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疑著,余敏還是一步步朝老國公夫人走去,行至跟前,老國公夫人手握住她,枯枝似的手指微微冰冷,瞬間,余敏全身冒起雞皮疙瘩。
老國公夫人將她拉近,上下打量,像要把她每個毛細孔都給掃描過一遍似的。
“這孩子一看就是個福氣的!崩蠂蛉祟l頻點頭。
怪啦,旁邊的夫人太太們搞不清楚,為什么老國公夫人對媳婦、孫媳婦都不假辭色,卻獨獨對一個小丫頭溫和?
不過靖國公府本來就亂七八糟、說不清楚的,要是誰家里養出一個韓璟睿這種榮耀家族的后生,能不高高捧著?也只有他們家,當老子的到處講親生兒子的不是,當年那個克妻謠言還是靖國公親口傳的,可現在……錢氏不是好好地站在這里嗎?都嫁進門一年多了,也沒見她少塊肉還是病得下不了床。
想到這里,眾夫人們不免扼腕,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萬萬不能將女兒嫁人當妾,眼看韓璟睿發達了,唉,要是當年別聽信謠言就好。
“謝老夫人夸贊!庇嗝艨蜌饣貞
“你啊,別服侍你家大奶奶了,趁今兒個好好在國公府里樂上一天。翠珊,你陪敏丫頭到處走走玩玩!
“是!贝渖鹤叩接嗝羯磉叄鹚氖,萬分親熱!懊裘妹,老夫人發話了,你今要是玩得不過癮,我可是要被責罰呢,你啊,就當幫姊姊一次,笑一笑,開心開心!
此話一說,余敏能不笑開?她行禮如儀,道:“多謝老夫人!
“快去、快去,翠珊,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是,老夫人!
翠珊很會做人,幾句話就讓人如沐春風,與她親熱起來,她領著余敏滿府亂逛,不過逛的都是女眷們行走的地方。
余敏想不透老國公夫人的態度,今兒個不是鴻門宴嗎?
她已經繃好皮,等著老國公夫人替錢盈盈作主,要不杖責五十、要不作主把她給發賣了,什么爛情況她都設想過,卻怎么都沒想到自己會被厚待?
余敏嘆氣,不想了,隨遇而安,反正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她是琢磨不贏這群古代人的,她比較習慣明槍明箭、你來我往,有什么事可以談、可以溝通,最壞的狀況就是法庭上見,陰招這種事她沒本事應付。
“翠珊姊姊,求你實話跟我說了吧,老夫人為什么這樣待我?我心里不踏實吶!庇嗝艨嘀。
翠珊噗哧一聲笑開,握住她的手回答,“敏妹妹真是個實心眼,好吧,我實話跟你說吧。”
她的笑容可愛親切,說話口氣嬌俏實誠,容易讓人與之交心。
“姊姊請說。”
“我說實話之前,你也跟我講幾句大實話吧,那個絨毛拖鞋、香氛蠟燭,是敏妹妹弄出來的吧?”
余敏微怔,她怎么會知道?
“敏妹妹不必多想,我妹妹翠羽在大奶奶身邊當差,她告訴我,我又轉告老夫人的!
這個事說不了謊,東西確實是先在睿園里出現后才在平王世子的商鋪里現身,至于后來是大賣還是小賣,她并不確定,得等年底分紅才能從數字上知道銷售成績。
“是的。”
“京城里最近冒出來的那些鋪子是你開的嗎?”
余敏瞠大雙眼,卻不敢承認,猛地搖頭,反正事實上也不是她開的,她只占了兩成股份,只是個小小的合作咖。
翠珊見狀,微笑道:“果真如此,老夫人沒料錯,所以你是把那些東西賣給商家的,對嗎?”
翠珊的話讓余敏松口氣,有人替自己解釋,何樂不為?她順勢點頭,“是啊、是啊,就是這樣!
