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剛一柔的兩名男子,不動如山地注視著對方。
同樣眼神清冷,面無表情,四周的溫度跟著下降許多。
“是嗎?”孟少陵的聲音逐漸冷下來。
佟胤玄的回答是將見底的酒壇反過來放在桌上。
“失去你這個朋友,真的很可惜!泵仙倭臧l出一聲嘆息。
“所以你不打算收手?”但佟胤玄卻聽出他話里真正的意思。
如果孟少陵真的不打算失去他這個朋友的話,就不會這么說,而應該是盡力挽回才對。
“已經沒有機會了!泵仙倭険u搖頭,眼神透露出些許惋惜。
“我給過你機會!本驮趧倓。佟胤玄顏色幽暗,全身上下彌漫著一股暴風雨前寧靜的躁動。
“如果今日你是我,你會想要這種機會?”孟少陵反問。
“會!辟∝沸䴖]有絲毫猶豫。
如果又可以贖罪的機會,他絕對會選擇。
“這證明了你我的不同!彼恍枰H罪,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錯。
而最大的不同就是,孟少陵永遠不可能是佟胤玄,所以水胭脂永遠不會愛上他。
“那么我們就是敵人了!辟∝沸穆曇舻统恋锚q如回響在煉獄之中,連眼神已無半點生氣。
“從何看?”孟少陵打趣地反問,前不久的陰沉仿佛是幻覺,刺客又恢復慣有的笑臉。
“只要你對艷府誰家不利,我們就是敵人!辟∝沸樕蟿t是不茍言笑的陰霾
孟少陵仰頭一陣朗笑,“對你而言重要的是艷府誰家,還是那個端麗的水大當家?”
佟胤玄一怔,被問住了。
“還是艷府誰家將和佟家簽下一年的合同,所以你不能眼睜睜看著艷府誰家出事?”孟少陵的語調輕快,但催促他回答的意味明顯。
下顎一抽,薄唇抿得死緊,佟胤玄一聲不吭地任由他說。
“讓我猜猜,因為佟二少回來了,所以你決定將這份合同準備好,由他來簽對吧?以你的個性來說,這可是替佟胤徽鋪上一條康莊大道的前景不是嗎?剛上任就有功勞,對佟胤徽來說確實是件好事!泵仙倭瓿聊,做出結論,“我說的沒錯吧?”
佟胤玄抑郁地瞪著他,半響才開口:“你應該知道,一個商行換當家相同改朝換代,如果不能讓原本跟隨前任當家的掌柜們信任,那么接下來會遇到的問題,可不只是坐上單價只為繼承一大筆家產那么簡單。”
這些他在上任之后曾經嘗過的苦頭,他認為現在的佟家不需要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會為佟胤徽鋪好了路。
“基于這些,他需要實質的功勞來讓那些保守派閉上嘴!彼淖龇ê芎唵,就是鏟除異己,以及設法讓有能力的人歸順自己。
但是這些佟胤徽可能都做不來,所以早在他退了當家之位后,便開始安排信任的屬下一步一步讓他們擔任重要的職位,這樣等到佟胤徽掌權之后,那么屬下會像幫忙他一樣,盡全力幫忙佟胤徽。
“你真的這么想?”
“當然”佟胤玄的語氣堅定。
“那么胭脂呢?”孟少陵總是突然將水胭脂扯進話題里。
佟胤玄一愣,隨即回道:“這些事佟家的問題,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
“所以我說你不懂!泵仙倭觌p手抱胸,帶笑的眼底浮現一抹冷然。
佟胤玄王澤他毫不掩飾的鄙夷,冷漠的戒備松懈了些,淺褐色的眸心閃著疑問。
“名利、地位、身份、血統,你想胭脂是會在乎這些的人嗎?”孟少陵的語氣咄咄逼人。
“什么意思?”佟胤玄仿佛被人踩中痛腳,不悅的低吼。
孟少陵說的這些事,他真的不知道嗎?還是他假裝不知道呢?就像對孟少陵喜歡水胭脂的事裝聾作啞一般。
“就算佟家如何云云,她都不會在乎,她在乎的事很簡單,只是你把她放在心里的哪個位置。”孟少陵沒有退卻,不卑不亢地把話說完!岸臀铱磥恚愀疚丛阉旁谛睦!
