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花輿,繞過京城熱鬧的幾條大街,隨著繁華的五鼓伴奏樂聲,一路走向圣上恩賜的狀元府。
花輿后頭還跟著兩頂花轎,分別是送親太太與迎親太太——此乃兩家年長全福之婦女,男方全福長輩負責替新婦梳妝,女方全福長輩則是在花轎抵達新郎家時,扶持新婦。
另外還有仆傭數(shù)十人,他們全是陪嫁的下人。
迎娶隊伍綿延數(shù)里,人數(shù)多達幾百人,究竟是誰出嫁有這樣大的排場?
好奇的路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鈕祜祿將軍府的大格格承蒙圣上指婚,今日要出嫁啦!
而且她所要嫁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圣上跟前的紅人狀元郎——江書硯。聽聞之人莫不露出欣羨的表情。
鈕祜祿將軍位高權重,江府又代代為官,也屬望族之一,這樣的結合無疑是讓兩大家族旺上加旺,誰人不欽羨呢?況且宛荺格格嬌美動人,狀元郎江書硯出色挺拔,京城的高官世家,哪家的少爺、閨女不想攀得這樣一門親事?
就算宛荺格格稍微驕縱了些,而江狀元聽說又有某項怪癖……
但那又如何?能夠攀權附貴,一步登天,誰會不想?
只不過……
騎在白馬上頭的那位新郎倌,怎么臉上好像沒什么笑容,凝重的臉色不像來迎親,倒像出殯送葬。
若不是還穿著一身喜氣的紅蟒袍,只怕真讓人誤會了。
大紅花輿以及迎親隊伍繞城三圈,終于抵達狀元府,花輿來到門前,新郎雖是漢人,但依然按照滿族習俗,抽矢射出三箭,意即去煞神。
這時,女方送親太太小心地扶出新娘子,解救了差點被花輿搖昏腦袋的宛荺。
她不明白,成個親為什么這般累人?
從一大清早天還沒亮就來了連串的麻煩事,要她這樣、又得她那樣,又不許她這樣、又不準她那樣,煩人的規(guī)矩一大堆。
好不容易一路搖到了狀元府,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她開心地想揭開紅巾透透氣,卻被身旁的送親太太慌忙拉住。
“姑母,怎么了?”宛荺稍稍撩起紅頭巾,小聲地問。
她的送親太太是她的親姑母,嫁至鎮(zhèn)國公府,生了四子二女,一生至此無災無病,堪稱全福之人,因此被請托為她送親。
但此刻她姑母臉上可沒笑容,還微板起臉,壓低嗓門訓道:“你安分點!這新娘子的紅巾得等新郎來揭,你別自個兒亂揭!
“喔!蓖鹎\嘟起了小嘴。
她又沒嫁過人,怎么知道呢?
原以為解脫了的宛荺,只好乖乖頂著讓她極不舒坦的紅頭巾,讓姑母攙著她進屋。
送親太太——也就是宛荺的親姑母攙扶她入狀元府之后,不祭祖也不拜花燭,直接入洞房,這也是滿族習俗。
姑母讓宛荺端坐在炕上,接著好像有誰也進來了,還大膽地與她并坐在炕上。她撩起紅頭巾的一角偷覷,看看是誰膽子這么大,結果發(fā)現(xiàn)那竟是板著一張臉的新郎倌。
合上門后,留新人坐于帳上,此乃坐帳禮。
“你在這里做什么?”她壓低嗓門問道,不友善的表情,活像瞧見什么惹人厭惡的野狗闖進來。
“行坐帳禮!毙吕杀人袀性,逕自端坐于炕上,眼觀鼻、鼻觀心,瞧都不瞧她一眼。
“你這根臭木頭!”宛荺瞧了他那張不冷不熱的面孔就生氣!笆ド鲜裁慈瞬缓弥福瑸槭裁雌珜⑽抑附o你?”
直到她出嫁的那一刻仍在想,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傳入圣上耳里,才讓圣上要這樣懲罰她?
“問得好!這也是我一直想問的問題!
他的回答帶著濃濃的譏諷,聽來更氣人。
“你——”
宛荺雖然氣結,但卻沒時間讓她發(fā)作,因為她的姑母已經(jīng)過來,將她由炕上扶起。
新郎、新婦被帶出寢房,雙雙跪拜于一族最尊且全福者之前——江書硯的奶奶仍健在,所以大伙兒便推她為全福者。
江書硯年高七十的祖母口念吉語,江書硯以喜秤挑去紅巾,兩人目光對視,此乃他們自鈕祜祿將軍府的落水事件后,再次碰面。
納征時她刻意回避,而江書硯也不想見到她,所以他們并沒有見著面。
一陣子沒見了,對彼此的感覺都有些奇怪。
先前見到她時,有這樣美艷不可方物嗎?江書硯有些恍惚地問著自己。
今日她特別化了妝,雙頰被大紅嫁衣映得艷紅無比,整個人看來嬌俏動人。
而宛荺則被他格外俊挺的容貌給瞧傻了眼。
為什么以前見著了只會讓她生氣、討厭的人,怎地今日見了竟讓她臉紅?
難道是因為過了今日,他便是她夫婿的緣故?
