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見了最思念渴慕的女子,眸光定在她身上。
她眼色哀戚,兩腮透著傷心欲絕的紅,一步步向他走來。她目眶殷紅,絕望的淚光在眼底閃爍,緊咬著唇,望著他渾不似平日神采飛揚的臉,她心亂如麻地揣測是什么。渴墙^癥嗎?該不會是癌癥?她胡亂地跟想得到的任何神明祈禱,天啊,請不要讓他死去,她什么都原諒他,他要娶誰都無所謂,她不計較,她不在乎,她只求他能活下去——
蕭宜柔問醫(yī)師!刚垎,唯復(fù)是什么毛?」
醫(yī)師皺起眉頭,嚴肅地看了床上病人一眼,緩緩地說:「胃潰瘍!
啊?一顆悲痛的淚剛滾出安詠竺眼眶,凍結(jié)在錯愕的俏臉上。
謝特助解釋道:「老大幾年前做健康檢查時,就發(fā)現(xiàn)胃有問題,醫(yī)生說他生活太緊張、壓力大,飲食習慣也不好,喝太多咖啡,總之他的生活充滿對他的胃有害的東西,醫(yī)師警告過他要好好療養(yǎng),他卻沒放在心上!
胃潰瘍?只是胃潰瘍?心弦一松,安詠竺驀地腿軟,眼淚不受控制地猛掉!缚墒撬麆偛磐卵
「這是癥狀之一,從病人各項癥狀來看,應(yīng)該是胃潰瘍沒錯,拖得太久了,挺嚴重的。當然詳細情況還要進一步檢查!贯t(yī)師解釋。
「所以他……」美眸惶惶地望向蒼白的他,兒子還黏在他身上哭。
「死不了?」蕭宜柔代替醫(yī)師回答,松了口氣。
「胃潰瘍不是大病,但是不好好治療的話,也是可能惡化成胃癌。莫先生需要住院,做更多的檢查。」醫(yī)生轉(zhuǎn)頭吩咐護士。「首先是胃鏡——」
「謝特助……」莫唯復(fù)終于開口,本來就每天發(fā)疼的胃正在天翻地覆,他語氣疲憊乏力,但異常堅定。「把胃鏡排進行程——」
「你胡說什么?!」安詠竺難以置信地瞪他!脯F(xiàn)在就去照!」
「我還要回去工作,游行還沒結(jié)束,開藥給我就好——」
「醫(yī)生叫你照胃鏡你就照!」她揪住他衣領(lǐng),淚眼婆娑地對他吼!甘裁垂ぷ!你要是死掉了還管什么工作不工作?!拜托你頭腦清楚點好嗎?!」
她的淚珠一顆顆滴在他衣上,濕了他衣襟,她哀傷的眼神看得他好難受,但他堅持。「我腦子清楚得很,我不是說會配合治療嗎,既然沒有生命危險,回去工作也是正常的。」
「你現(xiàn)在就去照!你就算排進行程,以后一定會故意忘記,因為你根本不想照胃鏡!原因是什么你要我說出來嗎?」
他瞪她,眼神嚴厲但有一抹狼狽的虛弱。「安安,你別亂想,現(xiàn)在情況還沒安定下來,我不能不去坐鎮(zhèn),我保證之后一定排出時間去——」
「因為你怕痛!你以為兒子怕痛是遺傳到誰,就是你!你們父子兩個都一樣,要你們打針還要拿糖果哄你們!」她好氣,都病成這樣了,還在因為怕痛而想逃避?她絕不讓他逃,押也要押他去照!
