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束了三日的義醫(yī)館朝圣行程,總算是心滿意足的花楚一回到地字六號客房里,倒頭即睡,錯過了兩日夜里的明月,也錯過了封浩那一雙自她回到房里后,即一直陪伴在她身旁為她擔(dān)憂的眼眸。
她大概是累了吧,連連看了三日的蘭言,此刻的她,睡得和滿足也很安心。羞澀的朝陽輕灑窗欞,映亮了封浩那張徹夜不眠的臉龐,也在紗帳搖曳忽明忽暗的光影下,曖昧朦朧地襯亮了花楚那張?zhí)耢o的睡容。
寂靜無聲的客房里,伴隨著吹掀起紗帳的南風(fēng),僅只留下了花楚平緩的睡息,與封浩始終都在忍隱的心音。
躊躇許久的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睡在床榻上的花楚面上,像是深怕擾醒她的指觸、輕緩地?fù)徇^她柳似的眉,再來的哦啊她那與中原人不同的深邃眼簾;自他指尖透過來的微微熱意,無言地傳抵至他的心湖里,只是那份熱意所掀起的,不是什么難以克制的縱情,而是一道道在他心中難以磨滅的傷痕。
啊,究竟已是多少年了?
現(xiàn)下的他,在她又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又再次攪亂了他所有的思緒后,他怎么也沒法再記得那么清楚。
他只記得,隨著歲月流水逝去的,那一場已是無法挽回的青春,以及當(dāng)年在他心頭,所留下的那一道永難抹滅的鮮紅傷痕。
在他僅存的印象里,他記得,也是在這么個臨近端午的炎熱夏日里,方失去雙親的他,孤零零地來到花村投靠父親生前的友人。那時,在那幾乎可算女人村的花村里,唯一一個打一照面就敞開心胸接受他的,幾時小他一歲的花楚,同時,也是日后一路伴著他占到的青梅竹馬。
只是他怎么也忘不了,當(dāng)他九歲那年,他隨著撫養(yǎng)他長大的花家姨娘到鄰村做生意數(shù)月再次返家時,面對著他日思夜念的花楚,他所得到的,不是他回憶中的甜美笑靨,而是她那一雙戒慎恐懼的眼眸,與自她口中說出的那具刺耳言語——
“你是誰?”
在那日之前,他雖是曾聽說過花楚天生在視覺與記憶上的壞毛病,但他從不知,花楚的記性與認(rèn)人的能力究竟嚴(yán)重到什么程度,在那當(dāng)下,但他看著花楚眼底再害怕不過的眸光,以及她不再與他親婉和愛的舉動后,沒來由的打擊與死亡那個,蠻橫地占據(jù)了他的心頭,硬生生地將他打入黑暗的谷底,哪管他在如何心急如焚地向她解釋,可在她的眼底,他所摸索到的,就只是一派的陌生與排拒,全然沒有半點屬于他倆所獨有的過去。
直至那日,他才恍然明白,他若是不努力地將他的身影據(jù)留在她的眼底,她便會將他遺忘,一如她對其它人般;他若是不努力做出些她總會惦記在心上的事,她永遠也不會記得他的面容或是背影,她永遠都不會似他一般,時時刻刻想著她、惦著她。因為,她就像是一面湖水,縱使風(fēng)兒曾在湖面上吹出片刻的波瀾或是漣漪,待得風(fēng)波止定,就又將是波紋不興,似是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過一般。
不只她的記憶里,就連她的心里,他都不曾真正地存在過。
哪怕是他再珍惜她、他在如何保護她、他在怎么……
戀慕她。
自她敞開雙臂接受他的那一日起,對于她,他不想只當(dāng)那一圈圈,只能泛在她眼中,卻轉(zhuǎn)眼即逝的漣漪,他從來都不想的。
因為他們之間,不該,只是這樣的……
咻咻的鳥鳴在窗外聲聲地繁唱,然而此時此刻的封浩什么都聽不進,他只聽見了,那類似當(dāng)年,遭她記憶拋棄時的相同心音。
坐在床畔的他,輕撫著她嬌艷欲滴的唇瓣,低首向她探問。
“你能永遠的記住我嗎?”他在她唇上一字字地問:“你能不能,就這么將我擺在你的心底,永志不忘?”
陷入沉睡中的花楚,一如以往地,沒有給他任何答案;而他,也從不敢想象就連自家姨娘長相都能忘了的她,能夠邀請他進入她的記憶之海里,讓他小小的占有一席之地。
哪怕是一個小角落也好,她都想要住進去。
只是,就算住進去了又如何?總有一日,只要時間久了,她就又會一如以往,再次地忘記曾經(jīng)介入她生命中的他,也不管他究竟為她付出了什么代價?
不是嗎?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
懸在窗外的日兒越攀越高,將花楚的輪廓再次仔細地收藏至腦海里的封浩,離開床畔,細心地為她放下阻擋日光的簾帳,而后退出客房來到隔屋的主廳里。順手取來花楚為他準(zhǔn)備的零食后,呆坐在椅里的他,就只是一口一口吃著她帶來的零嘴,而他那一雙每回自見著了她后,即總是在無意識時會變得無所定更的目光,著直直落在外頭呼應(yīng)著夏日繁盛綻放的滿園花草里。
頂著天上烈日,特地登門來此的丹心,在來到主廳找著了所要找的正主兒后,她邊抹去額上的汗水邊向他通報。
“封少,侯爺大人有請!
封浩只是懶洋洋地癱坐在椅里,一手捧著一只金碗,喀茲喀茲地吃著花楚專程自故鄉(xiāng)為他帶來的七毒辣味炸蟲繭。眼下的他,除了睡在他房里的花楚,對于其他人的人與事,他除了絲毫提不起勁外,更壓根就不想離開這間他一年也住不到幾日的地字六號房。
“何事?”那位小人宗師該不會又想把他給捆了,再把他扔到王公大臣的家里,卯起勁來替他大賺不義之財吧?
