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翼沒想到部隊剛走到鄧城就遭到了激烈抵抗。
城墻上的守軍就像早就等在那里似的,準備大量的石塊和火箭,使得大氏國的軍隊損失慘重。
這結果讓他非常震怒。“鄧城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原來的守將吳遷不是被降職為一個小小的千總了嗎?”他對著手下大吼道﹕“難道連個鳳朝的小小氨將,你們都打不過?”
一員將領小聲回復,“太子殿下,這事有些古怪,現在這種不要命的打法還是吳遷的作風,只怕背后主持大局的依然是吳遷本人。”
鷹翼鎖眉深思,目光瞥了眼坐在不遠處一語不發的鸞鏡,于是揚聲道﹕“無名,這路線是你力推的,現在你怎么說?”
“看來情報有誤,吳遷的確有可能還是鄧城的守將!彼蝗缂韧钠届o,“但是吳遷并非銳不可當,這個人其實是個有勇無謀的匹夫,在朝中他向來不服人,只敬重一位老將。”
“誰?”
“宋孟德!
鷹翼盯著他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先抓住宋孟德?”
“要抓住他,就要從鄧城外繞路,翻過冬山,去瘍陽關。如果吳遷被釋放回來,那宋孟德也有可能在瘍陽關主持大局。”
別的將領聞言提出反對,“這可不行,萬一我們繞道去瘍陽關,吳遷和宋孟德聯合起來把我們圍正當中,我們豈不就成了人家的甕中之鱉?”
鷹翼也有此擔心,所以并未立刻表態。
鸞鏡則說道﹕“我們未必要派全部兵力去攻打瘍陽關,對瘍陽陽關只能智取,不能力敵。我們可以留一部分兵力繼續和吳遷對決,然后暗中另派部隊偷襲瘍陽關!
“派誰去?”鷹翼問。
他笑了笑,“我。”
“你?”所有人都盯著他。他現在今非昔比,一個瞎子,在戰場上能有多大作為?
鸞鏡額首,“我和宋孟德是老對手了,他會出什么招數我最清楚不過。我知道殿下擔心什么,無非是擔心我的眼睛,但眼盲未必心盲,除了我,殿下可還有其他人選能將我取而代之?”
鷹翼沉吟了很久,這才點頭!昂,你帶一萬人馬走,若是不行,立刻退回來。”
“殿下放心。”他微笑回應。
宋孟德得到戰報,知道吳遷已成功阻擋鷹翼第一輪進玫,非常開心。先前他和吳遷雖都被降職罰奉,但是大軍當前,女皇也秘密恢復了他們原來的職務,重新率領各自的部隊抗敵。
按照計劃,他應該繞到大氏國大軍之后去包抄其后路,不過今兒個一大清早,他安排在山崗上的哨站傳來消息,說有一支部隊悄悄來到瘍陽關的側面,他大吃一驚,立即召集將領,準備迎敵。
就在他們正于將軍府中商量對策時,忽然外面守兵來報,“將軍,有一位自稱是大氏國首將的人要見您!
“誰?”眾人聞言都非常驚詫。
“他說將軍見到他就認得了!
宋孟德哼了聲,“故弄玄虛,讓他進來!
來人并未身著鎧甲,一身深藍色的長衫佐以過于清瘦的身材,讓他看起來不像個將軍,反倒像個讀書人。
當他一步一步被引領著來到大堂上的時候,宋孟德驚異地脫口而出,“是你?”
這人曾在鳳朝皇城郊外的軍營里,談笑之間將他和吳遷拿下,送到朝堂之上問罪。
他萬萬沒想到,時隔數月,再見面時,他們雖然依舊是敵對雙方,卻已經換了身分和立場。
“鏡王爺!彼蚊系乱е栏湫Γ澳皇俏银P朝的股肱之臣嗎?怎么成了大氏國的首將了?”
鸞鏡不理這挪愉,拱了拱手,淡淡道﹕“宋將軍別來無恙。聽說將軍官復原職,再蒙眷寵,可喜可賀!
