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影擰了條干凈布巾,逐一擦拭著他臉上塵土。來回擦拭了幾次,直到布巾全都染黑為止。
當布巾拭凈莫浪平臉龐之后,他濃眉漸松,雙唇揚起一道笑容。
石影見狀,也忍不住笑了,只是,她的笑容持續得極短,因為每日必然要襲擊她的頭痛,竟在此時無預警地劈上她的腦門。
「不……」
石影低哼一聲,抱著頭無力地貼著墻面,滑到地上。孱瘦身子不停地顫抖著,任由腦中鎚擊般的劇痛,一下、一下地讓人難受得生不如死。
「救命——」
石影一句救命,教莫浪平在瞬間彈坐起身。
他一看到石影臉龐毫無血色,急忙下榻,打橫抱起她,讓她躺在長榻上。
莫浪平扣上她右手寸口,再探至左腕脈門,臉色忽而凝重了起來。
她脈長極促,表示瘀血滯凝于頭部經絡間,而脈象無力且緊,代表肺腑已受邪氣,若不能調整好,這輩子都得犯上這么石破天驚似的頭痛,連帶著肩頸:心肺也要受到牽累,日后身子孱弱亦足不能免除之事。
她這毛病,只要一日扎針兩回,一個月之內毫不間斷,他便有把握能將她腦內瘀積沈脈導回正常。
待得她氣血瘀結通暢了,應該就能多少記起一些前塵往事了。
莫浪平一忖及此:心頭卻是一慌。
也許他應當一日只為她扎一回針,待到兩人感情更加密切,她也舍不得離開他之際,他再改為一日扎兩回針。
只是如此舉動,會不會讓石影多受苦呢?或者,他可以先以通血方劑,兼以蜜丸補氣,待她調養好體質,不再這么虛寒之后,頭痛便不會如同今日這般讓她如此難受了……
不過幾回呼吸時間,莫浪平腦子里已閃過千百個念頭,直到石影逸出口之啜泣聲驚醒了他。
「好痛……」石影蜷著身子,貝齒陷入唇間。
莫浪平揍了自己一拳,不敢再多想,急忙先從油布包里取出兩錠丸藥,放至石影冰冷唇間。繼而取出一排長針,以一旁火燭燒過一回后,便速以一記三棱針扎向委中穴處,以活絡其血瘀處經脈。
石影原本還痛得蜷成一團,沒想到莫浪平這一針灸,她腦間巨雷般疼痛頓時消減一半。
她詫然地揚眸看向他,他正一臉的焦急,恍若身子難受的人是他一般。
石影心窩一暖,悄悄地握住他的手。
莫浪平寬了心,又在她肩頸幾處各扎了幾針。
半刻鐘后,莫浪平取出長針,大掌則順勢將石影抱到身側。
「原來你真是個大夫哪……」石影低語道,臉色雖然稍嫌慘白,卻已經能夠開口說話了。
「我不只是大夫,而且醫術過人,人稱『鬼醫』,意指索命小鬼見了我便要發愁。所以,你有什么病痛,我都會處理妥當的!鼓似胶唵螌⑺牟∏檎f了一回。
當然,他沒提起一日需扎針兩回之事。
「知道自己擅長什么真好!顾龑W⒌乜粗哪橗,卻徒然無功地發現自己仍是沒法子想起任何事情。
「我會幫你想起來的。」莫浪平撫著石影臉龐,嚴肅地看著她。
石影揪緊手掌,忽而柔聲說道:「你找到我了,真好!
莫浪平霎時紅了眼眶,倏地將淚眼埋入她的頸窩處。
「我沒事了哪……」石影撫著他的后背,不自覺地便開口安慰著他。
「經常這樣頭痛嗎?」待情緒平復之后,莫浪平舉起袖子拭去她額間汗水,一掌則伸至她頸后,慢慢舒緩著她僵硬頸肩,她這些日子應當都沒睡過一場好覺吧
「我每日都要痛上這么一回。幸好,這痛通常是在夜里發作,否則又要讓馬大娘擔心了。」石影緩緩地閉上眼,第一次感覺自己似乎真能在夜里睡去了。
「無怪乎你瘦成這樣!鼓似叫奶鄣卣f道。
「我會死嗎?」石影突然睜開眼,黑亮柔眸直瞅著人。
「你怕死嗎?」他撫著她臉龐,仍在適應著她的改變。
以前的石影,個性淡漠到極少說出心里話。
「我……」石影猶豫了一下,水眸才悠悠地瞅向他!冈詾槲也慌滤,畢竟我什么也記不得,也似乎沒有什么事好在乎……」
「可我怕你死!」莫浪平氣急敗壞地坐起身,長眸發狠似地矍鑠了起來。「我怕死了再也看不到你!你不會知道我這一路上有多么的煎熬,我每天不敢睡得沈,夜里總隱約聽見你在山崖間對我求救的聲音,可我又找不到……」
「別說了。」石影不忍心看他神態如此驚慌,急忙搗住他的唇,身子更加挨近了他一些。「我現下不是好好地待在你身邊了嗎?」
莫浪平握住她的手,牢牢地緊貼在胸口。
感覺他狂亂心跳拍擊著她的手心,望著他充滿執著的堅毅面容,她悠然長嘆一聲后,將臉頰輕擱上他肩膀。
石影這般親近舉動,讓莫浪平頓時覺得暈然欲醉,他緊緊擁著她,免得自己會開心得大叫起來。
明知道她現在當他是丈夫,自然會將他視為唯一可依靠之人,可當她這般柔順地偎在他身邊時,他什么謊也撒得出來——只要她能繼續留在他身邊。