深諳人性兵法的丹心,徐徐給了他一個大熱天出門的動力。
“分贓!睋(jù)東翁的說法,一號房那個不出門的禍害,加上六號房到處跑的瘟神,所等于的,即時這間客棧狼狽為奸坑錢二人組。
“我這就去!痹诘ば牡墓膭钕拢婂X眼開的封浩隨即振作起精神,抱著金碗大步往自家大門走去。
當(dāng)離開家門的封浩,吹著口哨,步伐快捷地繞過一條又一條巷弄時,而以差不多速度追在他后頭的丹心,在他倆來到了天字一號房里時,她即時叫住他欲進入書房的腳步。
“封少,我有幾個小問題,不知封少能否為我解解惑?”已經(jīng)困擾了數(shù)日的她,緊斂著眉心,面上寫滿了難得一見的苦惱。
“說。”這個被封為客棧內(nèi)辦事能力一流的多是小管家,居然也會遇上難題?
打從收到地字六號房開出來的新菜單的那一日起,即滿腹苦水無處訴的丹心,登時抬起臉來,將怨慧司務(wù)目光直刺進封浩的眼底,再一手指向他手中金碗里的東西問。
“封少,你以為,這座城里有幾個人是吃蟲的?”自進入客棧以來,再古怪再詭異的食材,她全都能為眾房客弄到手,只是,那位新貴客所開出來的一堆邊疆怪蟲,這是要她打哪弄來呀?
“我相信無所不能的你,定能滿足小花的口腹之欲。”全然不想插手幫忙的封浩,只是任重道遠地拍拍她的肩。
丹心頭疼萬分地再問:“那白衣蝙蝠、鶴頂紅、赤沙蝎、千足蟲這些又是用來干啥的?”吃蟲吃蛇她都還可以理解,畢竟人各有所好嘛,可這些,普通人是不會吃的吧?如果說……那位魅眼小姑娘,還算是正常人的話。
封浩邊搔著法發(fā)邊回想,“小花好像說過,那是她用來制毒和養(yǎng)蠱的基本材料!
果然不是正常人……欲哭無淚的丹心好不悲怨地轉(zhuǎn)過身。
“我要去跟東翁說……”
“說啥?”
“我要告老還鄉(xiāng)。”不干了不干了,一個比一個還難伺候。
“別這么快就急著放棄嘛,這么著吧,待花楚醒來后,我再叫她告訴你哪兒有得賣,行不?”封浩又拐又哄地朝她漾出個大大的笑臉,“好了,你還有別的事嗎?”
丹心想了想,“對了,東翁要我向你代傳一句話!
“請說!
“算我求求你,你就搬出這間客棧,別再找我當(dāng)冤大頭了!”照本宣讀的她,就連東翁中氣十足的招牌怒吼聲也一并帶到。
封浩狡詐地朝她一笑,“告訴那位大叔,大爺我才不要,在這間客棧一曇吃得好住得好又全部免費,我說什么都要賴著他不走!”
“收到。”
坐在書房里等人等了老半天的步青云,在把他對丹心說的話全都收進耳底后,直接以有些敬佩又萬分不恥的目光,迎向那位走進來準(zhǔn)備分贓的小鄰居。
“你能不能偶爾活得認(rèn)真點?”虧他還是全客棧年紀(jì)最小的少年房客呢,可全客棧臉皮最厚又完全不負(fù)責(zé)任的,除了這小子外,絕不會有第二人有資格當(dāng)選這份殊榮。
“我一直都活得很認(rèn)真呀!币黄ü稍跁概缘囊巫幼碌姆夂疲砸桓睙o所謂的神情朝他聳聳肩。
“你居然也有不出門做生意的一日?”出了名辛勤努力換工作的封浩,竟破天荒不出門工作?若不是天要下紅雨了,就是紅雨已經(jīng)住到了六號房里才是。
“有私事!辈幌胝f太多的封浩,四兩撥千斤地帶過。
早收到風(fēng)聲的步青云,也不急著戳破他的小秘密,他只是揚扇朝封浩手中的金碗一指。
“打從你進門起我就很好奇了!彼桓夜ЬS地皺著眉,“那碗里裝的,究竟是什么東西?”
若他沒看錯的話,那應(yīng)該是……一顆顆炸過又灑滿紅椒末的蟲繭?
“我的零嘴。”吃得很過癮的封浩,高高扔起一顆蟲繭,再以嘴接住并嚼得津津有味。
步青云的面色當(dāng)下黑了一半,“你吃那玩意兒?”
“要不要也來一口?”封浩大方地將金碗湊至他的面前,想與他來個有福同享。“保證吃了后身強體健百毒不侵,且味道又酸又辣又嗆鼻,很過癮喔!
“你慢用!鼻樵负瓤嗨幰膊辉赋远鞠x的侯爺大人,以手中的紙扇將那只金碗給推回去。
“好了,廢話少說!敝幌牖亓柗坎幌肓粼谶@閑聊的他,不耐地?fù)P揚手,“這位后葉大人你找我來,不會是只為了我的零嘴吧?”
步青云的下巴朝一旁的小桌努了努,“擺在那邊桌上的,是你上一回為朝中大人們繪像的報酬!
“我就知道德高望重的后葉大人您,絕對不會在暗地里吞了我那一份的。”兩眼當(dāng)下燦燦生光的封浩,當(dāng)下一改前態(tài),將那一箱的收獲毫不客氣地?fù)г趹牙,還不忘對那位同賺的鄰居來個佞臣式的鞠躬又哈腰。
步青云不屑地?fù)P高下顎,“本侯尚不把那點小錢給放在眼底!
“那就謝了,下回若還有做生意的機會的話,還望后葉大人記得再怕人來捆我啊!睗M抱收獲在懷,一刻也不想多留的封浩,說著說著,就挪動兩腳想先一步逃離隨時都可能變成虎口的這間天字一號房。
“慢!碧匾庹偎麃泶说牟角嘣,可沒都酸這么簡單就放過他。
“還有事?”