“這要拜您所賜啊!彼麑胝},“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兩軍對壘,傷的是百姓和兵士的性命,而將領們都渴望名垂青史。鷹翼殿下對這一戰志在必得,幾萬大軍來勢洶洶,不達目的絕不撤軍,這一點,我想將軍應該看得很明白。將軍若是心懷仁義,希望鳳朝能盡快太平度日,我想和將軍合作,以平息這場戰火。”
他不以為然的哼笑,“說得輕巧,你身為鳳朝王爺,現在卻在敵軍陣營,你到底代表的是誰?”
鸞鏡苦笑,“將軍還不知道嗎?鳳朝之中已沒有鸞鏡王爺這個人了。”
副將在旁提醒宋孟德,“將軍,可不能聽他在這里胡言亂語,他一會兒是鳳朝人,一會兒是大氏國人,他的話絕對不能相信!
看著眼前鸞鏡王爺黯然的模樣,再回想起女皇的態度,他心知這其中必有他不了解的蹊蹺,而這部分恐怕不是他介入得了的。
雙眉一沉,宋孟德道﹕“跟我到內室來。”他不想讓兩人的對話被所有人都聽到。
等他走到內室之中,回頭看時,鸞鏡慢慢的被他的人攙扶到門口。
宋孟德心生疑惑。看他的腳并沒有受傷的樣子,為什么他走路還要人攙扶?
“你……”他忽然發現了癥結所在!澳愕难劬υ趺戳?”
鸞鏡幽幽一笑,“如將軍猜測,看不見了!
“為什么?”連宋孟德都忍不住為之惋惜。他記得他那顧盼生輝的眼神,雖然他一直對這個人高度戒備,卻也不禁敬服其風采。
鳳朝的鸞鏡王爺也好,大氏國的影子將軍也罷,他都是個頂尖人物,如今失去了雙眼,如同雄鷹失去雙翼、猛虎失去利爪,光彩頓失,風華不再。
他猶豫了很久,才緩緩說道﹕“陛下……很惦念你!
鸞鏡聞言全身微顫,面色有些蒼白,但依舊笑著,“是嗎?請代我向陛下致意……哦不,不用提起我了,在陛下心中,我應該已經是個死人,就讓她這么認定吧。若是如此,她應該會安心了。”
宋孟德皺緊眉頭,不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只是心中覺得他說的并不對。臨出兵宮前,女皇那急切懇求讓他幫忙尋找鸞鏡王爺消息的眼神,是他怎么都不能忘記的。
他相信,女皇那樣熱烈期待的消息,絕不是鸞鏡王爺的死訊。不過,是否要通知女皇,稍候再來傷腦筋吧,現在重要的是,眼前的男人到底要說什么?
宋孟德和鸞鏡談了許久,才一起走出內室,并一改之前的態度,親自送鸞鏡出將軍府,此舉可是讓一群副將們很是不解。
之后,副將們找上他打聽情形,宋孟德只是笑笑,“放心吧,各位,這一戰很快就能結束,我們快要可以向女皇報喜了。”
就像是在響應他的這句話似的,忽然有人來稟報——
“將軍!陛下親自到瘍陽關來了!
“什么?”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的簇擁著來到將軍府門前,果然見女皇正從一輛馬車上緩步走下,揚起臉,對著他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陛下,您怎么……這樣冒險? ”宋孟德又是吃驚又是擔心,不禁埋怨起來,“這里可是戰場啊。”
“這已不是朕第一次上戰場。”九歌笑道﹕“比這里更危險的地方朕都去過了,所以將軍不用擔心。再說,你們在前線浴血奮戰,讓朕在后方坐享其成,這可不是朕的脾氣。”
宋孟德恍然間覺得,這真的有點像夢。鸞鏡王爺剛剛離開,女皇就來了,仿佛命運跟他們開了個大玩笑。
他迎到九歌面前,脫口而出,“陛下,鸞鏡……剛剛離開!
她一怔,瞬間有點懵了,沒有反應過來他說了什么。
宋孟德說得更清楚些,“鸞鏡王爺,剛剛從微臣這里離開!
九歌全身顫抖,熱血像是一下子沖入太陽穴,心跳加劇得好似會立刻從胸腔中蹦跳出來,她一把抓住宋將軍的手臂,幾乎語無倫次的急問﹕“在哪兒?他在哪兒?”