“你無父無母、無親無戚,要這么多銀子干什么?”
“我想給自己贖身,買塊田地當田舍翁,等年紀再大一點招個贅婿。姊姊說得沒錯,我家里沒人了,余家的香火得有人續著!彼兑煌。
翠珊微笑,姜是老的辣,老夫人居然算無遺漏。
“好吧,我來給你說說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認為,你一個小丫頭和外頭的商家打交道,未免受人欺負,與其如此,咱們國公府也有幾間鋪子,往后倘若你又擺弄出新東西,可以送到咱們鋪子里,給掌柜的瞧瞧。老夫人保證,絕對不會委屈你,價錢一定比外頭鋪子給得高。”
翠珊這謊話說得高明,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更容易取信他人。
余敏相信了,是為銀子?可不是,聽說靖國公府日子過得很拮據。她松口氣,還以為倚天劍、屠龍刀在這里等著呢,沒想到只是水果刀。
求財?小事一樁,弄點小東西給他們就是了,和氣生財嘛,不管關系再差,血緣擱在那里,爺這輩子都別想擺脫靖國公府,有她這個潤滑劑在,往后無良國公爺和沒品老夫人,應該會善待爺吧!
“這種事老夫人吩咐一聲便是。”
翠珊沒想到余敏這么上道,勾住她的手,說:“難怪老夫人喜歡你,連我也喜歡你這種隨和性子呢,往后我央求老夫人,讓我常往睿園走動走動,妹妹和敏妹妹都在那兒呢!
“是,姊姊有空便多走動。”
“聽說妹妹睡的是最近京城紅透半邊天的錦床,那床也是妹妹弄出來的吧?妹妹腦子是怎么想的?”翠珊喜孜孜地道。
錦床是呂襄譯取的名號,取錦上添花的意思。
“我的身子骨不好,睡在木板床上,隔天早上老是全身酸痛不已,才會想弄個軟點的床來躺,其實就是多墊幾床被褥也行,是世子爺寬厚,任由我折騰!
“提到這個,我想聽妹妹親口說說,畢竟大奶奶講的話……我猜妒恨的成分居多!
“什么話?”
“大奶奶說,你是世子爺的通房丫頭?爺才會把睿園府里的中饋交給你!
翠珊一問,余敏雙頰爆紅,連連搖手擺頭,道:“千萬別瞎說,當初是世子爺發現我會撥算盤,才將府里中饋之事托付,哪有什么……”她說不下去,又擺了擺手。
翠珊一笑,這就沒錯啦,徐嬤嬤眼睛毒得很,說余敏一看就是個沒經過人事的處子身,哪像錢盈盈說的那樣。
“你別急,老夫人說過大奶奶了,讓她別胡思亂想,還說世子爺在這種事上頭不感興趣,要不巧兒、鴦兒在世子爺身邊服侍多年,怎還會是個姑娘?”
余敏苦笑,這種話她不能接。
“瞧,我屋子到了,要不要進去歇歇腳,雖然里頭沒有錦床,可也布置得不差,不過……”
走到門前,翠珊一個轉身,與余敏面對面,道:“你得幫我說說謊。”
“說謊?”
“嗯,方才敏妹妹逛的園子不過是靖國公府的一小塊地方,我還刻意挑僻靜少人之處走,今天進府的客人太多,要是逛大家都喜歡的去處,肯定會碰上不少夫人、奶奶。
“低頭行禮是小事,說不定還會被支使得團團轉,所以與其逛園子,不如到我屋里,喝喝茶、吃點果子,老夫人對我寬厚,這兩天賞下來不少好東西呢。”
她鮮活生動的口氣,惹得余敏失笑,點頭回答,“知道了,如果老夫人問起,我定會說自己逛得雙腳發麻,央求姊姊帶我到屋里休息。”
“謝謝妹妹,如果你真想逛園子,下回找一天,我從早到晚好好奉陪!
