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他的眼神,儼然像是在瞧涂不上墻的爛泥,「奉化,這袍子是你帶回來的,絲絳也是你準備的!惯@孩子怎么過了這么多年依舊沒長進?不會腦子真的壞了吧?
奉化一頓,這才想起她的行當都是他準備的,還故意挑玄色的錦袍,要知道這顏色可不是一般姑娘撐得起的,本是要看她出丑……咦,不對!
「誰允你直呼我的名諱?本官可是京衛鎮撫,你竟敢對本官如此放……喂,你去哪?我話都還沒說完,你不準走!」
迎春連頭懶得回,直接指著前頭正等著他們的幾位大人,「在那幾位大人面前,你算老幾?」
奉化抬眼就見宇文恭正一臉不善地瞪著自己,趕忙抬腿就跑。
「麻雀!褂旱暤馈
奉化疑似聽見什么,回頭看了她一眼,又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
已經很久沒有人叫他麻雀了。
馬車里,宇文恭閉目養神著,可偏偏腦海里早已烙下迎春的耀眼豐采。
他真的有些搞不懂自己了,他深愛著公孫,他是如此認為且肯定,可為何如今見著一個有著她氣質的小姑娘,竟也教他心旌動搖?還是他根本就是喜歡姑娘家扮男裝?
「她很像公孫吧?」
宇文恭猛地張眼,就見應容端著肅容,不等他回應又逕自道——「多少還是防備些。」
然而宇文恭卻置若罔聞,問:「你也覺得她像公孫?」所以并非是他的錯覺?
應容攏起眉頭,「像啊,就因為像,所以覺得可疑!
「哪里可疑?」
應容不敢相信他竟然絲毫防備皆無,「宇文,無端端出現一個懂武又氣質酷似公孫的姑娘家,怎能不起疑?當初你不也是對她心存懷疑,甚至認為她可能是兇手?」
「一開始我確實懷疑她,但因為傅祥和鄭明海的死因可以判斷是同一人所為,而鄭明海死的時候,她跟我在一起,所以就洗清她的嫌疑了!
一樁命案周圍環境岀現一個懂武的練家子,任誰都會起疑,但證據會說話,不代表每個有嫌疑的人都一定是兇手。
「死因判斷為同一人所為?」
「嗯,兇手是個慣用左手的人,手法一致!
「是嗎……」
宇文恭漫不經心的掃過他一眼,「橫豎我已經確定迎春不是兇嫌,再者她扮公孫接近我做什么?與這幾起命案有關,還是跟我七叔有關?」他不認為七叔會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那么,也許她打哪得知你傾慕公孫,心想自己是女兒身,勝算要來得太高!箲萋柫寺柤,不在這事上多作爭!赴鐐男裝討你歡心再正常不過!
「民間會知道我傾慕公孫?」他這份心情該只有親近的人才知曉。
「是有傳聞你喜好男色!巩斎唬彩沁@么認為的,但他也試著替他辟謠。
宇文恭輕呀了聲,總算明白為何其他官員是被贈美鬟歌伎,送他卻盡是小廝馬僮……算了,繼續誤會下去也成。
不過,迎春是為了討他歡心才扮男裝嗎?
還真看不出來,在她眼里,他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愛。
唯一確定的是,就連應容都覺得她像公孫……唉,這到底該怎么做才好?
「到了!箲菡f了聲,便先行下馬車。
宇文恭看向這座御賜的總督府邸,心想最后一次來時似乎是與公孫一道,之后他就再也沒踏進此處。
后頭的馬車停住,宇文恭微回頭,就見奉化和迎春先后下了馬車,瞬間,他的眼神又定在那抹玄色上。
「好歹也看我一眼吧!癸w跟著下馬車后,刻意用頎長的身形擋住他的視線,隨即一把勾住他的肩頭,壓低音量,道:「你這是怎么著?病入膏肓了,竟要小姑娘扮小公子!