況且,她當初摔下山崖時,不是要他「娶個賢慧妻子,生幾個孩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嗎?他現在依言照做了,她日后總不能太苛責他吧。
「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治療你這頭痛所需要之藥材,得到大一些的城鎮里,才有法子取得!鼓似秸f道,舍不得她再受苦。
「馬上要離開嗎?」石影坐起身,聲音雖是淡然,可那眉眼卻仍是漾著愁。
莫浪平望著她虛弱身子及不安神態,長嘆了口氣。
「再待個兩、三日,等我替你扎過幾回針,你身子好些之后,咱們再上路。我可不想幾日幾夜的奔波,再讓你逼出病來的。」
莫浪平言畢,當下便決定要先差人到金烏鎮里找著赫連府的長風茶館招呼一聲。
赫連長風茶葉生意遍及全國,他只要報上自己名號,便能得到所有必要協助。
再不然,就讓金烏鎮宮府派輛舒適車馬過來接人。他救過不少名門大官,也幫過宮里御醫不少大忙,手邊亦擁有一只能使小官們無條件配合的特許令。
「你閉眼好好休息。」莫浪平將她攬到身側,兩人之間緊貼得毫無空隙。
「我們今晚要同床共枕嗎……」石影嚇壞了,伸手便去推他。
「我們是夫妻!鼓似秸Z氣堅定地說道,心里卻是竊喜不已。
對!石影現在是女兒身了,所有人也以為他們是夫妻,現下他想要多么為所欲為,都沒有人能阻止他了。
石影被莫浪平灼熱眼神鬧得急閉上眼,可不習慣與人如此靠近之身子卻仍不由自主地僵硬著。
他會不會乘機對她胡來?他貼得這么近,要她如何睡得安穩?
「你……你要不要先去沐浴?」她驀然睜開眼,卻被他近在咫尺臉孔嚇得屏住呼吸。
「可我想看著你!顾闹讣饩従徎^她臉龐,每碰一寸,他都感動得想捶胸頓足一番。
「你……你……」石影羞紅了臉,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缚伞伤臁鞗隽恕⒛阆磦澡會比較容易入睡。我跟馬大叔借了衣服,可能會太短,你先將就點穿……」
「好!鼓似阶炖飸,可目光仍然緊盯著石影。
莫浪平幾時看過石影這么含羞帶怯模樣,他發癡一樣地盯著,完全沒法子移開視線。
他眼底情感是那般的露骨,石影一張臉于是愈來愈紅、愈來愈紅。
「我要睡了!故膀嚨乇硨χo閉著雙眼,佯裝欲睡。
莫浪平失望地長嘆了口氣,非常不情愿地下榻卸衣。
石影聽見身后他卸下衣裳的聲音,身子仍然沒法子放松,可經過他方才針灸,她的意識其實已經略略昏沈,待調整好呼吸,便能好好睡上一覺了。
石影伸手摸索著被褥,很快地將自己裹成了密不通風。
「都是夫妻了,怎么還顧忌那么多呢?」
莫浪平的笑聲與沭浴時濺濺水聲同時進入她的耳朵里。
石影佯裝沒聽見,把半張臉都埋入了被子里。被窩里暖暖的,像是方才被他高壯身軀擁在懷里的感受。
他尋著了她,以后她的天地不會再是一片茫茫黑暗了,她的一切,將會有他領著……
石影一忖及此,身子慢慢地放松,不一會兒便進入睡夢之中。
一旁,痛快地沐浴后,簡單吃了些東西的莫浪平卻仍舍不得睡。
他坐上床沿,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沈睡容顏,眉眼之間有著足以化霜融雪之溫柔。
石影真的還活著哪!一想到此事,他的心便會激動地怦怦劇跳了起來。
現下石影遺忘了一切,就算他日后必能醫好她,但她恢復記憶之后又該如何?
她先前既然扮成男兒身,便是有著難言之隱。他就這么把人拐來當娘子,會不會反遭她厭惡?他連石影愿不愿意嫁給他,都不清楚啊。
莫浪平修長面容頓時斂回了漠然姿態,雙手也握成了死緊。
不管了,生米煮成熟飯之后再說。天塌下來,有他幫石影擋著。就算石影從前不愛他,之后定要讓她因為他而感動的。
莫浪平牙根一咬,自顧自地如此決定。
看來在石影仍失憶的這段時間里,他所有該做、不該做的,統統得做。如此一來,即便石影清醒了,也要顧念著「一夜夫妻百日恩」這回事。
這一回,總算能愛了,千軍萬馬都趕他不走的!
莫浪平即知即行地躺上石影身邊,拉過被褥覆住兩人后,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只是,他人雖入睡了,可一對濃眉卻是糾結了一夜而不曾松開……