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寒暑轉(zhuǎn)眼即過,如今鳳綺霠已是十八姑娘一枝花,出落得亭亭玉立,似朵含苞待放的花兒般誘人甜美,除了舞劍舞得行云流水之外,袖里乾坤的技巧更是練得爐火純青。
望著窗外,鳳綺霠嘆了口氣。今早要她上書房不知怎地讓她舉步維艱。
昨夜是初十?
隨意將綠云烏絲綰起,鳳綺霠瞥了銅鏡里的自己一眼,冷哼了一聲,推開房門預備開始一日的“分內(nèi)工作”。
“姑娘請穿衣,我要進來了!
敲了書房門扉三響,鳳綺霠對著書房內(nèi)喊了一句,須臾后推開房門入內(nèi)。
“那個,可以替我準備洗臉水嗎?”
書房內(nèi)室傳來女子的聲音,只見一阿娜艷麗的女子裸著身子正準備穿衣,對著鳳綺霠就吩咐要水梳洗。
“我是少爺?shù)难诀,姑娘要水洗臉,院子里有井!?br />
冷眼瞥了一眼說話的女子,鳳綺霠將昨日的帳本、文書挑了出來,分門別類排上龍頊霆的桌案。
“就是知道你是丫鬟才讓你去準備洗臉水的,你這么回話是什么意思?”
女子穿好衣裳從內(nèi)室走了出來,對眼前丫鬟對自己的吩咐置若罔聞著實不悅,是覺得怎么也沒看過這么不識相的下人丫鬟。
“我的意思是,我是少爺?shù)难诀摺!?br />
三年來,鳳綺霠的脾氣收斂了不少,至少已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以往動輒爆發(fā)的怒氣也因為年齡增長了些而懂得隱忍。
緩緩抬首輕瞥了說話的女子一眼,鳳綺霠扯唇挑笑,依舊沒有意愿放下手邊的工作替人準備梳洗的熱水。
“你這丫鬟是瞎了還是聾了?本姑娘昨夜可是伺候了你主子一夜,再怎么說也算是你這下人的‘一夜夫人’,讓你去準備洗臉水,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從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下人,侍寢的女子黛眉一蹙,提裙上前,對著眼前的高傲丫鬟強調(diào)自己的“身份”。
“我既沒瞎也沒聾。倒是姑娘,您瞎了還是聾了?我說我是少爺?shù)难诀,并且,這天早破曉了,‘一夜夫人’見了光還是夫人嗎?若是,我怎么沒見著少爺?”
放好了文書、帳本,鳳綺霠動手研墨,唇上帶著的甜笑依舊,一番話說得侍寢女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
侍寢女子為之氣結,箭步上前,抬手就想甩眼前這狗眼看人低的丫鬟一記耳光。
“綺霠的意思是,她只做我吩咐的事!
不知何時來到書房的龍頊霆一把抓上侍寢女子高舉欲揮的手,整個人往鳳綺霠跟前一擋,一句話說得輕松,就好似沒見到侍寢女子的怒火一般。
“那你讓她去替我準備洗臉水嘛!”
見著龍頊霆,侍寢女子連忙撒嬌,先前那頤指氣使的聲調(diào)全不復見,有的只是讓人聽了渾身酥麻的嬌嗔。
“我讓龍樺送你回貴云坊!
招手喚了候在門外的龍樺進屋,龍頊霆面無表情地看著侍寢女子,并且完全沒把她說的話聽進去。
“龍少爺……”
爹聲爹氣地扯著龍頊霆的衣袖,侍寢女子目送秋波叫喚龍頊霆,一副不想離開的表情。
“這位姑娘,這邊請。”
沒讓女子把話說完,龍樺連忙上前站進女子與主子之間,手一擺,替龍頊霆送客。
“這次是貴云坊的啊,少爺還真是四處留情。”
手上研著墨,頭抬也沒抬,鳳綺霠收起了方才面對女子時的笑容,語氣冰冷,刻意挖苦的意味十足。
“杜夫人好意,我哪有理由推拒?”