宇文恭無奈地閉了閉眼,懶得解釋,正要將他的手拉開,卻感覺有濕意從天而落,抬眼望去,竟是下雨了。
「快走吧,雨勢看是不小!箲菰谇邦^喊著。
宇文恭應著,一行人進了總督府邸,隨即便有管事上前迎接,引路到主屋大廳避雨,大廳里已經集了不少人,一個個都是卞下一帶的官員。
「應大人!褂形还賳T一見應容便大步走上前作揖。
應容見狀,同施了一禮與他說些彼此近況。
「大人!
聽到聲音,宇文恭心顫了下,他竟未覺她走到身旁,而她湊得這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少女馨香,他暗惱自己竟像個毛頭小子臉紅心跳了。
「什么事?」他試著讓嗓音沉穩些。
迎春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彎下身,省得她踮著腳尖還附不到他耳邊。
宇文恭竟不覺被冒犯,還順從地彎下腰,聽著她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大人,這位官員曾和傅老板見過幾次面!
他該是聽見了,但總覺得聽得不夠真切,耳邊只感受到她吐出的熱氣。
「大人到底聽見了沒?」半晌也等不到他吭一聲,迎春微惱的低喊。
「……你再說一次吧!馆p咳了聲,宇文恭只能如是說。
迎春惱火地瞪著他的耳朵,卻瞥見他向來白潤的耳竟泛紅了,懷疑他是不是染上風寒,可時節都入夏了,這當頭想染風寒也沒那么容易。
按捺著性子,她將方才的話再說過一遍。
宇文恭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看向與應容交談的官員,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嵇韜,和應容交談的那個男人是誰?」宇文恭問著,半晌等不到回應,側眼望去,又見他背對著自己!改氵@是在干么,我在跟你說話!
「跟我嗎?」嵇韜小心翼翼地回頭,像是怕不小心撞見了什么,「唉,你倆正濃情密意來著,我怎么好意思壞事?」
「在胡說什么?我問你……」
「知道,我耳力好得很,就連剛她說了什么我也都聽見了。」
「既然聽見了,你還能說胡八道?」敢情是待他太好,才會讓他老在言語上吃他豆腐。
「好好好,咱們言歸正傳!癸w親密地勾著他的肩,下巴朝應容的方向努了一下。
「那一位就是寧太衛的指揮使王恪,也就是應容的親家舅子,原本是清中船廠的主事,可現在因為李三才死了,所以被調來卞下船廠當主事了!
「難怪覺得面熟!箮啄昵罢讶A出閣時曾見過一面。
「這人手段也挺圓滑的,莫怪會被調來卞下頂肥缺,要知道沿著卞江而立的三個船廠里頭,就數卞下船廠的規模最大,尤其船廠所在的那個碼頭不但是漕運轉運所,更是商貨南來北往的必經盤驗處,這王家可以說是要發了。」
「敢情是羨金這種陋習還在?」宇文恭揚起濃眉問。
古敦土地上有多條江河橫亙,造就了船運的逃煌,尤其在卞下這一帶更有多達百個船幫搶食這塊大餅,而所謂的羨金,指的便是每一艘船交付給漕官的水費,更惡劣者甚至會以船上有多少個船工計算水費。
「當然在,皇上說廢就廢,可這兒的人不允,就算私下強收羨金,誰又敢告到皇上面去?」唉,地方上一堆骯臟事被人只手遮天,掩蓋得無隙可尋,就算真有人告到京里,又誰能端得出證據?