步青云刻意瞄他一眼,“我聽說……那個姓花的,這回追到客棧里來了?”以往他都只聽東翁說,有個姓花的小姑娘家,總是在外頭四處追尋著封浩的蹤跡,怎么,這回那個毅力多年不減的女人,終于打算直搗黃龍了?
就是不想讓他提及這事的封浩,當(dāng)下頓住了腳步,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不想回頭面對那個開口就如同照妖鏡般的千里侯大人。
對這事冷眼旁觀許久的步青云,好整以暇地攤開手中的紙扇輕搖。
“撇開你那戒不掉的換工作癮頭不說,告訴我,你究竟還要讓那個姓花的年年追著你追到什么時候?”就他來看,這根本只是一場小朋友式的貓捉老鼠,虧他還逃得那么賣力!
壓根就不想把底給抖出來的封浩,語氣頗為僵硬的問。
“我就不能不從實招來?”他明明就隱瞞得很好,為啥這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侯爺大人會知情?究竟是哪個內(nèi)鬼與他串通的?
步青云冷冷了哼,“你以為憑你的道行能瞞本侯多久?”
深明步青云的個性,也知若是他今日不交代個清楚就別想脫身的封浩,在掙扎了學(xué)究后,總算是拖出他從不告訴外人的事實。
“她有未婚夫了,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就只想當(dāng)個單純的青梅竹馬?”步青云不客氣地拆穿他的原形,“哪時起你的腦子里,也裝得下所謂的仁義道德了?”
“我沒得選!
若是可以的話,他也很想晚個一年出生,早在出生之前就認(rèn)識了花楚,并與她的人生有了怎么也拆解不開的緣分婚約?墒牵咸炀褪遣豢献屗蔀槟且粋幸運兒呀,任憑他再怨再無奈,他還是得接受那個對他來說太過沉重的青梅竹馬的棚鎖,而后,再緊咬著牙關(guān),在漫漫似是毫無止境的歲月里,以似親情似友情的身份待在她身邊。
然后,親手將他的感情蒙上了眼,關(guān)進一只密不透風(fēng)的鐵箱里,再沉入河底,永不見天日。
哪怕是……他曾經(jīng)如何在里頭用力敲打求生。
其實以他的個性來說,他大可以像對他人他事一般,同樣也來個不負(fù)責(zé)任、不講是非公理道德,就照舊地把心一橫,不去看那些太過無謂的名義上阻礙,只要去得到他想要得到的就行。可,無論他再如何硬起心腸,再怎么想自私一點,他就是無法拋開那三個自他三歲起即辛苦撫養(yǎng)他長大,并毫不吝嗇地給了他這世上再男報答恩情與親情的姨娘。
從頭到尾只覺得他是在與自個兒過不去的步青云,在看清楚他眉宇間清清楚楚的不甘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一點都不像你的作風(fēng)。”同為小人一族,卻只因個障礙而裹足不前外還不戰(zhàn)而敗,他也太不爭氣了吧?
男的提及身世的封浩,揚首看著遠方,以淡然到不能再平淡的語氣說著,而那徘徊在一室里的語調(diào),像是在平撫他已麻痹的心,又像是想讓他人也能夠明白他所咽下的究竟是什么苦。
“我與小花是吃同一鍋飯長大的,我還是她的姨娘們親手拉拔長大的,而她的未婚夫,則是她花家恩同再造的重要恩人!
他永遠都記得,三位姨娘對他說過,倘若沒了那號未婚夫,那么整個花村的經(jīng)濟命脈,將可能因此而傾,而花家所欠那位未婚夫的,則是這輩子再怎么,彌補也還不清的深淵。
“因此你不能恩將仇報?”步青云不以為然地挑高兩眉,打心底不認(rèn)同他那等因所謂的恩情,而必須苦苦壓抑自己的心態(tài)。
封浩根本不直望他能明白,“你不是局內(nèi)人,自然可以說得很輕松!
“封小子,你究竟知不知道,正人君子這一職,此生是注定與你無緣的?”早看透他本性的步青云,總覺得他如此勉強自己,非但不是個良策,反倒還會讓他錯失最重要的。
在步青云那一雙過于清澈的眼眸下,清楚瞧見丑陋自己的封浩,只是背過身子,將無言的沉默當(dāng)成了唯一的回答。就在步輕盈以為他會就此走人,繼續(xù)對自己的心情來個置之不理時,封浩卻以一種壓抑的口吻徐緩地開口。
“你覺得……”
察覺他異樣的步青云,只是合上了手中的紙扇,不語地瞧著他看似很想要堅強的背影,以及,實際上卻在身后拖著長長一道名喚心酸的影子。
“你覺得,忘了人比較痛苦,還是被人忘了比較痛苦?”
步青云一點就通,“這就是你這些年來刻意到處跑的原因?”
那種總是會遭人徹底遺忘,怎么也難以撫平的痛楚,令封浩在回想之余,不得不抱緊了手中的銀箱,試圖想要抵擋那等怎么也難于遺忘的疼痛。
“因為,不讓她追,不讓她惦念,她永遠也記不住我呀……”
懸在檐上的風(fēng)鈴,在風(fēng)兒徐來時,適時地代替了封浩曾經(jīng)碎了一地的心音,這讓徹底聽在耳里的步青云,在無能為力之余,也只能嘆息地閉上眼,以期不要再將他心傷的背影,看得那么清楚。
“看樣子,是你不叫痛苦!
