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徹骨的寒冷。
像冰一般冷的身軀彷佛有千斤萬斤那樣沉重,他的手抬不起、他的腳動不得,猶如兩塊烙鐵般沉重的眼皮更是掀也掀不開,他腦袋一片渾沌,身上唯一還有知覺的,就只剩那被灌進滿滿海水的雙耳,以及一直有著暖氣送入的雙唇……
“不能再上去了,再上去會有危險……”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司馬如風恍惚的頭腦有所警覺,努力維持幾乎渙散的意識,仔細聆聽。
那聲音忽遠忽近、虛虛實實,彷佛隔著一道墻,讓人聽不真切,最重要的是,在這海中怎么有人能說話……
難道是妖怪?
就在他猜想的同時,唇上的暖意突然消失,接著他聽見了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甜美嗓音。
“不會的,我會小心!
那聲音十分的輕柔,清洌如泉、悠揚如云、流暢如風,好聽得讓人著迷。
“你瞞著王收留他已經很危險了,要是讓王知道,你為了這個人類要到陸地上去,那就……”
“那就一個字都別提!碧鹈郎ひ舻闹魅藝烂C道,接著用著極為不舍的語氣,低聲又說:“他快醒了……不能再待在這兒了,我得把他送到岸上,你放心,我送他到岸邊就會馬上離開,不會讓人類看見的……”
“這……好吧!那就快點,別被發現了……”
對話一止,司馬如風就感覺到自己正快速的向上移動,旋即,一股沉重的力道跟著席卷而來,像有萬根針一般,戳刺在他以為已被凍得毫無知覺的皮膚上。
上升的速度愈來愈快,那力道也就愈來愈沉,就在他以為會被那股力量逼得就此死去時,清甜的空氣突然竄入喉中,那迫得他五臟六腑幾乎爆裂的壓力也在瞬間退去,他的手、他的腳不再冰冷,意識也慢慢的回籠。
“到了!”
隨著那話聲吃力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汪洋,不遠處便是海岸,回過頭,當他看見那甜美聲嗓的主人時,他怔住了。
不只是他怔住,對方也愣住了,像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清醒。
那是個女人,一個有著一頭深藍色長發、絕艷容貌的女人,而讓他訝異的,是她那雙眼,那是一雙十分明亮,猶如湛藍海水般清澈絕美、閃著神秘光芒的藍紫色眼眸……
“他醒了 不能讓他看見我們.我們得消去他的記憶!”
就在司馬如風看得癡迷時,突然一陣昏眩襲來,在閉上眼的同時,那雙滿溢著擔憂的藍紫色雙眸,也同時烙印在他的心里……
驀地睜開眼,當他發現那雙美麗的藍紫色瞳眸在他睜眼的瞬間再次消失時,司馬如風便知道,自己又作夢了。
“該死……”撫了撫疼痛欲裂的腦袋,他用力的甩了甩頭,逼自己不要再想,那像是要讓他腦袋裂開的劇痛,這才緩緩退去。
扶著桌緣,他倒了杯水,連喝了幾杯后,額際的疼才全數消去。
又是那個夢,又是那雙藍紫色的眼睛,這夢占據了他無數的夜晚,整整五年,五年間那雙眼眸不斷的在他腦海盤旋,偏偏只要他一睜眼,卻又什么都想不起,想不起他落海后發生的事情,想不起那有著美麗雙眸的女子的長相……
才一思索,額角就再次泛疼,逼得司馬如風不得不閉上眼,讓腦袋平靜,不再去想。
深吸口氣,他不再企圖回想,站起身,走出船艙,打算到外頭透透氣。
本想圖個寧靜,然而一到外頭,他便聽見一陣喧鬧聲。
“副將軍,來來來!今兒個是咱們打勝仗的大日子,陪大伙兒喝杯酒,熱鬧熱鬧!”
“不,我……”
“是呀,副將軍,這樣的大日子,你可別想躲,今夜大伙兒是不醉不歸,沒喝完這壇子里頭的酒,咱們可是不會放人的,來!喝!”
“你們這不是為難我嗎……”一推再推的晏生一臉苦笑,頻頻退后,退到險些由船上跌落海中。
“這、這怎么會是為難……嗝!”胖丁哈哈大笑,黝黑的方臉上紅光一片,硬是將酒壇塞在他懷里,打了個酒嗝。“這可是好東西,是……是咱家老爹私藏的好酒,只要喝上一……一口,就能讓你飄上天,來、來!快喝!”
