,清雅的俊顏露出復雜難言的神色,仿佛把異常激動深埋在平靜的外表下。
“公主還認得屬下嗎?”
他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帶著不為人察覺的哽咽。
雅眠怔怔地看著他,這一幕,她曾經在夢中見過,不知多少個夜晚,她夢到他們重逢的這一刻。
沉默了很久,她聽見自己回答,“閣下是誰?我不認識。”
明明相識,卻故作陌生,她知道,這是氣憤在作祟。
這個人,這個把她從故國的宮中帶出來的人,忽然扔下她八年之久,又忽地出現……她實在不愿意原諒這樣來去匆匆、不負責任的人。
“公主真的不認識我了?”聞人龍沒料到她會是如此反應,苦笑地問。
“不認識!不認識!”怒火竄上她心頭,狠狠地跺腳,大聲嚷著,“不要跟我裝熟,滾開!”
“公主是怪屬下這八年來未曾回過辰山吧?”他輕聲道,眼中浮現一絲難堪。
自從把她交給辰山老人,他的心一直牽掛著她,可在一無所有之前,他不能回來見她。
“公主要怎樣才能原諒屬下呢?”他走近一步,很想靠近她一些。
“我們根本不認識,談何原諒?”雅眠瞪著他,冷冷回答。
他沉默看著她,忽然將衣衫一扯,袒露出胸膛。
“啊,你想干什么?”雅眠嚇得頓時閉緊雙眸。
“公主還記得這道傷疤嗎?”他鎮定地問。
傷疤?什么傷疤?
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偷偷瞧他的裸露肌膚……這一瞧,她心中一凜。
一道菱形刀疤,像鉆破她記憶的一個傷口,喚醒往事。
“當年屬下受傷的時候,公主曾答應過,要給屬下一個恩賜,還記得嗎?”
這個提醒,像是當頭棒喝,讓她露出抱歉的神色。
她仿佛看到從前任性刁蠻的自己,在故國的御花園里,仗著公主的身分為所欲為而產生的種種惡果這其中,便有他這道傷疤。
那一年,小小年紀的她對劍術忽然產生極大的興趣,硬拉著他練劍,孰料,一劍揮去,卻命中他的胸膛。
記得當時鮮血從他胸口涌出,頓時染濕了整個衣襟。
她嚇得哇哇直哭,因為他父親是御林軍統領,父皇跟前的紅人,她怕挨罵。
“公主,不要哭了……”他痛得單膝跪在地上,卻不忘輕聲安慰她,“屬下沒事。”
“龍哥哥,你真的沒事嗎?”她睜大眼睛,天真地說:“為什么我覺得你快要死了呢?”
他如果死了,她會比被父皇責罵更加難過。
“我死不了,”他虛弱地微笑,“只要公主別再哭就好了。這件事,只有我們兩人知道,連太醫我也不會告訴,就說是我自己在練劍的時候劃傷的!
“真的嗎?”小小年紀的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羞愧。“龍哥哥,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用她身為公主的權力,極力想補償他。
“你只要答應屬下一件事就好!彼耘f笑著。
“什么事?”她急著問。
“這個……屬下暫時還沒有想到,日后再說吧。”
其實他何曾想要她的恩賜,只是這多年前的一個承諾,卻變成了今天求得她原諒的契機。
“屬下不求公主任何恩賜,只求公主原諒屬下這些年來不曾前來探望之罪。”他深深凝視她的眼,柔聲求。
雅眠再也忍不住,眼淚決堤而出!盀槭裁催@么多年你都不來看我?為什么?”
她終于愿意承認認識他了,聞人龍露出滿足的笑容。
“因為屬下想讓公主過更好一點的生活!
為了她?真的嗎?
不知為何,哪怕眼前的一切都是謊言,她的心是喜悅的。
嘴角微揚,她不自覺地笑了。這如花笑顏,頓時映在他眼中。
“餓了嗎?先吃些點心。”拉著她的手,他輕輕引她坐下。
他對她說話的語氣很輕,仿佛在對一只蝶兒說話,生怕語氣太重,蝶兒便飛走。
點心有數十種之多,奢侈的擺滿了一大桌子,她夾起一塊香氣撲鼻的豌豆黃,忽然有一種備受寵溺的感覺。
“龍哥哥,你太浪費了,我一個人其實吃不了這么多點心!彼龐舌恋馈
“吃不了,也得點這么多!
“為什么?”她不懂他所說的話。
“因為你身分尊貴,這是應有的排場!彼蛔忠痪涞氐,“你忘了自己是東商國的公主嗎?”
心尖兒一顫,舊時回憶霎時排山倒海翻涌而來。
東商,公主……這兩個詞像針一般,刺著她的額,逼她記起從前的一切。
多年以來,她的夢中總有一片腥紅色—— 那是血,是他帶她逃出宮幃的那天清晨,她在彤日中看到血流成河。當時的她,望著御花園里遍地尸體,嚇傻了,瑟瑟地無法移動半步。
之后,她被他送到了辰山老人門下藏匿起來,隱姓埋名,掩蓋自己真正的身分。
辰山老人,據說與他當御林軍統領的父親是師兄弟關系,亦曾受過東商國君的恩惠,所以才涉險收留亡國公主。
從此以后,她便帶著支離破碎的記憶,在人煙罕至的巔峰長大。師父之所以不讓她下山,是為了保護她。
而他,聞人龍,卻離開她,做起商賈,四處奔走,就為了有朝一日能讓她過回公主般奢華的生活。
現在他回來了,她的記憶也復蘇了,卻不知道這是幸福的開始,抑或是悲劇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