“我只是個小奴婢,哪有這么大架子,請得動姊姊作陪。”
“現在是小丫頭,往后就是大財神啦,要不,老夫人豈會那么喜歡你?”
她朝余敏眨眨眼,一副你知我知的俏麗表情,惹得余敏發笑。
推開門,兩人一起進屋,翠珊一下子張羅茶水、一下張羅瓜子、甜食,兩人說說笑笑的,好不快樂。
這時,屋外有人來敲門。
兩人相視一眼,翠珊起身開門,一個小丫頭神情緊張地道:“翠珊姊姊,你可知道老夫人那支鸞鳳金步搖放在哪兒?”
“怎么啦,今天這個日子,怎么會想去翻這個?”
“還不是尚書夫人,非要咱們老夫人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界!
翠珊嘆口氣,轉身對余敏解釋道:“鸞鳳金步搖是皇太后賞的,老夫人看得比命還重,妹妹在這里坐一下,我去去就來,還是……妹妹跟我一道去,也在李夫人面前露個臉?”
余敏連連擺手道:“不必、不必,我在這里等姊姊!
“好,我不會去太久,你多吃點果子,都是典香齋的好東西,口渴了甭怕沒茶喝,我回來再泡上新茶!
“知道了!
送走翠珊,關上門,余敏重新坐回椅子里。
方才翠珊勸著,余敏吃了兩口甜食,可她嘴巴挑剔,這些東西比睿園小廚房里做出來的還不如,倒是不明所以地口干得很,想多喝幾口茶,那茶葉又實在……不太好。
她嘴巴挑嘛,食衣住行,她就是樣樣講究。
可不就是嗎?她弄出香皂、香氛蠟燭、絨毛拖鞋……才不是為了讓呂襄譯拿去賺銀子的,她只是想盡辦法讓自己在這個時代里過得舒服一點,否則她才不會去費那個功夫。
嘴巴還是干,她拿起茶,喝一口,真……難喝,可這種事怎么能怪翠珊?她不過是個丫頭,能有二兩茶可以喝已經是主子寬厚。
舔舔唇舌,真奇怪,怎么喝了茶還是渴,就在她倒了第二杯茶時,嘆息聲出現。
“誰?”
她警覺起身,不料一站立,竟覺得天旋地轉,腦袋發昏。
怎么啦?失血過多的癥狀還沒消除?還是……不會吧,中了傳言中的蒙汗藥還是春藥系列?
“知道中招了?”璟睿跳進屋子,沒好氣地覷了余敏一眼!敖心阈⌒,你有沒有把爺的話記。俊
余敏愁眉苦臉,長嘆氣,第二次真心換絕情,這里的女人都這副樣子嗎?成天掛著面具,嘴上說得親熱,心里的蛇蝎卻蠢蠢欲動。
她撅起嘴,“沒有,我只記得爺說別害怕!
一句話,她取悅了他。
他叫她別害怕,她就真的不害怕了?她相信他在,危險就威脅不到她?
這樣子有點笨,但他喜歡她這種笨法,喜歡自己是她的天、她的防護罩、她的安全感來源。
等等……他剛才說什么?防護罩?那是什么東西?為什么他的腦袋會浮現這三個字,有人告訴過他嗎?
余敏渴得更厲害了,她拚命舔嘴巴,卻不敢再喝茶。
璟;厣瘢瑥膽牙锾统鲆黄克幫,倒出一顆,放在她嘴邊,說:“咬破,吞進去!
