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著了嗎?”
“半途就遇到有人來搶,雙方打了起來,我一時失足,滾到這破村里來!彼斎徊粫嬖V她,他懷里藏了株“鐵風骨”,就算她是救命恩人,也難保不對如此奇物,產生貪婪之心。
“為找一株花治病,連命也賭上去,怎么算都劃不來呀!
“你懂什么,我采那株花是為了我娘,拿命去賭也值得!”
“原來是個好孩子嘛,不枉費我冒險救你,被師尊罰我也認了!濒峄ê罋馀呐乃乜冢牡盟U岔氣,只能瞪她。
“你口里那個‘師尊’,性情聽來真不好,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吧,火氣還這么大,你常受罰嗎?你是她拾回來的棄嬰吧?所以她待你不怎么好,老拿你當奴仆使喚,我全猜對了吧?”
“你錯得離譜,我師尊他呀,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尊!”翎花咧了個大笑靨,毫不懂矯飾提及師尊時,口吻間的敬愛與驕傲。
雷行云倒是未受她言詞吸引,可那丫頭的容貌,確實是罕見的精致,尤其一笑傾城,二笑傾國,三笑傾人心魂俱喪。
即便是偌大雷霆堡,也找不著貌勝于她的女子,這種破村子里,竟藏了個寶。
他一時瞧了出神,目光難以挪開,還是翎花自個兒察覺時辰太晚,起身拍拍屁股說要走人。
“你——你記得要再給我送膳呀!”說不出要她相陪,只好改口討飯。
“知道了,不會餓死你的。胖白,走,先去喂飽你!
“嗚嗷!”白色肉球樂顛顛跟上。
望向甩著雙辮的姑娘背影,雷行云開始期待,下一頓飯的來臨。
“胖白,噓——”
翎花搶先提醒白犬,要它放輕腳步,不許驚擾那仰躺藤椅上,閉目養神,好不閑逸的午憩師尊。
陽光落在他身上,一襲黑絲衫泛著薄薄煌亮,從來不束不綁的發,美勝流瀑,泄落他肩頸,黑與金,縷縷交織,更遑論輝映著側顏線條精致,長睫、鼻梁、唇形,無一不美。
胖白在師尊面前一向窩囊乖巧,別說是敢吵了,大氣不敢多吭一聲,夾著尾,一溜煙跑了。
翎花取來長袍,替師尊添覆,怕他著涼。
他沒被驚醒,持續睡姿,這實屬難得,師尊向來淺眠,在她記憶中,鮮少看到師尊睡顏如此靜深。
這樣的師尊,太少有機會瞧見,翎花托腮看著,一臉傻乎乎的眷戀,忍不住伸手,偷摸流溢垂下的發綹,輕輕卷在指節繞。
親呢小動作,使她流露滿足,彷佛光陰歇止于此,靜靜相伴,一世流連,她便再無貪求……
向著濃墨長發偎去,翎花枕入清冽發香間,閉眸吸嗅,將師尊氣息納入肺葉,化為生存所必須的空氣,喂養一身饜足。
“翎花,怎么睡在這?外頭風大,累了回房里睡!睅熥鸩煊X動靜醒來,看見伏在藤椅旁的她,出聲低喚。
“翎花沒睡,只是看師尊睡沉,好似無比閑適,跟著想偷懶一會兒嘛……”翎花沒敢馬上抬頭,深怕臉又紅了。
“師尊睡很沉嗎?”他問。或許是,他連她何時近身,都沒有發現。
似乎太習慣了安逸,習慣了她,才會放任自身如此松懈。
“今天陽光暖,風也舒服,師尊難得放縱,這樣很好呀,不用費心思量棋盤勝負,不用讀書勤勉學習,什么都不去想只管睡飽精神好。”
“偷懶還有理由?”他微笑,拈下她發團子上一片落花瓣。
“師尊,晚上吃餃子,好不好?”
“你想吃餃子,我們就吃餃子!彼麩o異議,全憑她喜好。
“湯給師尊作決定,師尊想喝什么湯?”
“……”他著實懶得為這等小事去思考,吃什么喝什么,他從不上心,可她一臉期待他的答案,一人為晚膳出一個主意,很公平。
他確實認真思考了,試圖回想曾經入口過的食物,若論他喜歡不喜歡,全是其次,倒有幾次她吃得很開心,像上月她生辰,鄰人送來一碗豬腳長壽面,她遵循習俗,堅持壽面不能咬斷,一口長條壽線銜在嘴里,呼嚕呼嚕吸食,雙腮圍鼓鼓的模樣,他記憶深刻。
那日,配著面吃的湯,是鯽魚豆腐湯,滋味……極好。
“鯽魚豆腐湯!北灸,脫了口。
“就鯽魚豆腐湯!”翎花大大咧嘴笑,決定等會馬上去釣尾肥鯽魚!
雖然事與愿達,釣了一下午,上鉤的鯽魚僅僅一條,還瘦瘦扁扁,可完全無損豆腐湯美味,她跟師尊將魚分食干凈,輪到雷行云時,只剩下豆腐和蔥末,當然換來病人不滿。
這湯很普通呀!根本沒有教人喝了眉開眼笑的驚世美味,那對師徒倆是不曾嘗過珍饈,抑或見識短淺,再不然便是味覺有毛病,不然在開心什么?!