“他離開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她一聽反身就要追出去,宋孟德連忙阻攔,“陛下可知道他現在是什么人?”
“什么人?”她的腦袋已經不會思考了,她不管鸞鏡現在是誰,只要知道他還活著的消息,就讓她驚喜得近乎瘋狂了。
他沉聲說﹕“陛下,他現在是大氏國人,剛剛代表大氏國來找微臣談判。他的確就是那個影子將軍無名!
“朕不管他是誰!朕要找到他!見到他!立刻!現在!”
九歌推開他,一下子跳上馬車,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親自駕車追趕。
宋孟德生怕她出意外,急忙叫人牽來兩匹馬,硬拉下她改車為馬,兩人一起照鸞鏡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這是九歌第二次瘋狂的追逐,這一次距離鸞鏡是如此的近,近到她覺得自己的鼻翼前已經感受到了鸞鏡的呼吸。
終于,在追出瘍陽關的城門時,她看到兩匹馬在遙遠的前方。即使看不清馬背上的人,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喊出,那個讓她心痛糾結的名字。
“鏡——”
山谷之中的鸞鏡陡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整個人愣住了。
九歌……好像九歌呀,這又該是他的幻覺吧?
然而身側護衛的話卻證實了這并不是幻覺!皩④,后面有人追來了,好像是那個宋將軍,哦,還有個女的。”
女的?不,這不可能,九歌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但是,知她如他,該想到九歌做事最喜歡出其不意,冒險的勇氣從來不是她所缺乏的?,她追過來要做什么呢?確定他還活著?
“走!彼麩o法回頭,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無法看到她的面容,而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狠狠地抽鞭在馬身上,原本走得并不快的馬兒急速奔跑起來。山谷之中,他如風如電一樣的飛馳,仿佛要沖出眼前這片黑暗。只是無論跑得多快,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九歌眼睜睜地看著鸞鏡的身影漸行漸遠,她不顧一切地想追上去,但是被宋孟德死死攔住。
“陛下,不能再走了,再走會進入敵人的勢力范圍,請陛下回城!
回城?她怎么能現在回去?她從皇城來到這里,為的就是尋找他,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她怎么就這樣半途而廢?!
他還活著!她要找到他!要和他說……和他說……說她愛他,這份愛已經滲入她的靈魂,和她的呼吸一樣,與她同生同存。
所以,她怎么能讓鸞鏡再度從她的眼前消失?回到他那個冰冷的世界里?
鏡——我一定會找回你的!一定!
她揮去眼眶浮現的淚霧,想努力看清,然而他的身影越來越小,終至消失在路的盡頭。
鸞鏡回到軍營的時候,耳畔依然回蕩著九歌的聲音,那撕心裂肺般的呼喚,讓他本已麻木得不知道痛為何感的心,又開始抽搐起來。
九歌真的還惦記著他嗎?是后悔當初賜鳩酒給他,想當面道歉?她的呼喚,似乎不是出于恨……
他有點出神,這時聽到鷹翼的聲音,“我們的影子將軍終于回來了!
鷹翼?!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鸞鏡循聲抬起頭,“你怎么來了?吳遷被你拿下了嗎?”
“當然沒有。你說的,對付這種人不能力敵,只能智取!柄椧淼穆曇艨拷八晕伊粝铝艘蝗f人馬和他周旋,然后來和你會合。怎么?你好像很吃驚?不對,是很失望。”
他扯動一下唇角,“怎么會?!你這個計策不錯,只要能騙過吳遷,不要讓他和宋孟德聯手,把我們當做包子餡兒一樣圍起來就好了!弊焐想m然不動聲色地應付著,但是他的心卻在下沉。
他知道鷹翼已經開始不相信自己了,放棄他為他制定的作戰計劃,單獨行動,追擊而來,顯然是對他不放心。
然而現在當務之急,是不能讓他知道九歌來到這邊的消息。
“你剛才去哪兒了?”鷹翼的聲音充滿壓力地壓到他面前!拔衣犝f你就帶了一個人去瘍陽關?該不會是去觀察宋孟德的戰備狀況吧?”