她含進藥丸,咬破吞下,聽話得像個好寶寶,也不問問那是什么東西,也不問問自己中了什么毒,就是專心信任著,她的爺在,萬事皆安。
果然藥丸咬破,像是咬了青箭口香糖似的,一股涼意從喉頭滲入食道,很像失血過多的暈眩感瞬間消失。
看她這樣子,璟睿忍不住揉揉她的頭發,這么傻啊,怎么辦?如果不維護周密,肯定要被人給欺負。
“爺,人帶來了!贝巴獬霈F男聲。
“進來!杯Z睿喊道。
外頭一個高壯男人像抓小雞似的,把錢盈盈給抓進來。
余敏認識這個男人,他叫凌建方,是府里新來的侍衛,她受傷后,府里添了十個侍衛,都是武功高手,而凌建方是領頭的。
錢盈盈進到屋子,發現璟睿時嚇得魂飛魄散,她看看余敏,樣子無異,心知東窗事發了,急忙跪地求饒。
“爺饒命,不關我的事,是老夫人的主意!
錢盈盈極力撇清,但璟睿不相信,他更相信是狼狽為奸,一窩子壞鬼。
“既然是老夫人的主意,說說,老夫人想怎么做?”
“為了辦壽辰,府里的銀子花得差不多了,能典當的也幾乎典當光了,本想讓夫人拿嫁妝出來貼補,可夫人不曉得把嫁妝送到哪里,國公爺用盡辦法都撬不開夫人的嘴,老夫人才想另辟蹊徑。
“余姑娘弄出來的那些東西,在外頭賣得相當好,老夫人想,若是能把她給留在靖國公府,往后就不怕沒銀子使。”
祖母知道小魚能弄出掙銀子的好東西?
襄譯做事有分寸,消息肯定不是從他那里走漏的,那么只有一個可能——睿園!
剛遣走那么多人,還敢明目張膽把消息往外遞的,也只有西院,所以他的小魚才會被惦記上。
“說清楚,怎么個留法?”璟睿凝聲問。
“讓余姑娘成為二爺的妾!
確實是個不差的主意,二弟長得人模人樣,斯文風流,是女人都很難拒絕,更何況他還沒娶妻,倘若明年拿到功名,更是女人心中的良婿。
偷偷朝兩人望去一眼,見璟睿沒生氣,余敏也沒有太大反應,錢盈盈松口氣,略略放心,成功把矛頭引向老夫人身上了吧?
但她不知道璟睿不生氣是在打壞主意,且胸有成竹,而余敏本來就習慣克制情緒起伏,她很懂得保護心臟的。
璟睿問余敏,“怎樣,想不想留下?”
余敏連忙搖頭。
“可……總得有人留下才行……”他說著,目光繞到錢盈盈身上,大步走到桌邊,拿起茶壺,對她說:“爺是個文雅人,不喜歡強灌,你自己決定,是要喝茶呢,還是我直接把你給打暈,放倒在床上?”
錢盈盈目光一閃,緊咬下唇,不讓笑容逸出來。
她很清楚,毒是放在點心里的,不是茶水中,因此很干脆地拿起茶壺,咕嚕咕嚕,把一整壺茶都給喝了。
“妾身喝完了,可以離開嗎?”錢盈盈問。
此地不宜久留,再過不久,璟華就會進來,萬萬不能被人發現自己待在這里,如果讓老國公夫人發現她又壞事……現在的處境已經夠艱難了,再失去老國公夫人和國公爺的支持,下場不知道會怎樣。
“可以!
錢盈盈合作,璟睿也干脆。
他這樣說,錢盈盈立即轉身,往大門跑去,只聽見璟睿數著——
“一、二、三、四、五。”
數到第五聲,錢盈盈應聲倒下。
余敏搖頭嘆氣,害人害己,錢盈盈以為毒下在點心里,卻不曉得早在璟睿喂自己解毒丹時,就往茶壺里頭撒進一包白粉,錢盈盈這叫作聰明反被聰明誤。
璟睿眼神示意,凌建方將錢盈盈往床上一擺,還貼心地幫個手,把她的衣服給撕了,方便璟華行事。
緊接著把一枝長香插進壺嘴,點燃,那味道很甜,卻甜到讓人不舒服,余敏還來不及蒙起口鼻,就讓璟睿攔腰一抱,從窗子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