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判官驟然揚聲制止。
天地兩官驀地停下腳步,眾人愕然。
濕濘一地的腥紅迤邐數(shù)個足印,纖裊的馨軀倏地凌躍撲抱,收緊雙臂,環(huán)住傲岸的身軀,象是遠方紛紛墜落的紙鳶終于有了棲靠之所,不必再茫茫尋覓。
“宸秋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
輕輕掀動的薄唇僵凝,一綹青絲扎得雙眼反射性的瞇起,鼻尖稍稍一偏,磨過柔軟的香腮,輾轉(zhuǎn)印上頰面的濕痕,他恍惚失魂,不能思考。
不是夢,竟然是真實。
怎么可能?還是他從頭到尾都不曾離開昆侖?
何者是夢?何者是真?他分不清楚。
“宸秋哥哥,你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好不好?判官哥哥不是壞人,他只是想阻止你傷害自己,也傷害到別人……”
“住嘴!”
“宸秋哥哥?”她讓一道蠻力扒卸下來,被迫退離了他好幾步,傻氣的瞠著雙眼,凝瞅面色猙獰的俊顏。
他的目光如冰刃,兇狠的瞪著她,嗓音冷澀粗啞,“你說判官不是壞人,那誰才是壞人?我?你是在暗指我才是造成這一切惡果的壞人?”
敏兒搖頭,哽咽的說:“沒……不是這樣的……”
“你來這里做什么?我警告過你,往后不準再跟著我,不許你喊我的名字,難道你沒聽見?還是我說得不夠清楚?”他冷酷的說,上前抓住皓腕,狠狠的加重力道,將最丑陋、最絕情的一面烙進她的眼底!澳敲,我就把話說得更明白。這場戲,你參與了多少?那只魃又知道多少?”
“我……”
他的神色太過瘋狂,震懾了怯懦的她。
“算了,我不想聽,我聽夠了太多人的謊言,也受夠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辯白。那只貍妖要的是一具人身,以及酸酸,那么你呢?你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么?這些年來,你看我的笑話看得還不夠嗎?”
“我沒有看你笑話,沒有……”她急得猛掉眼淚,拚命解釋,“宸秋哥哥,你誤會我了,我是心疼你呀!”
“心疼?”他忿然甩落柔荑,嘲弄的笑問:“無緣無故,你為什么要心疼我?像你這種不解情愛是何物的小妖,懂得什么?說穿了,你是盼著有一天能夠從我身上得到什么好處吧?”
在聽見那句“不解情愛是何物的小妖”時,判官的眉頭輕擰,手中的白玉筆桿頓住,略微訝異的覷了嬌小的黃影一眼,但是眼下的情形似乎不容他多置喙。
“我不要你的好處,只想要看你開心,看你快樂,其余的,我什么都沒想過……”她困窘的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赫然仰起嫣紅小臉,脫口而出,“敏兒……敏兒喜歡宸秋哥哥,真的很喜歡你!
判官暗咳一聲,轉(zhuǎn)身批寫。
天官傻眼,地官落頷,莫名其妙的成了兩尊殺風(fēng)景的門神,當下互瞟一眼,蹲下身子畫圓圈,順便交換近日天庭地府的小道八卦。
尹宸秋震驚的僵住,密布血絲的眼睛竟下意識的躲開她的盈盈凝瞅,胸口遭受撕裂一般的痛楚,鋼鐵般的心镕化成一缸鐵漿,燙著靈魂作痛呻/吟。
喜歡他?她喜歡他什么?謊話!她一定是在說謊!
就連那么信賴他的酸酸都已變了心,看待他的眼神充滿怨懟、憎恨,以及輕蔑不齒,她居然說喜歡他?
一個背棄諾言、拋卻良知的人,還剩下什么值得她喜歡?
“說謊……你說謊……”他的嗓音沉啞,掐緊的指頭深陷掌心,僵硬的下顎揚起冷笑,垂睇腳下踩的血紅泥淖!澳阋詾槲視嘈拍阏f的話?你以為你能夠代替酸酸在我心中的地位?你是這樣想的嗎?”
“我沒有,沒有。”她嚇傻了,怔忡的回話。
他悚然睜大紅眸,神情暴戾,“別作夢了,你對我而言,不過是一時寂寞的寄托,我根本沒有把你擺在心上,你少自作多情!
“……你是在鬧著我玩的,對不對?”敏兒顫抖的柔荑緊捂著雙唇,不許自己逸出半點破碎泣音,害怕一旦張嘴,就停不下來。
“傻子!你這個傻子!我從來不曾喜歡你!凡是屬于昆侖的種種,都讓我感到厭惡、痛恨至極,當然也包括了你!彼舐暸叵。
“我不屬于昆侖,只屬于你……”
“我不要!彼涞拇驍嗨淳沟膬A訴,無情的決裂,將往昔幻夢般甜美柔軟的安慰,以及藏心的回憶,全都狠狠的割除,不屑一顧。
“為什么你不要?”她空洞的眼眸直直的望入他的眸心,不由自主的環(huán)住雙臂,頻頻打哆嗦。
好冷,京師的風(fēng)為什么比昆侖還要冷?
看著他孤高的轉(zhuǎn)身背對,她幾乎可以揣摩出那總是比暮色更悲涼的目光正蒼緲的落在遠方,漫無目的的梭巡下個方向,但絕不會是落在她身上。
“沒有為什么,就是因為我不想要,回去你應(yīng)該待的地方,永遠都不要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永遠!币非锎蟛诫x去。
不含感情,毫無眷戀的冰冷,將她徹底的推入漆黑的深淵,永遠是站在他的身后,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獨自寂寞。
為什么他不要她?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不要她?為什么?