目送龍樺將女子帶出書房,龍頊霆轉(zhuǎn)身面對鳳綺霠,一張俊顏漾滿了笑。
自兩年前開始,龍頊霆的二娘便以他事業(yè)有成早該成家為由,處心積慮地想為龍頊霆說親。
一開始,龍頊霆礙于爹親親自下令,所以每位千金閨秀他都十分賞臉地見過一面,但之后,為了不讓杜夫人硬要安排一位親她的女子嫁他為妻的意圖,龍頊霆于是時常上各大青樓光顧,日子一久,索性每逢五、十、十五……都帶女子回府侍寢。
因為如此,久而久之,杜夫人也就常常送人過來陪寢,就希冀哪一個青樓女子能雀屏中選,如此她掌權龍家的日子便不遠矣。昨日正是杜夫人親自挑選貴云坊的紅牌姑娘送來陪侍龍頊霆的,“請少爺往后別再讓姑娘們睡書房了好嗎?”
她厭煩叫那些女人起身,更是受夠了她們一副自認為少夫人的模樣。
“不睡這,要她們上哪去?”
從不留在女子身旁過夜,完事之后總是獨留女子一人在書房中的龍頊霆挑眉反問,對于鳳綺霠的抱怨明顯地比先前的侍寢女子那爹聲爹氣的撒嬌來得有興趣多了。
“少爺?shù)乃绞,豈容我一個丫鬟多嘴?”
專心研墨,依舊不愿意抬臉瞥龍頊霆一眼,鳳綺霠的語調(diào)里明白地自貶。
“我就容許你多嘴不成嗎?”
嘻皮笑臉的瞅視著鳳綺霠忍禁怒意的小臉,龍頊霆一副欣賞美景的表情,等著看她還能忍耐多久。
“不成!我是下人,少爺那些‘一夜夫人’都比我這個下人尊貴多了。少爺想帶她們上哪去都成,就是別留在書房里,叫姑娘起身不是我的工作!
抓握墨條的指節(jié)隱隱泛白,鳳綺霠一連兩回自稱“下人”,咬著下唇,胸口一股莫名的怒火讓龍頊霆的幾句話挑得熊熊燃起。
“那從今爾后,我讓你多一項工作如何?”
三年來,她已長成如一朵出水芙蓉般清麗可人,當年還略帶稚氣的朱顏如今已有著少女的嬌艷,讓龍頊霆這總是沒來由展開的笑更加迷人;看著她,他總是舍不得移視,而惹她發(fā)怒則是他最常做的一件事。
“要我叫那些姑娘起身準備洗臉水嗎?”
心頭漫過一陣酸苦,鳳綺霠已有了心理準備,卻不知為何一點也不想聽龍頊霆當真說出那樣的吩咐。
“叫我起身就成了,那些姑娘……照舊吧!
繞過桌案,龍頊霆落坐下來,抓起第一份文書攤開,挑笑地下了命令,要鳳綺霠從今爾后上書房前先去叫他起身。
“是,少爺!
福身告退,鳳綺霠的唇角卻不知為何漫起了淺笑,心上蓄積的怒火與不明所以的酸苦倏然消散。
她不需要當真去伺候那些“一夜夫人”,那就表示,龍頊霆容許她對那些“夫人們”冷言冷語了?
離開書房走向酒窖,那抹甜笑還在鳳綺霠唇角漫開,但當她踏進酒窖那一剎,一陣酒香撲鼻,她一腳踩上滿地的酒水,差些沒有腳底一滑四腳朝天,眼前的一切讓她才消散的怒氣旋即迅速回籠,積滿胸中。
“杜夫人,一早來躇蹋我的酒?”