“胡說!”佟胤玄怒極地反駁。
他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最深的地方。
他們是那么的了解彼此,貼近彼此的心,深似海的感情,就連擁抱都緊得像想把她揉進身體融為自己的骨血一般,就是因為把她放在心底深處,才……
“因為她能了解你這么做的原因,就可以犧牲她嗎?”孟少陵冷然地說出他心中所想的話。
這話完全切中了佟胤玄的內心。
沒錯,就是因為水胭脂總是了解他的想法,包容他所做的一切決定,無論好壞,他總認為她懂,因為這樣,在那時許多難以抉擇的事情環繞之下,他輕易的就決定放棄一定可以了解他的她。
這對她而言是多么大的打擊!
如果她知道的話會做何感想?一定認為他很自私,很卑鄙,很恨。
他知道她一直都很恨他,他也能忍受,因為主臥室他自己造成的結果,但是他受不了她用那種瞧不起的眼神盯著他。
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會看穿他自私的一面,他便無法想象那樣的景象發生!
佟胤玄垂下眼,面如死灰,真個人籠罩著一股陰晦的氣息。
“如果是我的話,就算犧牲任何東西,犧牲她對我的信任都好,只要她肯留在我身邊,就算要我逞威罪大惡極的壞人都沒關系,唯獨她,是我死也不會犧牲放棄的!”孟少陵語氣嚴厲的開口。
他的話仿佛一棒打在腦門,把佟胤玄狠狠敲醒。
笑容柔美的她,替他磨墨時的她,仰首用臉去接雪的她,和他同樣認為不能獵殺狼群的她,燭光下一頭烏黑青絲披散嫵媚的她,還有……最后滿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痕的她。
那一幕幕總在夢里重新被溫習的熟悉畫面,被孟少陵的話給打成了碎片。
誠如孟少陵說的,他應該誓死守護她,死,也不能放開她的……
“你說話啊!”見他不言不語,孟少陵真的動怒了。
要遵守他所許下的誓言的……
“如果你不要,我可是恨不得接收!”他以為他有多渴望?
無論如何也不能……不能放開她……
“你以為自己多幸運?別不知好歹了!”孟少陵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破口大罵。
可是在抉擇的關頭,他卻做了相反的選擇。
佟胤玄別過頭不敢直視孟少陵的雙眼,仍是沒有開口。
在好友的眼底,他見到了和年少時自己同樣執著不容撼動的光芒,那顆年輕的心,就好像在嘲笑他將‘誓言’這兩個字背后的意義看的多么簡單,卻連信守都做不到。
“你不說是嗎?”此時孟少陵不止看上去有著不同于以往的暴怒,仿佛連頭頂都能看見白煙冒出。
“說什么?”無論他說出任何話,聽來都想辯解,而他已經失去了尊嚴,并不想再做辯解這種只會令自己難堪的事。
“說什么……”孟少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重復他的話,跟著拳頭重重地襲上佟胤玄的右臉。
來不及反映,重擊的力道玲佟胤玄眼冒金星,一陣天旋地轉。
“你竟敢這么說!”孟少陵沒有放過他,每說一句,就狠狠地揍佟胤玄一拳,“你看過她哭嗎?見過她流淚嗎?”
哭……對了,他只有在那夜見過她的眼淚,之后呢?她是不是夜夜躲在被里哭?僅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才流淚?
“不!告訴你,她從沒有哭!自從你離開后,她只知道工作工作工作!用工作來麻痹自己的感覺!闭f道后來,孟少陵甚至有些鼻酸,“你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嗎?”
沒錯,水胭脂的一切他都派人暗中觀察著,所以一清二楚,但應該這么做的佟胤玄到底都干嘛去了?
他怎么能讓她傷心難過?