“敏兒。”耳熟的嘆息聲響起,在判官的通報下,旋風(fēng)趕至的赫輕輕攬著顫抖不輟的單薄身子,將震僵的她呵護在臂彎內(nèi)。
“護使哥哥……他不要敏兒……宸秋哥哥說他不希罕敏兒……這一次他是鐵了心丟下我了……”她痛哭失聲。
“你冷靜點,千萬要挺住,這里的一切對你都會造成傷害,你不能在這里倒下!焙辗(wěn)住她瀕臨崩潰的發(fā)抖雙肩,一反平日吊兒郎當?shù)哪樱裆珖乐敗?br />
“護使哥哥,我好難受,頭又暈又疼,從離開昆侖之后,就一直覺得不對勁……”
“你的身子除了昆侖以外,哪里也去不得,你能撐到這里,已經(jīng)是極限了。”
“極限?”她漾開凄美的笑靨,臥倒在赫的懷中,努力瞠大陷入冥暗的朦朧淚眼!霸谶沒見到宸秋哥哥之前,我不會倒下,不會倒下……”
聽著她傻氣的呢喃,赫更加暴怒,“那個混帳小子早就走了,你還惦記著他做什么?你到底想任由他欺陵到什么地步才肯罷休?敏兒,你私自離開昆侖已經(jīng)觸犯天條,我不能再替你隱瞞……”
“嗯咳!碧旃俅虿,“我說赫啊,怎么都過了幾百年,你還在干這等差事?”
赫沒好氣的回瞟,“閉嘴!我愛干護使不成嗎?”
“你怠疏職守,還敢大聲?要不是有判官在這里頂著,她恐怕早就化為烏有!
這樣說來,也是對啦!偏偏他就是跟玉面判官不對盤。赫的眼角余光瞄過兀自埋首批寫朱冊的雅俊側(cè)容,嘖,無論過了多久,這家伙永遠一派氣定神閑、清心寡欲的模樣,看了便火大。
不過欠了人情就是不得不放軟姿態(tài),誰讓他是官階矮了一大截的小小護使。
“我說判官啊,這回有勞你知會我一聲,護使赫在此跟你謝過了!焙詹磺椴辉傅墓笆肿饕,頷未沉,連腰都懶得彎,馬虎得可以。
判官手中的筆再次頓住,微笑的說:“護使不必太過客氣,都是分內(nèi)之事,應(yīng)該的。”
應(yīng)該你個頭哩!赫腹誹,表面倒是一派和樂,“既然這里有判官把關(guān),那我也不便久留,先將敏兒送回昆侖……”
“哎呀!都什么時辰了?王母娘娘的壽宴都過一半了,走走走,趕緊去籌禮拜壽!钡毓俅舐暼氯拢旃偈展ぷ呷,先瞄向臉色驟然青綠的赫,再轉(zhuǎn)向判官!芭泄俨蛔?今日王母娘娘大壽,最想看見的人肯定是你,你不去,就沒戲唱啦!”
“等會兒吧!我還得留下來善后!迸泄俸Φ恼f,看著遠處正在互訴衷情的一雙姿影。
天地雙官了然,點了下頭,隨即離去。
可惡又白目的地官,好端端的,干嘛要提起拜壽一事?分明是跟他作對……赫暗譙。
“護使。”判官若有所思的垂望半暈厥的嬌顏,好心的溫聲道:“這位敏兒姑娘不僅是觸犯了天條,她的靈犀已經(jīng)開了情竅,恐怕非得往上呈報才行。”
“我明白,只是……于心不忍。 焙罩貒@一口氣,低頭看著淚濕的小臉,依然喃喃喊著宸秋哥哥,體溫驟降,冷得像塊冰,恐怕再過不了多久就要蛻回原形,得火速返回昆侖才行。
糟,按這情勢來看,縱使他有心包庇也沒轍,說到底一句話,都是姓尹的茅山小子惹的禍!
“護使哥哥……”蒼白若雪的臉蛋微微仰起,忍耐著刺骨之痛,苦苦央求,“求求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先別說話,有什么事,等我們回到昆侖再說,現(xiàn)在我得想辦法幫你灌注靈氣,否則我怕你撐不過!彼呎f邊以眼角余光瞄著又在批寫的某人。
察覺到赫的意有所指,判官淡淡一笑,掩好生死簿,慢條斯理的踱上前,充當幫手。
“好,回昆侖……我們回去昆侖!陛p合雙眼,敏兒任由沉重的身子漂流一般載沉載浮,一顆心再無牽掛、再無掛礙。
她的心尋覓不到一處可以棲息的地方,真的累了、倦了,作了這么長的一段夢,也該醒了,涉足千山萬水,到最后仍是躲不過既定的天命,直到盡頭,依然僅剩她一人。
靈犀啊靈犀,有了靈犀又有何用?
宸秋哥哥不要她,擁有再多的靈犀也只是徒然。
她不要靈犀了,不想再體悟七情六欲,不想再感受何謂分離之苦……能不能不要了?實在太痛、太苦了,聰敏活潑的敏兒承受不住。
喂,你跟我玩,好不好?
我答應(yīng)你。
說好的,絕不能反悔喔!
我答應(yīng)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