怕痛?蕭宜柔吃驚地掩口,打量病床上昂藏六尺之軀的男人,想象針尖刺入他臂上,他皺眉,眼角含淚,不情不愿,旁邊的安詠竺安慰地喂他吃糖果……她暗暗爆笑。
謝特助憋著臉,肩膀顫抖,偷看主子,主子頭發(fā)凌亂,呼吸也亂,顴骨很希罕地微微泛紅,閃爍的眼神有點窘迫,瞪住眼前頑固的女子,她也瞪他,纖細雙手掐著他肩膀,一臉誓死不退讓的堅決。
「我不喜歡打針,并不是怕!鼓◤(fù)很嚴正地聲明,道:「謝特助,請在我行事歷上加入照胃鏡的行程,時間問醫(yī)生——」
「你現(xiàn)在就去!」安詠竺跳腳了!改憬裉觳蝗フ,以后就不要回家了!」
「安安——」他猛地抿唇,胸膛急促起伏。他照過一次胃鏡,那是他永生的恐懼。他凜著臉,語氣卻軟了。「給我多少藥我都吃,不要照胃鏡……」
「沒錯,給你多少藥你都要吃下去,而且還、要、照、胃、鏡!」她激動得兩腮通紅,還要對他曉以大義,猛然感覺四周一陣異樣寂靜,她抬頭一望,才發(fā)現(xiàn)身邊還有很多人,除了蕭宜柔、謝特助,還有——看見兩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家,她冒冷汗。完了,她完全忘記他的爺爺和父親也在這里!
莫父正望著她,那嚴肅銳利的目光教她一陣膽寒,直覺地將兒子牽過來,藏在身后。
莫父皺眉望著她,復(fù)雜的目光移到小男孩臉上,再瞄自己兒子一眼,問小男孩!改銊偛藕八裁矗俊
「老大,他是你兒子嗎?」已經(jīng)憋很久的謝特助搶著問。他只知道這位安小姐是老大的秘密情人,她竟然有兒子,八九不離十是老大的骨肉啊!所以剛才老大是沖出去保護自己的孩子,還因此被追打,他好感動!
「他……他不是我把拔。」安閔哲還沒弄懂狀況,只隱約明白父親沒有生命危險,他收住了淚,才想起剛才脫口喊了什么,自知不妙地輕聲一「啊」,小嘴就合不起來了。
「你剛才明明就喊我了!鼓◤(fù)望著兒子從大哭到驚慌的戲劇性表情,轉(zhuǎn)換自如,不禁好笑。
「菠蘿啦啦號,你說什么?我聽不懂!」小臉逃避地撇開,不認賬。
他笑了,這一笑牽動胃痛,痛得他渾身顫抖,安詠竺手忙腳亂地忙著拍撫他,他喘息著,握緊她的手,她想抽回,他不放。
「爸,爺爺——」話是對著兩位長輩說的,他溫柔的目光卻望定安詠竺!杆前舶,我學(xué)妹,還有我們的兒子小哲,今年剛上小學(xué)!
「你們……你們好……」安詠竺結(jié)巴。剛才大發(fā)飆,現(xiàn)在好后悔,怎么辦?她給兩位長輩的第一印象會不會是一支過于激動的大聲公?她冷汗涔涔。
莫父顯然不驚訝,莫老太爺結(jié)結(jié)實實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回,順口一問!负⒆佣歼@么大了,你們什么時候要結(jié)婚?」
「快了!鼓◤(fù)也答得很順口。
什么快了?他都還沒和她商量過啊!安詠竺暗掐他手腕一下,他瞅著她只是微笑。
莫老太爺望著孫子,皺眉道:「唯復(fù),所以你是累出病來?」
「爺爺,對不起,讓你擔心了。」莫唯復(fù)低聲道歉。他剛才半昏迷地被抬下臺時,感覺到很多鎂光燈在閃,他可以想象明天自己奄奄一息的不雅照片會登上頭版,他的形象毀于一旦,更糟的是他在游行現(xiàn)場倒下,記者會還沒開完!肝荫R上回去處理記者會——」