“不,我去見宋孟德本人!彼寡韵喔。
“哦?”鷹翼挑起眉,“去見他做什么?”
“勸他識時務一點,早點投降!彼e說得面不改色。
不過鷹翼卻不怎么信他的話,冷笑道﹕“這只老狐貍會聽你的?”
“當然不會,但是他最近被九歌羞辱,大損面子,對于朝政又早有不滿,這個時候正是說動他倒戈的大好時機!
鷹翼哼了聲,“那你可是帶著他的降書回來的?”
“他說要好好想想,不會這么快就作決定,畢竟叛國的罪名不是常人敢背的!
他忽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喝道﹕“無名!你還想唬弄我到什么時候?我看是你想背叛大氏國吧?從大氏出征到現在,一路上你提的作戰計劃七扭八拐,明著幫我,暗地里卻向著鳳朝,剛才你去見宋孟德,到底是勸降,還是你要投降?”
“看來你不信我!丙[鏡一臉受傷樣,“既然如此,那你立刻把我撤換掉,趕我回國!
“我不會讓你置身事外的,那豈不是遂了你的心愿?”鷹翼冷笑!安贿^,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暫時不會對你怎樣,只是別讓我抓住你叛國的證據。”
“殿下——”
下屬的打斷讓鷹翼登時發火,喝問道﹕“什么事?沒看到我在和將軍說話嗎?”
那士兵嚇了一跳,連忙叩首道﹕“鳳朝派人來了,說要見將軍!
“哦?”鷹翼看了鸞鏡一眼,見他神色安寧反而狐疑,“我親自去會會這個人!
鸞鏡聽著他離開,心中很是平靜。按照他和宋孟德的約定,他們定下的是一招反間計。
當年中原赤壁之戰,周瑜黃蓋的反間計,孔明借東風,一把火燒了曹操百萬大軍。如今要想把鷹翼的驕氣逼退,這一招未必老套。
來人應是宋孟德的副將吧?
這時,他聽到帳外兩個路過的小兵在嘀咕——
“鳳朝怎么派了個娘娘腔來談判?”
“什么娘娘腔,只怕是個女的!
“女的?鳳朝沒人啦,哈哈!
鸞鏡陡然像被人丟進千丈深的寒潭之中,從里到外冷得徹骨。
女的?該不會是……九歌吧?她瘋了嗎?
鷹翼走進王帳,和來人一對視,彼此都愣了一下。
他以為來人會是個副將,沒想到卻是身材瘦弱的少年,仔細打量對方幾眼,他倏然瞇起眼。
此時對方也遲疑的開口問﹕“你……是大氏的將軍?”
鷹翼走到近前,微微低下身,盯著對方的眼,嘿嘿一笑,“你是……鳳朝女皇!
這少年的確是九歌,她本以為自己變裝前來,萬無一失,因為大氏國的軍隊里沒有人會認得她,沒想到剛一開口就被人看穿身分。
她震驚地瞪著眼前這個看起來陰郁而冷峻的男人,這人絕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一瞬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鷹翼微微笑道﹕“女皇陛下不認得我,這很正常,因為我和陛下也只有一面之緣,而那一次,我在暗,陛下在明!
九歌沉住氣,心想自己的身分已經暴露,再隱瞞也是枉然,索性一甩頭,也恢復了女皇的穩重和威嚴,沉聲要求,“不管你是誰,朕今日來是要見大氏國的首將。”
“大氏國的首將?”鷹翼詭笑道﹕“你是來見無名的吧?”
她咬咬唇,“是,叫他出來。”
“他不會見你的,女皇陛下,一個都已經被您下旨殺死的鬼魂,怎么可能活著見您呢?”
“不,如果你指的是那壺毒酒,那不是我下的旨。”她急忙辯解道。
鷹翼冷笑,“陛下,當日的事我可沒工夫和你探討,您只身冒險來我大氏國軍隊,我不知道鳳朝的將領是傻了還是想害您,無論如何,您來了,就走不了了。”
九歌從對方的語氣中察覺到冷冷的寒意,但她并無懼色,只是堅決地重復自己的要求,“我要見他!”