三年下來,鳳綺霠早練就了一身對付杜夫人的本領;那個三年前天真地要為杜夫人泡茶的鳳綺霠早讓杜夫人不斷的刁難給消磨殆盡了。
“我就說怎么這么臭,原來是有個下人走進來了!
手上抓著砸酒缸的石塊,杜夫人拂開額前的亂發(fā),隨手將石塊拋向另一壇酒缸,輕蔑地旋過身來睨了鳳綺霠一眼。
“敢問杜夫人,我這酒,究竟怎么招惹您了?”
嗅聞著撲鼻的酒香,鳳綺霠一瞬也不瞬地睜著杏眸大眼瞪視著杜夫人,嘴上雖然恭敬稱呼,卻不同于一般下人、丫鬟稱杜夫人為二夫人。
“大膽丫鬟!杜夫人豈是你能叫的?”
雖不是頭一回讓鳳綺霠如此稱呼,但由于鳳綺霠落單的機會著實少之又少,這股怨氣早蓄積在杜夫人心中許久了。
“綺霠是少爺?shù)难诀,自然同少爺一般稱呼,還請杜夫人見諒!
依舊怒瞪著杜夫人,鳳綺霠出口的話與表情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回事。
“我打你這不長眼的狗!”
上前就是一記熱辣的耳光,杜夫人怨怒無比,一張掌印就這么印上了鳳綺霠的粉頰。
鳳綺霠沒有躲開,直接吃下了那一記耳光。她先是輕合上了眼,接著深吸了口氣,提笑望向杜夫人道:“杜夫人打我這條狗無妨,但有道是,打狗也得看主人,杜夫人打綺霠,試問綺霠做了什么?還是杜夫人不滿少爺?”
要是從前,她鐵定要這杜夫人嘗嘗她的掌力,但這三年來娘成天耳提面命,說她們受龍家恩惠如何如何,就算杜夫人再過分,也是龍家二夫人,要她收斂起自己的脾性,多吃些虧不會有壞處。
要不是娘親教誨,這口氣鳳綺霠怎可能忍?
說她是下人丫鬟也就算了,但說她是狗,要不是為了娘親,她一定要這個杜夫人看看會咬人的狗是怎么咬她這個打狗的人的!
“怎么?你主人面子大?我還是他二娘呢!怎么著?我就為了他那個主子打你這條狗如何?難不成你想咬我?”
一把抓起一旁破酒甕的鋒利陶片,杜夫人看著鳳綺霠那張越來越嬌俏的小臉,胸中怒火怨毒更甚,絲毫沒有因甩了她一掌該有的痛快,反而感覺自己給鳳綺霠甩了好幾記耳光,一怒之下就想用陶片劃花鳳綺霠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
“二夫人,您別這樣!”
鋒利的陶片劃下,才捧著方蒸好的米走到酒窖門口的鳳霽蝶見狀,趕忙出聲制止。
“我就偏要!我就偏要劃花這條狗的臉!你這小狗有本事別夾著尾巴逃,等等就輪著你了!”
陶片提起劃下,杜夫人滿面怒容,對于鳳霽蝶的制止只是出言咆哮,說什么也不輕易放過鳳綺霠,說什么也要為自己出多年來蓄積的怨氣!
陶片上鮮血淋漓,鳳綺霠卻是忍著,一聲哀嚎也沒有,這更讓杜夫人氣得咬牙切齒,劃下陶片的力道一次大過一次。
鳳霽蝶見狀,趕忙拔腿就跑,跑進龍頊霆的書房,一把拉著龍頊霆連忙求救。
“霽蝶,怎么了?”
讓鳳霽蝶這沒頭沒腦拉著跑,龍頊霆劍眉一攏,感覺莫名其妙,“姐姐?二夫人在酒窖里……”
想起陶片上的血,與大姐為了擋杜夫人而以手臂護臉,那藕臂上的述目驚心,鳳霽蝶嗚咽著,怎么都沒能把話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