「不必了,我剛吩咐你二哥接手處理了,你這樣怎么能主持記者會?」莫老太爺怫然不悅!肝疫以為你可以好好地結(jié)束這案子,為什么弄得這么難看?你是負責人,等于集團在這案子上的門面,你在眾人面前倒下,人家怎么看莫氏?不就當我們沒有專業(yè)素養(yǎng),派個病夫出來充場面!你搞清楚,這是現(xiàn)實生活,不是狗血的晚間八點檔,吐血是不會增加業(yè)績的!」越說越是聲色俱厲。
「學(xué)長他……他很辛苦,他已經(jīng)盡力了,他是支持不住才倒下的。」安詠竺鼓起勇氣打岔,被莫老太爺炯炯有神、精光閃閃的目光瞪過來,她不自覺地咽一口氣,話都吞回去。這眼神跟學(xué)長好像,但段數(shù)顯然比學(xué)長高,壓迫性好強。
「盡力是應(yīng)該的!辛苦又怎樣,做大事怎么能不辛苦?」莫老太爺犀利地挑起一道銀眉,繼續(xù)對孫子訓(xùn)話!腹ぷ骱徒】挡荒芗骖櫍妥C明你還欠磨練,不會安排生活!你是將來要接重擔的人,身體這么虛怎么行?」
然后炮火轉(zhuǎn)向莫父!改憔谷蛔屇銉鹤永鄢霾?」莫老太爺?shù)上蜃约浩呤鄽q的兒子!改悴皇且屛◤(fù)接你位置嗎?我不管你跟你去世的老婆有什么協(xié)議,既然有這打算,不是應(yīng)該傾力協(xié)助他嗎?你讓他累成這樣,將來成了個病歪歪的總裁,能做什么事?你想害莫氏垮掉嗎?你們這群笨崽子,什么都要我教嗎?呿!」
莫父被罵得低頭不語,莫唯復(fù)垂首聽訓(xùn),蕭宜柔站遠遠的,謝特助當自己隱形了,安詠竺敬畏地不敢再插口,安閔哲躲在母親背后,只露出一只閃閃發(fā)亮的大眼睛,好奇地觀察曾祖父。
莫老太爺威風凜凜地教訓(xùn)完,下令!肝◤(fù),醫(yī)生要你做什么檢查,你都不準討價還價,聽到?jīng)]?」
「是。」爺爺都開口了,莫唯復(fù)不能不聽話。
「你這么勞累,要是忙不過來,為何不開口要求幫忙?」老人家搖頭!改闾脧娏耍詾榘咽虑橐患缈钙,就可以證明你的能力。今天你全部擔起,你要是倒了,事情不就全垮了?要懂得妥協(xié)和斡旋,讓阻力化成助力,這樣才是真正的強者,明白嗎?」
最后一句話頗有深意,莫唯復(fù)猛然醒覺。爺爺是在指點他和哥哥們的相處之道?
「讓愛你的人這么擔心,更不算是強,是差勁。」
想起她和兒子的眼淚,他猛然慚愧,但老人睿智的目光閃爍著些微憂慮,爺爺其實也關(guān)心他嗎?
那眼光一瞬便消失,莫老太爺搖搖頭!改愫煤灭B(yǎng)病吧,我去看看你二哥處理得怎樣,晚點再過來。」說完便徑自離開。
「爸,我送你過去。」莫父正要追出,又回望兒子!改愫煤门浜厢t(yī)師要求,不要擔心記者會的后續(xù),我會處理!
「我去辦住院手續(xù)!怪x特助火速離去。
「我搭伯父的便車回去吧!故捯巳嵋恍,也走了。
醫(yī)生和護士早就離去,布簾后只剩兩大一小。
安閔哲二話不說又撲進父親懷里,小臉埋在父親頸邊挨蹭,發(fā)出咕咕噥噥似安慰的聲音,像只溫暖貼心的小獸,孩子氣的舉止讓莫唯復(fù)窩心又莞爾。
安詠竺掩好布簾,回過頭,對上他凝視的深邃眼睛和疲憊蒼白的神情,她胸口一酸,奔到病床邊,也抱住他。
他一手一個,抱緊他們,他倆好溫暖,暖得教他嘆息,感覺踏實而心安,三個人環(huán)抱在一起的小世界,感覺完美無缺。
「對不起!顾p聲道歉,讓她和孩子這么受驚煩惱,他真的很過意不去。
她明白他是在為什么道歉,含淚容顏輕輕一搖!改銢]事就好,我還以為你……」她眼圈又紅了。
「對不起!顾萌ニ郎I水,摸摸兒子的頭,心疼地端詳兒子額上紗布!竿床煌矗磕憬裉於紱]哭,好勇敢!