“你見不到他!彼庩幮χ安粚,也有個機會能讓你見到他!
“什么?”
他陡然抓住她的手腕,低下頭湊近她說﹕“若是我娶了你,你我大婚之時,他就會出現!
九歌大驚,努力甩手卻根本掙脫不開他鐵一樣的桎梏,不禁花容失色,驚問﹕“你到底是誰?放肆!你可知道擅動我是什么后果?”
“別裝清純了。”鷹翼戲謔道﹕“你和無名早就上過床了吧?我不在乎用他用過的女人,已經算是很大度了!
他將她按倒在地,另一只手粗魯地扯開她的衣襟,她驚呼一聲,更加用力掙扎。但鷹翼到底是男人,幾下就將她的衣衫脫了一半。
九歌萬萬沒想到自己來到這里會受到這樣的侮辱,因為掙扎被鷹翼按得更用力,肌膚上出現了瘀青。
就在這時,鸞鏡厲聲喝響,“鷹翼!你在干什么?”
他停了手,冷冷笑道﹕“就算你看不到,也應該聽得出吧!
鸞鏡怒道﹕“你這樣做會惹怒整個鳳朝!
“我會惹怒的是你吧?”他松了手,看看手背上的幾道傷痕,“你的這個女人也不是好惹的,別以為她就吃了虧!
鷹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你終于不再用那張令人討厭、沒表情的臉對著我了,無名,承認吧,你忘不了這個女人。”鸞鏡憤怒地推開他,四下摸索著,試探的輕喚,“九歌……陛下?”
倏然,一具溫暖柔軟的身軀撲進他的胸膛,將他緊緊抱住。
“鏡!別走!本鸥桀澏兜穆曇袈裨谒男厍埃瑳_入他的身體深處。
他已許久沒有感受這樣強烈的擁抱,甚至快忘記這種擁抱的熱度和力量。當她真真切切地抱住他的時候,所有的記憶瞬間回籠。
他怔怔地任她抱了好久,才緩緩嘆了口氣,“陛下,您不該冒這個險!彼髦鴰退岩路匦麓┖。
他的動作,他的神情,讓九歌再度震驚、疑惑。“鏡,你……”她的手掌悄悄在他眼前靈了一下,卻發現他那黑湛如寶石般的眼眸眨也不眨。
“不,不!”她拚命地搖著頭,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笆钦l干的?誰?”她大聲問道。
鷹翼冷笑著丟過來一句話,“這不是拜女皇陛下您所賜嗎?您那壺香醉的美酒雖然沒有要了他的命,卻奪去了他的一雙眼,您這也不算是白費心機一場吧?”
九歌的心尖霎時冰涼徹骨,所有的憤怒,心疼都化做一塊巨石,死死地堵在心口,讓她無法呼吸,無法言語,只剩下淚水狂肆流泄。
鸞鏡本想木然地面對一切,但是當他的手背感覺到一串串水珠滴落的時候,再大的自制力也迅速崩潰瓦解。
“九歌……別哭,我差點忘了件事,今天是你的生日?晌覜]為你準備賀禮。”他柔聲安撫,想給她一個微笑,然而這笑容看在九歌的眼中卻是如此凄涼!斑@眼睛……是我咎由自取!
“不,不……”她抬起臉,忽然間,目光停駐在他的脖子上——她顫抖著伸出手,將那條紅繩輕輕拉起,就見一個白色熟悉的、卻有殘缺的石頭。
再也控制不住了,她重新投入他的懷中,緊緊抱著他,將淚水毫無節制地蹂躪在他的衣服上。
鸞鏡的心震顫著,嘴唇輕輕貼著她的鬢角,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音量說﹕“我會送你回家的,你放心。”
“不!”她緊緊抓著他,像抓著能救命的浮木,“帶我們一起回家,我想明白了,你和云初濃當日說的那句話——我要的是你這個人,即使你不是叫鸞鏡,你依然是你。而我,不能沒有你!