狠狠大睡一場兩日過后,拜完神的花楚,天未亮就走進了有間客棧的第二座廚房里忙碌。而奉她之命得將上賓給請來廚房里的封浩,則在她尚未完成手邊的工作之前,已依約為她帶來了人,且堵戰(zhàn)在廚房門口處,以免待會可能會有恩不吠面子的逃亡。
百忙中硬是被請來這的左剛與丹心,在廚房里的小桌開始端上一道道他們從未看過的非中原料理時,原本還不明所以的他倆,登時有了性命危機的自覺。
“封浩,這是……”一腳踏入地獄邊緣的丹心,面上失了向來從容的神色,以懷疑又恐懼的目光看向拉鈴找他來此的元兇。
將身子靠在門邊柱上的封浩,懶懶地給了誤入虎穴的他們,今日為啥會那么倒霉的原因。
“小花說,她要感謝你們,所以她決定辦一桌好料慎重地感謝你們的恩情,而我答應(yīng)她,我必定會將你們給找來入席!
望著那一整桌豐盛又恐怖到極點的菜色,即使已近午膳時分,但食欲全無的兩人,均忍不住害怕地咽了咽口水。
“為何……要感謝我們?”已經(jīng)開始悔恨今兒個為啥不早點出門去一扇門辦公的左剛,邊問邊看向那個明明看起來似是無害,可一進了廚房就徹底變了個人的新貴客。
“小花她家的禮數(shù)一向很周到,可說是標(biāo)準(zhǔn)的有恩必謝,而你們在我住的這客棧期間又很照顧我,因此她說什么都得謝上你們一謝!睂τ谒@方面的習(xí)性,封浩是半點意見也沒。
滿頭大汗抹不完的左剛,急急忙忙地拉過他問。
“那在她的必謝名單中,怎么會漏了東翁與蘭言這二人?”關(guān)他這個無辜的捕頭什么事?他沒找封小子算賬就很好了,他哪時照顧過這小子了?
“首先,藺言以醫(yī)務(wù)繁忙拒絕了她外,還指名找你頂替!狈夂浦苯佣冻鏊麄儽黄葋泶烁傍欓T宴的內(nèi)幕,“而東翁,則完全不在小花的感謝名單上。”
“為什么東翁就沒這福分?”丹心在聽得綠了一張臉之余,覺得這回的悶虧實在是吃的太不公平了。
封浩才不管那么多,“我哪知道?要問就去問她?”
“臭小子,那是啥?”光看那一盤黃黃又綠綠的肥蟲躺在盤里,倒盡了胃口的左剛,完全不敢想象他在吃了后將會有什么后果。
“苗疆特產(chǎn)金樹蟲,據(jù)說有滋腎潤肺的功效。”
“這一盆呢?”丹心直指向那只能用大盆才能裝得下的黑色湯品,怎么也想不出,那里頭究竟是添了什么食材才能變成這種色澤。
“五毒春雞盅。”幾乎可說是美食行家的封浩,一五一十地詳盡介紹,“除了可美顏回春外,味道更是好得只有天上有,要好好惜福啊!
當(dāng)在廚房里忙著的花楚,將最后一盤美味給端上桌時,左剛與丹心當(dāng)下不約而同地縮躲到封浩的后頭去避難。
“這……這盤呢?”
“活蟲生吃。”封浩邊說邊指向一旁的小碗,“不過它的味道淡得就像水煮雞,所以最好沾點旁邊的醬料才有味道!
生平頭一回看到藍色醬料的某兩人,不禁瞪直了眼,結(jié)結(jié)實實地發(fā)起呆來,眼前一片黑暗的他們,只覺得今兒個的日頭落得……
好早。
封浩還以滿心羨慕的口吻對他們說著:“這些可都是小花珍藏著,從不輕易亮出來的拿手好菜,就連我都沒那運氣能吃上幾回呢。”
飽受驚嚇的左剛,害怕地頻頻往后退,含在他眼中的男兒淚,眼看就快四處亂彈。
“我、我受之有愧呀……”他家的藺言也未免太不顧夫妻間的情義了,她該不會是事先就知道會有什么菜端上桌,所以才故意派他來這代她受死吧?
“封少……”丹心也一臉慘白得可以出門嚇人,“我……我何德何能啊?”要是知道這事會不算在東翁頭上,反而全部推給她的話,她早早就痛快一點下定決心告老還鄉(xiāng)了。
“你們就甭客氣了!笔虑熬土系剿麄儠泻畏磻(yīng)的封浩,適時地伸出兩掌一手拉住一個,就是不讓他倆臨陣逃脫。
打死不肯就范的左剛,在隱忍許久后頭一個發(fā)難。
“我突然想起一扇門還有公事待辦,往后這十天都不回來了!”不成不成,要是吃下了那桌,哪怕是藺言的醫(yī)術(shù)再好,他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了,恕不奉陪!
“我好像也聽到房客需要我的鈴聲了,我去去就來!”巴不得腳底抹油的丹心,才轉(zhuǎn)身沒走兩步,就見封浩已退至廚房大門前堵住他們的去路,超他們笑得一臉不懷好意。
“你們該不會是想辜負(fù)小花一片單純的感謝之心吧?”想走?門都沒有。
“呃……”這么沒天良?就不能稍微讓他們得逞一下,放他們這些苦情的鄰居一馬?
封浩微微側(cè)首,萬般邪惡地朝小管家一笑,頭一個就拿她開刀。
“丹心,你若不希望我從今日起開始處處找你麻煩,你最好是進去里頭乖乖坐下!彼@人與步家侯爺一般,生平最是奉行的圭臬就是:只要能達成目的,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都可以不計較。
丹心一個頭兩個大地問:“多大的麻煩?”
“遠比我要你大老遠找來那些蟲蟲還要來得打的麻煩!甭犿^靼說,那些食材,還是丹心求遍了全吞月城的飯館大廚,與所有遠行邊疆的旅隊才張羅來的。
聽完了他的話后,不得不識時務(wù)的丹心,垂頭喪氣地走入席間第一個坐下。
“左家小捕頭,你還想討好你家的妻子大人吧?”封浩再將兩眼瞟向下一個目標(biāo),“我聽藺言說,她還滿賞識小花這號全天下唯一一個崇拜者的,你要是敢不給小花面子,你就等著天字二號房夜夜都熄燈就寢吧!