宇文恭神色不變地聽著,感覺身旁有道視線熾熱得教他無法忽視,他側眼望去,就見迎春的目光落在嵇韜勾在他肩上的手。
怎了?他用眼神詢問著。
迎春嘆了口氣,收回目光,環顧著在場的宮員。
宇文恭微皺起眉,這小丫頭真教人摸不透,正想追問,適巧應容帶著王恪走來。
「王恪,這一位你應該還記得!箲萼咝φf著,又望向宇文恭,「宇文,還記不記得王指揮使?」
「剛想起來了。」宇文恭噙著完美無瑕的笑意,余光瞥見幾個官員也朝這兒望來,一個個豎起耳想知道他的來歷。
「王指揮使,這一位就是——」
「子規!」一把洪亮的嗓音硬是打斷應容未竟的話。
宇文恭眼角抽了下,無奈望去,「七叔,我都說別這么喚我了。」
眾人的目光齊朝廳口望去,一個個向前施禮,宇文散手一擺,快步來到宇文恭面前,熱情的雙手往他肩頭一按。
「那是要叫你軌哥兒?」
乳名被喚出,宇文恭幾乎要咬牙切齒了,七叔不過大他兩歲而已,這輩分真是教人受不了。
一旁的迎春打量著宇文散,只能說幾年不見,五官依舊俊美,可已有些老態了,身形也不如當年有如修竹勁松之姿,與宇文恭站在一塊,真像個長輩了。
「七叔,別鬧了,給小輩留點面吧!褂钗墓缀跏乔箴埩恕
宇文散像是被他的語氣逗笑,放聲笑了好一會,才拉著他向眾人介紹,「這一位是我的親侄子宇文恭,他可是鎮國大將軍兼五軍都督,更是水師總督,是皇上與公孫首輔面前的大紅人!
現場一片嘩然,看向宇文恭的目光有諸多打量。
「難得你留在卞下這么久,今兒個陪七叔喝一杯,不醉不歸!褂钗纳⒑軓妱莸乩箢^走。
「不,七叔,我前陣子剛大醉過,不想醉,你找應容好了,他酒量好得出奇。」想到酒他頭就疼,碰都不想碰。
「那可不成,你頭一回到我的府赴宴,你得客從主便,讓我開心才成!褂钗纳⒉挥煞终f地決定,擺了擺手,后頭的管事已經有條有理地安排幾位官員前往設宴的偏院。
一往里頭走,宇文恭才發現這座府邸這些年倒是擴建了不少,在這陰雨的天候,不管朝哪那個方向望去皆是燈亮如晝,尚未踏進偏廳便已聽見絲竹之聲,走過月亮門便見舞伶在雨中起舞,身上僅著蔽體的薄透衣裳,雨水打濕衣裳后更讓幾位舞伶妖嬈的身形露。
然宇文散步子未停,帶著大伙往內走,繞過假山又是一處園林,一隊樂師在竹林里奏鳴樂器,樂音清脆,合奏一絲不茍,已是宮中樂師的等級。
而園子后頭的一座偏院正是宇文恭拿來設宴之處,屋舍設在水面上,踏過跨橋便見府中下人已經端菜上桌,座席則設在廊道上,有絲竹之聲為伴,遠處假山瀑布飛濺而下,搭著這雨中景色和在雨中輕舞的舞伶,教幾名官員轉不開眼。
「子規,你就坐在我身旁!褂钗纳⒉挥煞终f地替他安排了位子。
宇文恭只能從善如流地在他身旁坐下,「七叔這兒像是增建了不少!
「是啊,先前你七嬸傳出有喜,于是大動土木增建,心想往后子孫不少,這格局自然得再大一些,豈料,那孩子卻沒了!褂钗纳⒄f著,面色有些黯淡。
對宇文散來說,截至目前為止,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至今膝下猶虛。
「會再有的,七叔和七嬸都還年輕!
「不說那些,倒是你,也該成親了,既然你今年待得久,干脆就由我替你說個媒!
「不用了,七叔!
「什么不用?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當年你爹走前可是心系你的終身大事,將這事交托給我,如今你都幾歲了,還不成親像話嗎?」
宇文恭無奈嘆口氣,只能食不知味地由著他在耳邊勸說,在不記得喝過幾杯酒后,突然管事來稟——
「大人,薛姨娘有些不適!
「今兒個什么日子,她這是……」宇文散面露不快,對著宇文恭道:「我有點事,先離開會,讓你七嬸過來陪你說說話!
「七叔,不用,這邊都是男客……」
話都還沒說完,宇文散已走得只剩背影還瞧得見,不過眨眼功夫,宇文恭便瞧見他七嬸藍氏一身富貴逼人的裝束,領著一票丫鬟走過廊道轉彎處而來,這陣仗比皇宮的娘娘還要來得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