他的內心大為震動,她的話是如此動人,讓他誤以為自己在作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美夢。
這個夢是這么美,這么真。
人生若只如初見,但愿長醉不愿醒,一夢,即一生。
鷹翼決定他看夠了,冷冷下令,“來人!把這人給我帶下去關起來,嚴加看守!
鸞鏡對手下人吩咐,“準備點飯菜,送到俘虜帳中!
他剛和鷹翼為了九歌的事起了爭執,沒想到鄧城那邊來報,發生變故,鷹翼趕著回去——
“我要把九歌帶走!
“你有把握降服得了她?”
“一個女人而已,千軍萬馬我都可以統領,有什么降服不了的!
鸞鏡卻將話說穿,“你是怕把九歌放在我身邊,我會放她逃跑吧?”
鷹翼走到他身邊,盯著他許久,忽然也笑了,“你總喜歡用激將法,你知道我最吃的就是這一套。好吧,我給你們一夜時間互訴衷腸,但是明日無論戰事如何,你要帶著她趕來與我會合,否則,別怪我對你們做出讓你們彼此終生后悔的事情。”
他走后,鸞鏡馬上來到俘虜營中。
九歌在帳中坐立不安,見到他,她幾步奔過來,緊緊拉住他的手,將他攙扶到椅子上。
鸞鏡笑道﹕“九歌,我不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不需要你這樣照顧我!
“他呢?”她擔心地看著帳外。
“你說鷹翼?他暫時走了,戰事有變!
她大惑不解,“他就這樣放心地將我們兩個人留在這里?他不怕你放跑了我?”
鸞鏡輕嘆,“你以為若我想放你走,真的能成功嗎?”
九歌心思靈動,脫口問﹕“你是說,他其實也軟禁著你?”
他笑笑,“這部隊是他一手帶起的,即使我頂著將軍的頭銜,只要他開始懷疑我,我就無法指揮這支部隊了。也許在這帳外,就有許多雙眼睛正注視著我們兩人的一舉一動。”
她沉默片刻,在他身邊坐下來,抱著他,將頭親密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聲說道﹕“九歌,你——”
“我不管外面有什么人在看,我也不怕他們看,反正我現在找到了你,就絕對不會放開你。你們大氏國不是有句諺語說﹕“為了追隨心愛的人,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被人嘲笑!眴幔俊
鸞鏡訝異地問﹕“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
“一個來自大氏國的女子,她的勇氣讓我佩服,更讓我汗顏!本鸥栉⑽⒋瓜卵,“不,是我的自私和偏狹,差點害了我們的幸福!
手背又有濕濡的感覺,他不禁輕嘆道﹕“九歌,你又哭了!
“別攔著我,我想哭,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鼻音,“如果眼淚能洗清我的罪孽,我愿意哭上三天三夜!
他沉聲道﹕“你沒有任何罪孽,有罪的是我。九歌,你該知道我最不喜歡看到你給自己背上莫須有的罪名。”
當初她的太子哥哥死去,她自責不已,那悲傷合淚的眼眸第一次讓他難以自持,也是他們初吻的起因。
而今,歷經種種,他和她說話時還是忍不住以皇叔的身分諄諄教誨。
“鏡,我保證,這是我最后一次在你面前流淚了。找到了你,我再也沒有什么可哭的!彼林劢堑臏I水,笑著說。
但他卻沉默下來。他的安靜似乎是在否定她這個美麗的幻想。
她緊張地問﹕“你還有什么顧慮?那壺毒酒嗎?那不是我下令的,是母后……從頭到尾我就沒想讓你死。”
“我知道!丙[鏡幽幽嘆息,這是他從一開始就認定的事,只是那壺酒太過斷腸,讓他失去對她的信心。但,他們之間的問題又豈是僅僅這一樁?“九歌,我的許多事情都還沒有跟你說過——”
“沒關系!我不在乎!彼奔钡卮驍嗨,像是怕聽到他會說出什么可怕的秘密,再度傷害兩人的感情。
鸞鏡抓住她揮舞的雙手,沉靜而堅持地說﹕“你必須知道,既然秘密已經被撕開一角,我不希望這道傷痕永遠淌血,要不,全部撕開,要不,就此塵封。對于你我,一次塵封的結果已是如此慘痛,你還想再自欺欺人第二次嗎?”