永遠都無法戒除懼黑弱點的左剛,在這等威脅下,也只能含悲帶淚地踱向席間,乖乖坐在另一個受害者的身旁。
當(dāng)整整在廚房里忙了一早,總算把所有酬宴賓客的菜色都端上桌后,花楚滿心歡喜地也入席坐至封浩的身旁,而后,以萬般期待的目光,看向她心目中偉大的兩位恩人。
打心底就不想動箸的兩位座上賓,在那一雙飽含期盼的眼眸朝他們看過來時,內(nèi)心飽受天人煎熬的他們,縱使再不愿,也都因她那副渴盼的模樣,與一旁冷目四射的封浩,而不得不拿起筷子壯烈就義。
猶在筷上左扭右動的活蟲,在封浩面色不改地送進口中后,不得不跟進的丹心,緊屏住氣息與閉上雙眼,鼓起勇氣效法地送進嘴里,滿心只想吐出來的她,就連咀嚼也不敢,隨即一骨碌地將它給吞下,而后她再扭頭看向花楚,以滿意無比的笑容朝她點頭又點頭以表謝意。
打死都不肯生吃活蟲,索性直接挑戰(zhàn)辣炒金樹蟲的左剛,才送了一匙的小蟲進口咬了沒兩下,即被那生平從未嘗試過的苗疆第一奇辣給辣得淚眼汪汪,只差沒自口中噴出一道烈焰。
看完了他們既得勉強自個兒又想演好戲的反應(yīng),也知是強人所難的封浩,不禁暗自嘆了口氣,總算是有點想自他的心海一曇打撈起一些他早八百年前就已不見的良心。
“小花!彼谧髣偫笨鹊没杼彀档貢r,首先搶救其第一個受難者,“你的神明大人說過,左剛是標(biāo)準(zhǔn)的外強中干,且身子虛得完全不中用,所以在食與補這上頭,他是絕不能沾半點辣。”反正心意都到了,就算他過關(guān)吧。
“真、真的嗎?”花楚慌張站起,好不自責(zé)地朝左剛聲聲道歉,“對不起,我事前并不知道……”
封浩若無其事地拉她坐下,“放心,他死不了的!
“可是……”
“捕頭大人,你就先回去滅滅火吧。”封浩不情愿地朝左剛擺擺手,決定就此放生。
獲得特赦的左剛,兩手掩著就快燒起來的嘴,直朝他倆用力點頭,而后逃難似地火速沖出廚房大門,打算直奔義醫(yī)館去找藺言拯救一下他就快燒起來的喉嚨與腸胃。
眼看左剛已脫身而走,面上雖是擺著微笑,但骨子里卻是完全食不知味的丹心,在準(zhǔn)備喝下花楚為她端來一碗盛滿好料的湯品時,不著痕跡地瞥看向一旁的封浩,眼底寫滿了饒她一命的無聲請求。
“我想起來了!狈夂浦苯幽眠^她手中的湯碗,邊喝邊對花楚說:“前陣子蘭姑娘才說,丹心因服務(wù)全棧房客,日夜操勞導(dǎo)致精氣神不足,所以為她開了個補身的藥方,而在服藥的這段期間內(nèi),她可是不得沾碰上半點葷食!
“這樣啊,那……”花楚一怔,低首看了滿桌皆是葷食的菜色后,有些內(nèi)疚地斂著眉心。
“你就去忙你的吧。”封浩伸手朝丹心輕輕一推,再次下達特赦令。
“小花姑娘,待我身強體健后,我再回來吃完這桌大餐!”滿心感激之情的丹心,做人情地為花楚留下一個臺階后,也是一刻不敢多留地逃離此地而去。
少了兩位座上賓的席間,并未因此而冷清了下來,花楚側(cè)過首,不語地看著大口大口吃著她所做飯菜的封浩,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地吃著那些他久違的菜色,尤其是在吃到了他想念的菜色時,他還會在嘴邊漾著笑,然后拿來那一整盤菜直接掃進他的碗里,再一鼓作氣地吃光它。
相較于方才那兩位賓客的反應(yīng),很有自知之明的花楚,淡淡地問。
“其實他們并不喜歡我做的飯菜是不?”姑且不說這些根本就不敢吃也吃不慣的中原人了,就連她家的姨娘們,也沒有一個像他一樣肯對她做的菜賞面過,因此在這事上頭,她很明白的。
“錯,是我舍不得你把拿手好菜給那些不相關(guān)的人吃。”封浩笑瞇瞇地搬過那盆沒人敢動的春雞盅,“放心吧,我會代他們把你感謝的心意全都吃光光的。”
不想戳破封浩善意謊言的她,沒什么食欲地以筷撥了撥碗里的好菜一陣后,花楚環(huán)首看向這一間大得就像一幢房子的廚房,再看向好似已徹底融入這邊生活的封浩。
“封浩!
“嗯?”吃得正過癮的他,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著。
“你打算在這兒住多久?”他都以遵照祖訓(xùn)在外頭做生意那么多年了,也算是對他家的祖宗有交代了吧?那他總可以回到花村了是不?
豈料封浩的回答,卻令滿心盼望的她,面上登時風(fēng)云變色。
“倘若沒什么意外的話,我大概會一輩子都賴在這吧!彼植皇谴袅耍挪粫p易放棄他家祖先為他掙來的福利呢。
“一輩子?”瞪大明眸的花楚,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后,才有辦法壓抑下語氣里的抖顫的音調(diào)。
“我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我不繼續(xù)住在這的理由。”想賺錢時有人介紹門路,捅了簍子有人收,想分贓不怕沒有機會,他哪可能放棄這么完美又大發(fā)利市的居住地?