還來不及細思自己對對方的感覺,已有人端來半生的水餃讓他們食用。
小嘴咬著半生的水餃,聽見夫家的福氣長輩,說著食生水餃有生育之意的吉祥話,害得宛荺嘴里的水餃,當下差點噴吐出來。
誰要和他生孩子!
宛荺紅著臉別開頭,感覺臉上的熱度變得更燙,幾乎都可以烙餅了。
江書硯微擰著眉,忍耐地吃完半生不熟的難吃餃子,對于這番吉祥話,他根本充耳不聞。
有子無子、有福無福,都是命中注定,怎會因為吃了一顆餃子就改變命運?
況且,命運如果真有這么容易改變,他倒想問問如何才能擺脫這樁無法選擇的婚事?
早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他已經(jīng)抱持著絕望的心態(tài)。
娶了這個刁鉆野蠻的格格,怎會有幸?裳裕
此生幸福與否,他已經(jīng)死心了。
吃過隱喻生育之意的水餃,儀式也算是告一段落,宛荺被送入新房中,總算可以更衣休息了。
“噢,好累喔!怎么成親這么累人啊?”
宛荺哀喊著,大剌剌地往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動了。
她的姑母見狀,大驚失色,連忙對宛荺的隨身婢女命令道:“紋珠,快把格格拉起來!新娘子這樣躺著,等會兒讓人瞧見了多難看?”
“姑母,煩死人的儀式不是已經(jīng)全部完成了嗎?不會再有人來啦!”
宛荺不情不愿地爬起來,嘟著嫩紅的小嘴抱怨道。
“還沒完呢!等會兒還會有人來替你更衣,梳妝打扮——”
“梳妝打扮?!”宛荺尖叫出聲!皟x式都完成了,還裝扮什么呀?”
“你不知道,等會兒還要——”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門上傳來客氣的剝啄聲,連忙轉頭喊道:“進來吧!”
“親太太吉祥,格格吉祥,奴婢們是來替格格更衣的!
來者是幾名長相秀麗的婢女,每人手上都端著一只凋工精美的木盤子,有的上頭擺著高級的繡花綢衣,有些則擱著精致的頭鈿珠翠,一看就知道是來替她更衣打扮的。
“喔,老天爺!”宛荺見狀十分無奈,真想直接暈過去了事。
“宛荺!快過去更衣。”
姑母簡直被她這站沒站相、坐沒坐相,連說話都沒個女孩兒樣的侄女氣死了,但有外人在她也不好發(fā)作,只好咧著嘴假笑,使勁把宛荺從床緣拉起,推到幾名婢女面前。
“什么?啊,等等——等等啊——”
宛荺還沒來得及抗議,就被姑母以及幾名婢女給七手八腳剝去了嫁衣,然后將她塞進那套新訂制的精美繡花袍服里,接著松開她又黑又滑的長發(fā),扎了一個漂亮的發(fā)髻。
宛荺呆愣地坐著,任由姑母及幾名婢女把她當成木頭娃娃,在她頭頂上大做文章,又是插鈿子、又是攢喜花,搞得她滿頭珠翠叮叮當當,一顆頭比兩顆頭還重。
好不容易婢女們完成了工作,宛荺以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時,姑母卻把她拉向炕邊,要她端坐在上頭。
“從現(xiàn)在開始,你給我乖乖地坐在炕上頭,直到新郎倌進來為止,不許說話、不許笑、更不許亂動,聽見了沒有?”
宛荺的姑母在她耳邊,面色嚴厲地吩咐著。
“為啥呀?”宛荺眨著眼瞧著姑母。這又是為了哪一樁?
“這是咱們滿族禮俗!亂動亂說話,便是不吉!
“不吉?”宛荺嗤笑。
她已經(jīng)夠不吉了,要不然也不會倒楣到嫁給那根臭木頭!
這時,有人進來請宛荺的姑母到前頭吃筵席、喝喜酒,姑母笑著應允,臨走前仍不忘低聲向宛荺叮嚀。
“聽見了?乖乖坐在這兒,晚點新郎倌會進來,在那之前,不許亂走亂動。”
臨走前,她還把宛荺的婢女喚到門外守著,監(jiān)視著宛荺的一舉一動,尤其,絕對不許她熘出房門。
事情全弄妥了,宛荺的姑母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下人去前廳喝喜酒。
房里只剩宛荺一人,她百無聊賴地轉頭四望,打量著她未來的寢房。
這房間比起她在將軍府的房間還要大得多,但也顯得空洞,里頭沒有一樣是她的東西,沒有親切感,只覺得像是陌生人的房間。
宛荺打了個呵欠,覺得一陣疲倦感向她襲來。
打從清早起床梳妝打扮,一直忙到方才還在更衣梳頭,她真的覺得好累好累。
“啊,好累……”
眼皮變得沉重,眼前的視線也逐漸模煳,已經(jīng)失去焦距的雙眸眨了眨,長長的睫毛便蓋住那雙美麗的眸子。
她身子一歪,踢掉花盆底鞋,搖搖晃晃地爬上炕,挪了個還算舒適的姿勢,擁著暖呼呼的錦被,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