“胖丁,不是我不賞臉,而是……你明知道我不會喝酒……”晏生抱著那酒味濃烈到讓人作嘔的酒壇,有種未飲先醉的錯覺。
“就是不會才得喝呀!”
“說的對!男子漢大丈夫,豈有不會喝酒的道理?不會就得學,免得以后討媳婦,連杯交杯酒都沒法喝,讓媳婦給笑話,喝!”
晏生讓一群醉鬼纏住,正不知所措時,懷中的酒壇卻突然被人給抽起,他抬頭一見來人,兩眼只差沒噴出感激萬分的眼淚,“將軍!”
司馬如風沒說話,一手抓起那有十斤重的酒壇子,吭也沒吭一聲,就著壇口豪飲。
眾人光是聽見那聲“將軍”酒已醒了大半,再見他面不改色的灌下近半壇子的烈酒,所有人酒意全失,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拭去滴至下顎酒水的將軍大人。
“既然酒都喝了,你們也該回去休息了,想慶功,等回國之后,有得是時間慶功!狈畔戮茐,司馬如風一臉淡漠的靜靜掃視眾人,沉聲說。
這話猶如一道冷水,澆滅了方才的歡樂氛圍,眾人搔頭的搔頭、摸鼻的摸鼻,沒人敢再起哄,紛紛向司馬如風與晏生道晚安,便扶著較醉的同伴,一同回船艙休息。
待其他人一走,晏生馬上不贊同的看向他,“將軍,你這樣是否太掃興了?”
大伙兒剛打完仗,結果一場己方幾乎沒有損傷的戰役,他們大獲全勝,慶功喝酒實屬平常,將軍實在不該如此破壞氣氛。
聞言,司馬如風眉微揚,語氣不冷不熱,“這么說,你是在嫌我多事?不該打擾你們慶功,更不該幫你喝下那壇酒?”
“呃!”一想到適才被一群醉鬼給團團包圍的險境,晏生臉色一變,忙諂媚的說:“當然不是,屬下的意思是……是說將軍你沒一塊兒參加這慶功宴實在是太掃興了,回國之后大家一起慶功當然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哈!”
聽見那狗腿的笑,司馬如風仍然面無表情,旋過身,看著一望無際的幽暗大海和滿天星斗,沉聲道:“吩咐今晚值夜的士兵好好看守,順道將海圖和羅盤拿來!
“是!”晏生吁了口氣,便馬上去辦,不一會兒,便帶回他吩咐的兩樣東西!皩④,海圖和羅盤帶來了!
司馬如風卻沒應聲,一雙眼眺望大海,眉頭微皺,冷然的雙眼緩緩瞇起,緊盯著海中央的某一處。
得不到回應的晏生抬起頭,又喊了聲,“將軍?”
他依舊沒反應,一雙眉愈擰愈緊。
晏生見狀,困惑的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一望,也雙目微瞇,不確定的問:“將軍,那海上……是不是有什么東西?”
“去準備一條毯子。”司馬如風沒回答,吩咐完,便直接翻上船舷,縱身一跳,往海里躍去。
“將軍!”沒料到他會突然跳下,晏生大喊,一個箭步沖到船舷邊查看。
見到自家將軍好好的在海里游著,吊到喉頭的心臟這才安下,忙奔至船艙找來一條大毯子,再急忙找來粗繩及人力,等著將跳入海中的頭頭拉上船。
泳技極佳的司馬如風毫不費力的便來到目標物旁,只是當他看清那漂浮在海上的“東西”是什么時,整個人愣了下,不知該不該閉上雙眼。
漂在海上的并非東西,而是個人,還是一個女人,一個一絲不掛,身上只有幾片海草遮擋住私密部位的女人。
然而救人要緊,此時壓根顧不得什么禮數,他伸出手,探向她的鼻尖,發現她尚存一息時,他沒有猶豫,直接攬抱住她的腋下,拖帶著她游回船邊。
遠遠見他游返,晏生連忙大喊,“將軍回來了,快!將繩索放下。”
眾人聽命,手腳俐落的放下繩索,合力將司馬如風給拉上船。
在繩索緩緩上升的同時,司馬如風吩咐晏生扔下毯子,接著用毯子緊緊包里住那昏迷的女子,確定她沒裸露出一絲肌膚后,才抱著她翻上船。
“將、將軍,這……”晏生傻了,雙眼微瞠的瞪著那長發覆面、前一刻還裸著身子的人,結巴的說:“女、女人 ”
拭去臉上、發下滴落的海水,司馬如風沉聲說:“去燒盆熱水放到我房間,除了副將軍外,其余的人全都回到自己的崗位!