花楚垂下了眼睫,十指緊握得就快泛白。
“可我們曾約定……”難道他……全都忘了嗎?
封浩茫然地瞥她一眼,“什么約定?”
以往只能在封浩面上找著的失落表情,花楚相信,在這一刻,定也深深地印刻在她的面上。以往她始終不明白,他那份總是因她而生的失望,究竟是令人難過到什么地步;但在今日,她才明白,那一份痛楚,并不是在給了你一個傷口后,只要待得日后就能結(jié)痂的刺痛而已,而是徹底空白后,這才明白,原來一切從頭開始,就什么都沒有留住過的遺憾。
她常讓他這么痛苦嗎?
又或者該說,這是在她長年下來總是傷害他后,所遲來向她光臨的報應(yīng)?
“你怎看,臉色怎這么難看?”眼看她神情有些不對,封浩不禁放下碗筷,撫著她的臉細瞧。
“我……”
“封少,東翁有請!”再也不敢進去里頭,只敢遠遠站在廚房外,拉大了嗓門盡忠職守地向里頭傳訊。
封浩想也不想地應(yīng)著,“這就來!”
這些年來,只要他回鄉(xiāng),就可聽他說上一大堆東翁事跡的花楚,在他難得意外地肯拋下她,急著去見那個叫東翁之人時,一道已是沉淀在她心中多年的疑問,在他起身欲走時,終于忍不住浮出水面迫她開口。
她拉住他的衣袖,語帶猶豫地問:“封浩,你……很喜歡那個叫東翁的人嗎?”
“我愛死那位大叔了!币驗榫退闶谴蛑鵁艋\,他相信全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另一個像東翁這般愿意任他坑的冤大頭了。
雖是早就預(yù)料到有這種可能性了,但在聽他親口說出時,花楚的身子仍是微微瑟縮了一下,同時覺得自己的喉際,更是因此哽澀得幾乎不知該如何將接下來的話給問出口。
“你就是因為他而不愿意離開這間客棧?”
“沒錯!
她深吸了口氣再問:“除了他外,別人……就不可以嗎?”
“根本就不行!狈叛壅麄吞月城,還有誰能夠擁有東翁那般廣的人脈與財源?只要是能賺錢,他說啥都要死死賴著東翁不讓他跳船。
她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她此刻面上的模樣!八嬗心敲春茫俊
“這事很復(fù)雜,你這外人不會懂的!狈夂瓢粗募珙^朝她交代,“總之,你先在這等我,我待會就回來吃完這一桌。”
聆聽著封浩快步跑離廚房的足音,低垂著首的花楚,在再也聽不見他的足音時,這才容許那顆脫眶的淚,叛離她的眼簾,墜落在桌上鋪擺的花巾上,融成了其中一株斑斕牡丹花瓣上的新色。
一個頭兩個大的東翁,在客棧店內(nèi)就快因午膳時分的來臨,客人也將愈來愈多時,終于不得不出聲提醒一下,這位打從封浩一早出門做生意起,就一直生根在柜臺前面與他對看,并大大妨礙他做生意的女人。
“呃……花花小姑娘?”
“敝姓花!迸c他對看了一早的花楚,大抵打量完眼前的男人,也勉強對他長了一點點記性后,總算愿意打破沉默開口。
“好吧,小花姑娘,你打算這么瞧我瞧到何時?”面對這等美色、這等容易讓人癡迷的目光,身為大叔的他也是很想來個心頭小鹿亂撞啦,不過他也很清楚,他要是膽敢接受誘惑的話,,想必那個行事作風(fēng)無所不用其極的封浩,定會在知情后不計代價用力砍死他。
她朝他甜甜一笑,“直到我記住了你的長相為止。”沮喪和無端端就認(rèn)輸,這兩者一向不是她的作風(fēng),因此她決定,今日若是不能撥亂反正的話,那她就干脆來個一決高下。
東翁有些受寵若驚,“為何?”他沒那么老來俏,這么受小姑娘家的青睞吧?還是說,封浩對她的魅力漸漸不濟來著?
當(dāng)下說翻臉就翻臉的花楚,面上甜笑一收,改以看仇人的目光直瞪向她心中的頭號大敵。
“因我想知道,拐跑了封浩,讓他有家不歸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若是輸給別的女人的話,她或許還會甘心點,但……一個中年男子?這教她要怎么咽得下這口氣?
滿腹冤屈無處訴的東翁,在聽完后只想來個仰天長嘯,或是打算今晚再趁夜去自家祖墳上鞭鞭尸。
他語帶顫抖地問:“我……拐跑了他?”當(dāng)年到底是誰莫名其妙跑來這間客棧報到,然后打死不退房,還一年到頭留下爛攤子強迫他去收拾的?這位小姑娘會不會太歪曲事實了點?
不接受東翁無辜眼神的她,語氣里仍是充滿了明顯的敵意。
“可不是?”讓封浩不惜離開故鄉(xiāng)遠走天涯,還愛死了他,說什么都要賴在這不走的元兇,就是眼前這位看起來好像有點年紀(jì)的大叔。
“天大的冤枉。 狈凑檬嵌宋鐣r節(jié),汨羅江在哪里?他也要去跳!
才不管事實真相究竟是如何的花楚,決定今兒個就同這位與她搶人的大叔翻臉說清楚。
“今日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帶封浩回我家!
“帶回去做啥?”東翁聞言一愣,霎時好似在黑暗的谷底見著了一絲久違的光明。
“己用!
“如何個己用法?”一聽到脫離苦海有望,東翁忙不迭地湊上前,好不期待地瞧著她。
“首先,我要讓他再也不能四處亂跑!痹缇陀媱澓玫幕ǔ庵,慢條斯理地聲明,“我要將他給監(jiān)禁起來,哪怕是得拷上、綁上他 手腳,或是對他下蠱下咒!
東翁愈聽愈興奮,“然后?”