一個殷勤挑開魚刺,再諂媚夾進師尊碗里,催促他多吃些;一個享受徒兒服侍,幾歲人了,還要人夾菜?!
最最重要的是——她師尊,壓根不是老太婆!
雷行云氣呼呼,不知是對晚膳菜色很有意見,抑或午間悄悄溜出柴房,瞧見了樹下藤椅,翎花偎躺在師尊發間那一景,總之,他心情很不美麗。
鯽魚豆腐湯,別人吃魚,他吃豆腐,哦不,他還被剩湯里的魚刺鯁喉,硬吞了顆餃子才給咽下去!
“我只釣到一條魚,我和師尊都吃不夠了,沒法子留給你,你因為這樣在生氣嗎?”面對眼前那張臭臉,翎花被遷怒得一頭霧水。
雖然魚刺咽下了,但雷行云喉頭刺痛感仍然隱隱存在,好似還鯁著難受。
“你那么愛吃魚哦?”翎花又問。愛吃到……沒留他一份,就擺臉色給人看?
“拜托,哪是這個問題?!區區小鯽魚,我看得上眼嗎?!鱈龍魚我都吃過!”
“不然,是什么問題?”她不恥下問。
“你師尊——怎一點也不老呀?!”在他腦補世界中,師尊這兩字,不該擺在那么年輕的男人身上!
“我也覺得我師尊一點都不老耶!焙俸。
“我以為他是滿臉皺紋的老妖婆!”雷行云控訴。
“我又沒說過我師尊是老太婆。”翎花歪著頭看他,不懂他氣啥。
她師尊若不是殘暴老妖婆,他就不能英雄救美,拯她于水火間,帶她離開可怕老妖婆控制,以及這座孤僻小山村。
“你是沒說過,但我以為他是呀!再怎么說,他都不該是那副模樣——”一個年紀不老,容貌出色過人,近乎完美的男人。
這樣,他雷行云如何比得過?!
“還有,你!”他氣呼呼瞪她。
“我?”
“你和他不是師徒嗎?!我看你那時根本有企圖想偷吻他吧?!你們師徒原來是這么一回事?!”
翎花臉色大紅,忙搖頭否認:“我我我我才沒有!我我我絕對不敢!我我我師尊會生氣!”
“所以你師尊不會生氣,你就敢了?!”欲加之罪,他胡亂扣上。
翎花一愣,當真很嚴肅思忖起來。若師尊不生氣的話,興許——
“你還真的在思考?!”雷行云顧不得渾身傷,跳到她面前指鼻跺腳,下場當然是哀號羅地,痛苦呻吟。
“我和師尊的事,與你何干?你傷一養好,我就會請你走人,你又瞧不著,為何說得一臉氣憒?”對翎花而言,雷行云是路人無誤。
“因、因為我——”打算從老妖婆手里拯救你!來個英雄救美人——結果,何來老妖婆?只有一尊俊秀非凡,仿若謫仙的男人!
想他堂堂“雷霆堡”少堡主,雷家唯一獨苗,司掌沃水以南所有船連,產業驚人龐大,江湖名聲響當當,聽見雷霆堡,誰敢不禮讓三分?論家世、論財富,皆屬首屈一指,多少名媛閨淑搶著想入他雷家大門。
天之驕子的他,在那男人面前,居然無由地……產生了自卑之感?
“說!你是不是愛上你師尊了?!”雷行云的公子爺脾氣,一時控制不了,咄咄逼人,問她。
“我為什么要回答你?!”被戳中心思,翎花又惱又羞,難能一見的嬌態畢露。
這問題,她在心底,同樣問過自己無數次。
是的,是的,是的,她愛上師尊了,答案那般明朗,連半秒遲疑也不曾。
她如何不愛?最孤獨的時候,是師尊伸出手,牽住她,將她帶離寂寞,與她相伴;是師尊給她遮風擋雨的家,讓她無憂無慮成長;是師尊如父如兄,對于毫無血緣的她,仍舊傾力奉獻,供她最好的學習和吃住,寵允她一個又一個心愿,近乎溺愛,不曾拒絕。
如何不去愛一個這般憐惜自己的人,她做不到,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動。
但她不敢說出口,只要不承認,它就不會被發現,能成為她內心深處,最溫暖、最甜美的一個小秘密。
如今,雷行云一語道破,她很害怕,這個秘密會被揭開。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學什么姑娘扭捏呀你?!”
“啥叫學什么姑娘扭捏?!我本來就是姑娘,扭捏又怎樣?!”翎花不甘示弱,完全沒察覺自己和雷行云像兩個毛孩子,爭執吵嘴:“難不成我要向大家宣告,是,我就是愛上師尊,不行嗎?!”
“嗷汪!”胖白湊來,介入兩人之間,他吠一句,她回一句,它跟著污一聲……不過兩人無暇理它,任憑它又吠幾回,尾兒夾腿間,直往翎花腳邊縮。
這行徑,翎花熟到不能再熟悉。
每回胖白遇上師尊,就這副孬樣,接下來,便是拔腿跑得遠遠的一
翎花肩一顴,猛然回頭。
背光的柴房門口,一道身影遮去半邊光,半空中隨風飛揚的流絲長發,勾勒著光與影。
師尊一雙眉眼淡淡低斂,泰半神情隱于陰影間,不知已于門外站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