“是!”聽見將軍的命令,眾人只能收回好奇又興奮的目光,退下。
待所有人散去,晏生再也抑不住驚慌,沖到司馬如風面前,“將軍!女人……這、這……這船上不能有女人呀!”
據說船上要是有女人,是會倒大楣的。
可、可誰也沒料到這茫茫大海竟會冒出一個女人,還讓將軍從海上給“撿”了回來,這……這……他們該不會等一下就要發生船難了?
司馬如風將懷中女子放在船板上說:“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再將她扔下去?”
“我……”一句話,頓時讓晏生啞口無言。
他只能說,他輸了,誰教他偉大的將軍明明惜字如金,可那金口一開卻總能輕松的用那鑲金帶銀的幾個字堵住他的嘴,讓他無言以對。
確定他不再有意見,司馬如風這才旋過身,伸手拂去覆在女子臉上的長發。
這一拂開,他愣住了,連他身后的晏生也看傻了,兩眼瞠瞪,嘴巴張得大大的,好半晌才有法子出聲,“將、將軍……這、這……屬下開始覺得,咱們或許把她再扔回海里會好一點……”
這女人……太、太嚇人了。
不是丑得嚇人,而是恰恰相反。
挺直的瑤鼻,猶如玉雕般晶瑩剔透;精巧的紅唇,就像初櫻般粉嫩清雅;飽滿的額,光潔白皙,宛如瑞雪般細致明亮;緊閉的雙眸,懸著兩弧既彎且翹的濃密羽睫。她的五官彷佛是上天特意雕琢般那樣完美,精致絕艷得不似凡人,這女人……這女人擁有超凡的姿容,美得驚人、艷得嚇人。
光是這么靜靜躺著,便已能讓人看得如此著迷,他無法想像要是她醒來,那雙有著纖長墨睫的雙眸又會是怎樣的迷人……
太危險了!讓這么一個傾國佳人在滿是男人的船上,怎么得了?不出事才怪!
聽見他的話,一樣震懾于她容貌的司馬如風一雙眉逐漸靠攏,冷唇緊抿。
沒錯,這女人會是個麻煩,一個大麻煩,但所謂救人救到底,他司馬如風從不做中途放棄之事,既然人由他救回,他就不容自己半途撒手不管。
將長發再次覆上她美麗的容顏,他抱起她,筆直走向前。
晏生見狀,連忙追上前,“將軍!你、你要去哪?”
不會真要將她扔回海里吧?這么一來他豈不成了罪人?
“回房!
一聽不是要將人扔回大海,晏生這才安下心,可下一刻,他馬上察覺不對,瞪眼大喊,“回、回回房 ”他有沒有聽錯?
司馬如風沒理會他的大驚小怪,直接走進船艙,將人抱回自己的艙房里。
跟在他后面見他將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晏生又喊,“將軍,你、你要親自照顧她 ”
撇開將軍的身份不說,光是男女之別就是個問題呀!雖說、雖說那女人全身都讓將軍給看光了,可那也是不得已呀!
司馬如風淡然的凝著他,反問:“要不,你來照顧她?”
再一次,晏生被堵得啞口無言,只能一臉驚嚇的忙搖首,“不不不!我、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怎么照顧一個女人……”
“既然不肯,那就下去休息。”他累了,實在不想再聽他這大驚小怪的下屬在那嘮叨了。
旋過身,司馬如風不再搭理他,擰來沾了熱水的布巾,幫女子擦拭沾滿海水的臉龐。
看著他細心幫女子拭臉擦發,晏生沒有退下,而是憂慮的又問:“將軍,你這么照顧一個女人,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后半句他不敢說,輕咳了聲,接著說:“呃……你不怕嫂子生氣?”
司馬如風止住手上動作,眼里的淡漠褪了些,徐聲說:“她很明理,不會為了這種事不愉快!
既然當事人都不擔心了,那他這個旁觀者自然也不須操心,摸了摸鼻子,晏生不再多言,靜靜的退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