“我要好好的、徹底的,蹂、躪、他!彼龘P起美麗的臉蛋,再自口中說出與外表完全不搭的內(nèi)容。
“接著呢?”心兒蹦蹦跳的東翁,聽得兩眼閃閃發(fā)光。
花楚朝他勾勾指,在他好奇地湊耳過來后,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接下來,就見東翁眼眶泛淚地緊握住她的兩手,以苦盡甘來、百花齊放、四海升平、普天同慶的語調(diào)向她大聲歡呼。
“感謝你造福這間客棧、感謝你造福整座吞月城、感謝你造福全武林高手還有所有買他東西的小老百姓!感謝你的大恩大德,你實在是太偉大了!”勇者……他等了這么多年,這間客棧終于出現(xiàn)了個拯救他于水火的勇者啊!
不在意料中的反應(yīng),令花楚不解地蹙起了柳眉。
“這么說來,你不會與我搶人?”她原本還以為他跟封浩是兩情相悅呢,怎么卻……
“不會不會,當(dāng)然不會!”樂歪的東翁朝她拼命搖首,“求求你就為天下蒼生救苦救難,大發(fā)善心把那個小子給拎回家去,那時你愛怎么蹂躪他就怎么盡情蹂躪!”
花楚頓了頓,總覺得事情順利得讓她不得不懷疑一下其中是否有詐。
“你……不會到事后才來個反悔吧?”這大叔這么好說話?虧她還以為自己得過五關(guān)斬六將才能把人帶走,可是他怎……看起來卻像是巴不得封浩趕快卷鋪蓋走路?
東翁根本就是豁出去了,“要我斬雞頭發(fā)誓都行!”
從頭到尾都站在柜臺旁的韃靼,在觀看完這一男一女是如何在暗地里進行出賣封浩的買賣后,頗覺無言以對地望著那個十幾年來也不見他樂成這副德行的自家老板。
“東翁,你對她……有這么相見恨晚嗎?”
東翁速速橫他一眼,“倘若我早些年就見到她,這間客棧就少了個禍害,你說呢?”
“那……今晚要不要擺個兩桌慶祝慶祝?”韃靼訥訥地問著,順便再看了一下另一個還是面無表情的買家。
“免!被ǔ苯泳芙^了他的利誘,“只要他別出爾反爾就成了。”
甚少被自家房客以外之人威脅的東翁,在她不善的目光又朝他掃來時,不禁好奇地問。
“倘若我反悔會怎么樣?”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家而已,她能有什么本事?
花楚就等著說這句話,“我是個咒師,你若反悔,我會咒這間客棧往后都沒有生意做。”
“我若不反悔呢?”
她聳聳肩,“我會讓這間客棧百年興盛昌隆,只要開門錢財就滾滾而來。”只要能達成她的心愿,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有沒有人同你說過,你和那臭小子一樣,無論是思考或是行事有很極端?”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
“好說,我們是吃同一鍋飯長大的!彼@人只是標(biāo)準(zhǔn)的有恩必謝,有仇必報而已。
“完全看得出來……”他倆根本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廢話不多說,我再問一次,你真舍得讓封浩走?”想要盡快敲定買賣的花楚,兩掌按在柜臺上,將臉湊近東翁面前想再確定一下。
“哼哼哼哼……”東翁瞇細了一雙奸詐的眼,朝她陰陰冷笑,“只要能讓那尊瘟神離這間客棧遠遠的,哪怕是要玩陰的耍狠的,或是得干啥子下三濫的勾當(dāng),我東某人全都做得出來!”就當(dāng)他跟那個姓封的拼了,這一回他說什么都要把那個臭小子給踢出家門!
“好,夠爽快!”花楚愉快地伸出一掌,見狀的東翁也毫不猶豫地與她來個結(jié)盟擊掌。
坐滿了整間客棧,卻始終鴉雀無聲的用膳客人們,不語地瞧著遠處那對像是達成了什么共識的男女,原本是興匆匆地在說些什么,但不久過后,情況隨即丕變,他倆之間的氣氛急轉(zhuǎn)直下,變成了既感傷又動容不已。
“你都不知道……”東翁拉著她的手,委委屈屈地向她泣訴,“我盼著你的出現(xiàn),都已盼了多少年了……”
“乖喔,我這不是來拯救你了嗎?你就快別難過了!被ǔw貼地以袖為他拭去眼角的淚花,還安慰地摸摸他的頭。
負(fù)責(zé)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韃靼,在見證完這樁暗地里的買賣,同時也翻完了他這輩子有史以來最長的白眼后,邊看著外頭邊對他們提醒。
“那個……不是我故意要打斷兩位的客棧結(jié)義大典,還有彼此共患難的真心交流時刻,只是那位被你們賣了的正主兒,今兒個難得提早收工回家啰。”想那封浩精明得跟只猴子似的,他倆要是不想這么快就破功失敗的話,他們還是快些閃避一下才是上策。
腦筋動得快的東翁,瞄了遠處的身影一眼后,隨即壓低了嗓音對眼前的小共犯低喃。
“這么著吧,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就先助你我一臂之力!焙,就來個打鐵趁熱,馬上進行第一步行動。
“你想做買賣表示?”有意配合的花楚,一頭霧水地瞧著此刻他面上過于燦爛的詭笑。
但笑不語的東翁,算準(zhǔn)了封浩抬首望進家門內(nèi)的那一刻,立即伸出一手輕撫上花楚的臉龐,在那膚觸細嫩無比的小臉上徘徊了一陣后,再意猶未盡地往下游移至她的頸間,再一手勾來她的右腕,眼看他低首就要在她的小手上印下一吻。
打從拜入花家與斬擎天門下,行走江湖多年來從沒使出過半點真本事的封浩,在下一刻已施展出最快的輕功,有若狂風(fēng)似地掃進客棧里頭,一手環(huán)上花楚的腰際拉走她,再以自己的右掌取而代之,任由東翁在他的掌背上頭柔柔輕吻。
“呸呸呸!”親錯手的東翁,在瞧清楚唇下之掌是屬于誰的后,連忙直擦著嘴,還飛快取來柜臺里的茶水漱漱口。
“怎么,食不下咽?”沒想到回家所見的就是這一幕,封浩冷笑地問。
東翁不屑地吐著舌,“味道差太多了。”
“你這中年大叔在做什么?”轉(zhuǎn)過身檢查完身旁的花楚,確定她安然無恙后,封浩立即扯過東翁的衣領(lǐng),皮笑肉不笑地問。
“進補。”無所懼的東翁一把推開他的臉,“臭小子,你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沒事干啥提早回來搶我的美味大餐?”