他的鄭重其事讓她失了音,只能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屏住棒吸。
“我認識鸞鏡,那個真正的鸞鏡!彼v起!爱斈晡冶蝗顺鲑u,逼落懸崖,幾乎一死,是路過的鸞鏡將我救下,延醫診治,終于保住了我的一條命!
九歌訝異地抬起頭,聽到真相,她的內心反而坦然了。鏡說得對,正視傷口,才有讓它痊愈的一天。
“鏡的身體也很差,長月島常年寒冷,風沙不斷,他每天吃藥甚至比吃飯還多。我們兩個人,一個重傷,一個重病,倒是同命相憐,于是一路走,一路治,一路聊,漸漸地,也成了朋友!
他的聲音忽然一沉,“但是沒想到,他終究沒能撐到皇城。他臨終前,把我叫到床邊,托付我,代替他。
“九歌,也許你不相信,不過這世上就有這么單純又傻的人,他說皇城是他二十多年來魂牽夢縈的地方,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心中卻無限向往。他想知道自己的父母生活了半生的地方到底是怎樣的?他父母在世的時候,最想的事就是返回故里。而今,他不能替他們完成心愿,是為不孝,他只能拜托我,幫他達成這個心愿。
“他又和我說了些他知道的皇城人和事,讓一位家中老仆陪我回皇城。若是你,你能拒絕一個將死之人如此沉重的囑托嗎?”
九歌動容了,在他的講述之中,依稀可以見到當時的情景。
“我同意幫他,他才放心離世,由同行家仆將他的靈樞送回長月島,與他的父母合葬。我和另一位老家仆,來到皇城,以鸞鏡的身分出現。我本以為,這是到死都不會被人知道的秘密,沒想到……”
“以后這會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本鸥杓奔钡乇WC。
他苦笑著搖頭,“你還是在自欺欺人。秘密,如果被兩人知道,就不再是秘密了,F在這個秘密除了你我之外,云初濃、你的母后、宋孟德、吳遷……已經有無數人都知道了,你要如何封住這上上下下無數張嘴?而且——”他深吸一口氣,“還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你的太子哥哥之死,與我有關!
九歌一震,悄悄瞥了眼他,雙眸又很快垂了下去。
鸞鏡斟酌著字句,“當日,是我聯合云初濃與你的二哥,一起激將,逼得他帶兵出征。”
“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他平靜地回答,“如果我說是為了你,你應該不會信吧。但事實如此,當時……情況復雜,我只能說,如果是由你大哥繼位,你與我不可能有未來!
九歌咬緊唇辦,咬得充血,十指緊緊掐住掌肉,弄疼了自己也不在意。
重逢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沉淀,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座巨大的山石陡然壓在他們中間。眼前這個人,是害死她大哥的兇手吶……
她咬緊牙根,逼問出一句,“那,我父皇是怎么昏迷的?”
鸞鏡懦動了一下雙唇,最后只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那時候你父皇已經知道我的身分,下旨要殺我,下手的人是為了救我。”
“那么,是誰下的手?”
鸞鏡反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心好冰涼,“是誰下的手并不重要,這個罪孽應該算在我頭上!
九歌盯著他,緩緩吐出一個名字,“云初濃。對不對?”
他深嘆了聲,“現在我在你面前已經沒有秘密了!
“你不勸我別殺她嗎?”她冷笑問。
他反笑道﹕“如今你我自身難保,就別說大話了!
九歌沉吟許久,然后輕輕低語,“我自小受寵,想要什么就一定拿得到,可直到現在我才漸漸明白那句話,“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薄彼羞M他胸膛,似詠似嘆地說﹕“還有你說的那句話,我也不會忘記,“鳳朝還要繼續,仇恨毋需蔓延!薄
閉上眼,她感覺著自己的呼吸,和他的漸漸一致,仿佛融合在一起。
“鏡,讓我們重來一次吧,我會做得更好!
她鄭重承諾,感受到他的身子因而為之輕顫。
“九歌——”他喚著她的名字,魂魄震蕩,心頭幾乎滴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