「很痛!剐∧泻⑧阶。「我發(fā)現(xiàn)痛的時候忍住不哭,痛完就哭不出來了。」語氣是頗以沒哭到為憾。
「這樣最好,趕快改掉你愛哭的毛病。」安詠竺笑了,瞧著神情疲憊的病人,不放心地確認!脯F(xiàn)在你會乖乖去照胃鏡了吧?」
「爺爺親自開口了,不去不行!鼓◤(fù)苦笑。
「對啊,他只要一句話,你就乖乖去做,我擔心得要命,沒形象地對你又哭又嚷,你還不肯。」她語氣滿是怨懟。
「他一句話就讓我聽話,但你只要一個眼神就能令我喜悅,或令我心碎!顾毤毧珒羲袦I痕,微笑問:「你聽到我在記者會上說的話了吧?」
她點頭。「你真的要留在這里蓋飯店?」
「我是想這么做,這些年奔波忙碌,工作上各個方面和環(huán)節(jié)我都清楚了,但幾乎都是負責飯店的營運,還不曾從最基礎(chǔ)的買地開始從零建設(shè)。這回來這里,讓我學(xué)到很多,我想繼續(xù)做下去,補足我缺乏的經(jīng)驗!
他微勾唇!杆饺艘蛩厥俏蚁肓粝聛恚且驗槟愫托≌茉谶@里!
她心一怦,眼睛又開始起霧。
「老實說,這才是主要原因,什么從基礎(chǔ)學(xué)習的話,是看到我爸過來,臨時想到的理由,要拿來跟他交代,畢竟這不是我原本負責的范圍,我是先斬后奏,擅自決定,應(yīng)該先跟他商量才對,我以為他是過來質(zhì)問我,沒想到他一個字也沒提起!
「因為你病倒了,他很擔心你啊。所以你還不確定能不能留下來?要等你爸批準才行?」即使最后不被允許,他有這心意,她也滿足了。
「不管他怎么說,我留定了。還有……」他微笑。「你可以練習改口,直接喊一聲『爸』了!
她臉紅了,瞅著他傻笑,感覺一切好夢幻,是真的?她作了那么多年的夢,成真了?他們真的要從此「幸?鞓飞钤谝黄稹?濕亮睫毛下的美眸堆滿晶燦光芒,她喜悅的眼瑩瑩發(fā)亮,教他看著也似個夢,一個完全真實又徹底夢幻的、令他想一生守護的夢。
「記者會上,我還說過別的話,你也都聽到了?」雖然到后來神智迷糊了,他可是字字句句都記得。他望著她,眼中滿是醉人柔情!竿,你允許我追著你,讓我先說我愛你嗎?」
「不是早就被你追到手了?」她投入他懷中,又哭又笑。
他擁住她,方才她哭,他很難受,但她現(xiàn)在的淚水是因為快樂,一顆顆都是歡悅,浸得他胸膛酸酸軟軟的。他輕柔拍撫她,倏地發(fā)覺,耳邊那咕咕噥噥的聲音早就停止了。
他低頭瞧去,兒子趴在另一側(cè)不動,當兩人世界的背景,小家伙瞇著眼縫,全程在「貴賓席」觀賞,倒是很識相,沒有打攪父母的恩愛,那雙小拳頭忽然握起,作揉眼狀,目光閃爍,似是在揶揄哭泣的母親。
他輕笑,捏了小臉一記,眨眨眼,兒子也對他眨眨眼,父子倆心有靈犀,小家伙繼續(xù)不吭聲,免得母親尷尬,讓他來負起哄她的重要任務(wù)。
他會辦到的,而今后,他再也不會讓她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