“你知道她有多愛你嗎?”孟少陵進一步逼問,嚴厲盈著痛苦。
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不能安慰自己心愛女人的痛,佟胤玄應該比他還要了解才是!
“我知道!”嘴角滲著血絲,眼角淤青,但佟胤玄臉上的神情卻是堅定的……
他怎么可能會不知道!
“我知道她沒有哭,知道她心痛,知道她有多愛我……這些我都知道!”他們愛得那么深,那么里了解彼此,他怎么可能會不知道?
“那么你就不該放她一個人!”
“我沒打算放她一個人!辟∝沸怀鲆豢谘话褤]開他,從地上躍起。
“什么意思?”這次換孟少陵問了。
“就因為我都知道,所以猜想得到她有多恨,多怨我,面對那樣的她,我真的慌了,徹底的驚慌失措,想靠近她,卻又怕更傷害她……甚至是自己。那樣的感覺,那樣的心痛有多痛,我深切的體會到了!
明明放不下她,卻有強逼著自己割舍,到頭來才看清自己從來沒真正將她放下,由心頭驅逐
多么可笑呀!
他繞了崎嶇曲折的道路后,最后又回到有她的地方。
“無論她多恨我,都無所謂。
佟胤玄瞪著孟少陵的眼神專注得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呢,在那之中有下定某種決心的光芒。
“你想怎么做?”
“我會去奪回她!边@就是他的決心
不惜代價,他要奪回她的心!
aaaaa
涼亭的樹叢里,水胭脂悄悄地躲著。
她聽從了佟胤徽的話前來別院,也許是對佟胤玄的存在特別敏感,剛踏進別院,她便察覺了他的存在。
還沒決定要如何面對他,所以她躲了起來,接著孟少陵出現了,她原想離開,卻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和艷府水家有關,于是她留下來了。
原來孟少陵對她有情,原來他們各自用著不同的方式在愛她,原來……佟胤玄早就知道了。
為什么?她曾經以為自己被全世界給拋棄,如今才發現得到的太多。
心中百感交集,她有好多話想說,卻又覺得沒有一句能確切的形容她現在的感覺。
此刻,他們說過的話,她沒有一句記得的,只記得佟胤玄這么說——
一手捂著嘴,掩住哽咽聲,水胭脂還沉浸在他說的話中。
她確定了,他還是愛她的。
“這個答案,我想你應該滿意了吧?”孟少陵突如其來拔高嗓音,不知在對誰說。
“你在說什么?”佟胤玄蹩起眉。
水胭脂一驚,知道孟少陵發現她了。
遲疑了好一會兒,她才從樹叢后慢吞吞地踱出來。
淺褐色的眸子不自覺大瞪,佟胤玄不敢置信地低喚:“脂兒……”
她怎么會在這里?
“好了,這下正主兒到了!泵仙倭陝t像早知道她在那兒,“我也該走了!
既然該出場的都來了,他這個礙眼的還是快點離開的好。
佟胤玄和水胭脂誰也沒有阻止他。
眼下,他們只看得見彼此。
雙眼盛滿相同掛念思緒的眸子,不偏不倚地對上。
誰也沒開口……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
水胭脂單薄的身子,在風中一動也不動的,但在佟胤玄看來卻好像隨時會被吹倒。
以前他總是會站在她身側風吹來的方向,替她擋著。
憑著一股沖動,他開口了——
“我很笨,在面對那樣的煩惱的時候,只是一個勁兒的自己煩惱!
是的,他很煩惱,煩惱得不知所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過于煩惱,他忘了可以依靠的一切,以為這世上只剩下自己可以相信,以為做出選擇是他必須獨自背負的責任。
誰教他不是佟家的親生子,這是最大的錯誤,也是沒辦法改變的錯誤。
門第觀念,收養恩情,繼承問題,在那時候成為他思考的主要方向,她的臉卻是在最后才浮現腦海。
“煩惱著煩惱著,不斷地煩惱……然后迷失了方向,忘了該先跟你談談,即使知道你會和我一起煩惱,我卻忘了身旁還有你可以賠我……”他邊說邊抱住腦袋,話里滿是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