封浩的目光倏然變冷,“你要是敢再碰她一下,信不信下個月我就讓這間客棧倒店?”
“那你就別撇下她獨個兒,把她擺在這兒任人染指啊。”東翁兩眼直落在花楚的面上,還不忘擺出一臉陶醉貌,“瞧瞧他這雙眼,水汪汪得既銷魂又勾人,就算是你家大叔我,也是會難得動一動凡心的!
說時遲,那時快,事前先聲警告都沒有的封浩,忽揚起一掌高高舉起,再重落在柜臺上,并在刺耳的巨響過后,扯了身旁的花楚轉(zhuǎn)身就往本館走。
“咱們回房!”
沒料到東翁會突然來上這一招的花楚,在被人扯著走進本館大門時,還不斷回頭瞧著那位其實不該當(dāng)客棧老板,而是該去扮戲子的共犯同伴。
“你在跟那個大叔眉來眼去什么?”發(fā)現(xiàn)身后的花楚走得慢吞吞忽,封浩回過頭見著她還在與東翁四目交視時,沒好氣地問。
“我不過是想看清楚他的長相,因那位姓東的哥哥說話實在是很風(fēng)趣。”花楚隨即也來個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效法起東翁的兩面手法。
姓東的哥哥?啥時起他們倆那么親昵了?
“甭看了!狈夂茖V频乩^她,再一腳踢上本館大門阻止她再看向任何一個人。
留在客棧內(nèi)的韃靼在他們走后,震驚地瞧著只在封浩一掌后,轉(zhuǎn)眼間已成了一堆廢柴的柜臺,不久,在本館里又傳來了聲與先前類似的聲響時,他有些害怕地問。
“東翁,那是什么聲音?”
東翁怡然自得地端來一只茶碗,完全無視于又得付出一大筆修繕開銷,反而還悠悠閑閑地品起茶來。
“拆房子吧!毙〈鷥r。
一路被拉進本館的花楚,眼看著封浩一進本館大門后沒多久,即以一拳在巷內(nèi)的墻上打了個大洞,再悶聲不響地拖著她拐進別的巷子一曇,且還愈走愈快時,一徑在他身后盯著他背影的她,刻意放緩了腳步拖住疾走的他。
“你打小只要心情不好,就會有這等類似發(fā)泄的動作!被ǔ䲟u搖他緊牽著不放的手,覺得他力道大得讓她有些疼。“你今兒個是出去做什么生意,所以才惹得你心情這么遭?”
“賣醋的!扁筲蟛豢斓姆夂茞灺晳(yīng)著。
“你連醋也會釀?”
“剛學(xué)會的!彼是很介意方才所見的事情,“我不在時,你與東翁都聊了些什么?”
她說得很云淡風(fēng)清,“不過是攀攀交情,認(rèn)識認(rèn)識彼此而已,我對他還滿感興趣的!
“要攀交情就去找你的未婚夫,像那種大叔就不必了!必M料他卻沉下了臉,轉(zhuǎn)身又拖著她往他的地字六號房走去。
“這樣啊……”她搖頭晃腦地應(yīng)著,在他始終都不回頭看她一眼時突然問:“你真要我照著你的話去做嗎?”
正要跨進六號房大門的封浩,身子明顯怔頓了一下,望著庭園里因盛夏而恣意綻開的花朵,他僵硬地松開緊拉著她不放的手,但在下一刻,卻感覺自己的掌心在少了她掌指間的溫度后,竟怎么也冷靜不下來,哪怕是拂過庭中小池的風(fēng)兒再怎么為他吹拂來了陣陣涼意。
失了心的風(fēng)兒,究竟該往哪個方向吹拂?
而失了從容的那份心情,到底又該怎么去面對?
沒有人可以告訴他。
封浩頭也不回地說著,“你早點回花村,吞月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一點都不適合你這個淳樸的鄉(xiāng)下人,所以在姨娘怪罪我?guī)哪阒,你還是早點動身起程回家!
“那好,咱們一塊走!被ǔσ饕鞯刈呱锨巴熘氖直,“出門前姨娘們還說,她們很想念你,要我回去時順道帶你回去讓她們瞧瞧!
“……逢年過節(jié)時我自會回去響她們請安!
她怔了怔,“你不陪我回去?”
“我要做生意!泵嫔弦鸦謴(fù)鎮(zhèn)定的封浩,邊說邊拉開她的手,走至庭中的小亭里想避避過熱的艷陽。
沒有跟上去的花楚,在他回過身時發(fā)現(xiàn)她只是一徑地站在原地挨熱曬日,因此而舍不得地過來想拉她去亭中避避暑時,反而面無表情地格開他又再次恢復(fù)了溫柔的掌心。
她瞬也不瞬地望著他,“若我說,你不走,我就哪兒也不去呢?”
“小花……”封浩嘆了口氣,才想多勸她幾句,卻發(fā)現(xiàn)她的眼地寫滿了固執(zhí)時,不禁錯愕地問:“你來真的?”
難得不黏著他的花楚,舉步繞過他,筆直地走向她的客房,在風(fēng)中留下了他若不留神,就會沒聽清楚的細語——
“你早晚會明白,我這人,究竟是執(zhí)著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